上午卿一去了教养妈妈的院子,和林慕仪一起,补了这几日落下的课程。教养妈妈们原是很喜欢卿一的,学得快,又认真严谨,见她一连几天都未出现,这会又突然来了,生怕她落了后,两个妈妈轮番的给她示范这几日教的。
“小姐们不要嫌啰嗦,过了今年上半年,我们就是不来的了。”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姓赖的老妈妈。
过了今年上半年,几人都是要告老的了,一早已经禀了府里的老爷和太太,七月就要回乡了。原本林老太太想留了她们几人在府里,以后给林悦茗和林董茗一辈的孙小姐授些礼仪的,但几位妈妈都温婉的推了。
年纪大了,各人心里都是想着要落叶归根。
不知其她几个怎么想,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卿一是觉得很松了口气的。
终于不用这样,吃个饭端个碗都要严格按照方寸和幅度了。
林慕仪将最后的一点茶空进杯里,满意的拍了拍手,朝一边的妈妈看去。
“嗯,六小姐的功夫越来越长进了。”妈妈夸的是林慕仪刚刚弄茶时的一气呵成。
“妈妈过奖了。”林慕仪笑的谦虚,重新收拾了桌上的茶盏。基本的吃穿坐行,妈妈们都已教过了,最后的这些课程,是拿来养性的。
卿一朝她笑了笑,昨日林慕仪喝的昏昏糊糊的,临走的时候还在嚷着还要再来一杯,卿一生怕林慕仪今日耽搁了课程,挨了妈妈们的数落。
“昨晚睡的可舒服?你走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头没有痛吧。”
屋子里只有几个人,除了两个妈妈,就剩下林秀仪和林淑仪了。
“我还好。你没事吧。”林慕仪看着卿一的眼神有些担忧。卿一心里猜是因为尚氏的缘故,今早和司苗关系要好的玉敦悄悄过来说,四太太一早就去了林慕仪的锦荣阁,很是发了一通脾气。
卿一看着林慕仪,知道她心里所想一般,“我没事。四婶婶并未来寻我,倒是你和五表哥,白白挨了一顿骂。”
“哪有,母亲向来就觉得我是个拖拖拉拉的,事事都瞧不上眼,早已被她骂习惯了。”
林慕仪放了手中的杯盏,她朝着背后的林淑仪看过去,卿一注意到,也顺着她目光朝后看去。林淑仪正专心的按照妈妈教的,认真分着茶。分茶是一门技术活,卿一曾经看着文泰公主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姑姑,姿态优雅,手腕柔云一样轻盈,分的一手好茶。
大概吃茶的人,都有这样一颗悠然的心。
林慕仪歪了头,很快回身,很低声的凑到卿一的耳边:“四姐姐要寻四姐夫了。”林慕仪的眼里,写满了好奇,眼光一直往身后瞟,声音隐隐有些等着看热闹的兴奋。
卿一头一侧,心下也是一惊。林淑仪许了人家了吗?忍住不去看身后正与妈妈说话的林淑仪,拉着林慕仪问道:“你听谁说的?”
看着林慕仪兴奋的样子,卿一有些明白过来。林颂仪和林沁仪出嫁的时候,林慕仪都还小,到了林笑仪出阁,刚巧林慕仪发高热,被四太太拘在自己院子三天没有出门,生生错过了那一场热闹,据说那天那位三姐夫给她们这些小辈的红包都是十两银子一封的,比林府出手还阔绰。引得二太太刘氏只觉得长脸,把前面林颂仪和林沁仪两个轻易就比了下去。
“我母亲说的,今早来我院子,骂了我一通后,拿了我来与四姐姐做比,说要是再这样不知轻重,等四姐姐和五姐姐都嫁出去了,独留我一个。”林慕仪分明是不在意的,像在说隔壁张三的事情一样,一脸俏皮。“我才不想嫁人呢,你想啊,要侍奉公婆,还要内外操持,想想都累人。我要做那天边的云朵一样的人物,随心所欲,不被束缚,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跟阿岚都说好了,将来......”
看着林慕仪憧憬的样子,卿一连后面她说了些什么都未听清楚。
四房的林邵予、林慕仪、林邵培,都是随的四老爷林焕全的性子。他们好像不是这个世下的人,骨子里流淌的,是一道自由自在、想要寻找沿途风景的支流。
林慕仪的这条性子,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那你们就去绞了头发,上那庙堂做姑子好了,说这样惹父母气恼的话。”卿一点了林慕仪的额头,抢白了她。
林慕仪不再出声,却留了心仔细的看着身后正与妈妈请教什么的林淑仪,赖妈妈见她问的勤,就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林淑仪一边嘴上复述者,一边拿笔在一旁的案上记了要害。
这一点上,卿一觉得林淑仪是真的很难得的。府里的几位小姐,只有林淑仪是在认真上了这门教养的课。但一想林淑仪今年已经十四,二太太正着人给她说亲,又有些明白缘由了。
林秀仪似乎也知道缘故,原本还没做完的功课也停了下来,默默站到了一边等着妈妈给林淑仪说完,才上前说了什么。
早上起的早,又忙活了一个上午,卿一看着看着就有些乏,告了两位妈妈,携着林慕仪先回了各自的院子。
下午司墨来传话,道老太太那边正聚了好几拨人,二太太,四太太,连同五少爷都过去了。
卿一想到早上自己与林老太太说通的一番话,以及昨晚留了林邵通和林邵予吃茶喝酒,二太太和四太太必是心里生了疑窦,有心想要对自己叱呵一番,却不好越过林老太太,只得往福禄园跑去诉苦。
即是说通了,林老太太必会帮着自己拦了二人的。卿一想着林老太太的样子,满心里上了一层愧疚,随即吩咐司墨去摆了墨,又拿了从老太太屋里借来的《妙法莲华经》,凝神在书桌上抄起来。
要是能从哪里弄几本佛经回来就好了,想到上次林邵予那几本欲拿给她的书,莫名有些后悔怎么就没有接。
卿一停了手中的笔,摒了脑中的杂念,再次专心提了笔。
一连抄了两章,卿一才微觉手有些发酸。
司苗在一边取水伺候她净了手,见卿一脸上再没有这几日来的不快,心中也安定了不少,脸上也跟着见了笑。她把抄好的纸张用纸镇分开压在桌上,对着上面轻轻的吹了两口气。等着上面的墨渍变*********,香草在屋外候了一刻钟了,说有事情要禀。”司墨从屋外探进来,见卿一已写好了字,便启了口。
“候了一刻钟的?”卿一喝了口茶,向身后的司苗看去。
“是了,见您正在写字,我让她在外面等了。”司苗回道。她看着卿一的目光十分澄明,并未觉得卿一写字时让香草在外面等,有什么不妥。
她向来都是以卿一的身子和精神为重的,卿一专注做事的时候,又怎好让人打搅。
卿一心里有一阵小无奈拂过,事务处的事情是自己让香草盯着的,关系到罗泗的回信,她一直都很上心。司苗又怎会不知呢。
可她仍旧让香草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却未告诉自己,不是司墨来报,自己到现在还是不知道。
“以后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来见,你们都先知会我一声,我会好好斟酌的。”卿一尤其刻意的看了一眼司苗,“司墨,你去传了香草进来。”
“是。”司墨放下帘子,去院子里叫香草了。
“我不是怪你,只是现在我们人微言轻,万事行的就是一个先机。凡事只有先自己心里有了底,才好一步步打算。”卿一回过头来与司苗说道。
“小姐......”
“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以后你更仔细些,我屋里的事情,可都是指望你的。”卿一说着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卿一扶了司苗的手,低声道:“去吧。不要胡思乱想。”
卿一是真的待她如亲人。
司苗脸涨得通红,曾经她觉得自己办事没有司墨谨慎,如今看来,自己是真的还差了几分火候的。
司苗红着脸,垂头提着水壶下去了。
香草直到司苗出了门,在门口与她轻轻点了头,方才进了屋子。
“今日事务处可是有什么事情?”卿一问道。
“是。今早我去事务处找二更的妹妹四桃,听到有人议论大管事,我留意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大管事褚怀已经被免了事务处的差事,调去花房了。这会正在交接着手上的事务,到了月底就要全部妥当了。”
褚怀换了差事了?
“可有打听到是换了谁任事务处的大管事吗?”
“是三年前被二老爷打去常步县庄子的林久。”
林久。卿一努力在脑中搜索着这个人,她印象中这是二老爷身边一个较得力的随从,年纪不大,为人聪明又活泛。
褚怀刚出了于小丫鬟私会的事,马上就借机打发到花房了。二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卿一从身后桌子上抽了枝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二太太,二老爷,褚怀,小丫鬟冰儿,林久。
卿一直起腰来,双手环抱着,看着这一张纸发起了呆。
香草从背后看到这一副样子,她说不上来心里此刻是怎样一种情景,只觉得脑门和全身都热乎乎的,自己小姐这样的神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谁说表小姐是个文弱的女子,此时此刻,香草的心里竟起了一种崇敬出来。
卿一并未察觉身后香草的变化,她看了一会,又将林淑仪的名字加了上去。
是了,林淑仪,上午林慕仪告诉她,林淑仪已经开始议亲了。
卿一脑中想着各种可能,但到了最后又被自己推翻了。
林淑仪议亲,与林久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办法能和这个林久说上话就好了。
但念头一过,她就作罢了。林府的正经小姐尚不能如此处处网了消息,何况是自己。
司墨此时正站在屋外的廊下,屋内香草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
夜空的那一小弯月亮,照的整个院子镀上了一层白光,悠悠的亮着。
她突然在口中无声的念了那个名字,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