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这是何苦……”说话的是站在身后的司苗。司墨也是一副看不明白的迷惘,但她深知眼前的小姐,做事自有她的章法,但此番这些话,是不是有些矫正过枉了。
今日卿一这话,说得好听是情窦初开,说得不好,就是与陌生男子私相授受了。
她竟这般不顾了自己的声誉,轻易的说到了林邵予面前。
“小姐,要是将来哪一天您再与那赵公子会了面,那岂不是……”。司墨道出了心中的担忧。
不会的了,就算去了京城,他那样姿态的人,又怎会与她这个亡了家的孤女有交集。
就是笃定不会,她才拿了人做了挡箭牌。
卿一这样想着,口上却未出声,示意二人不要再说,朝屋子的方向去了。
第二日一早,卿一精神十分的好。草草用过早饭,就去了御寿堂。
刘氏有意看了看那个立在上首座位后侧的卿一,又瞄了瞄站在自己身侧的林邵通,微抿了嘴。昨晚的事她自然已经听说,林邵通一早订了婚约,自不必怕,不知尚氏是个什么态度?
刘氏有些等着看好戏的劲头,看着尚氏和气的笑起来。
尚氏不明所以,照例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林老太太依旧在佛堂念了几章经书才出来见了众人,还与前几日一样,对卿一不闻不问,但这回卿一却十二分的好耐性,也不刻意往林老太太跟前凑了,安安份份请了安,规规矩矩立在自己该立的位置上。
等到众人都散尽了,卿一却还在福禄园里徘徊。
春晓见了,自然悄悄禀了林老太太。
“逛了多久了?”林老太太问。
“约莫一个时辰了。”
“哦?竟又这样的好兴致,你去让人问了,看她为何留在我院子不走。”林老太太到底不忍就这么凉凉的,朝余妈妈说道。
余妈妈瞥了老太太一眼,“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您这几日都不肯见她,又不与她说话吗?”余妈妈笑了。
“哼,她要是个有眼色的,就该等到自己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林老太太又开始赌气。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问了。”余妈妈退出了屋子,望见正在廊下给八哥喂食的春蕾。
“妈妈来了,妈妈来了。老余,老余。”那八哥扑腾着叫起来。这是前日林焕全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道是这鸟通人性,会说话,买了专心孝敬自己亲娘的。
果不然,才养两日,这八哥就已然学会了叫妈妈,还后缀着一个老余。
余妈妈哭笑不得的走过去,捡起几粒豆子仍进了笼子里,低声交代了几句,春蕾很快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园子里去了。
林老太太坐在正屋,时不时的打眼望一望屋外。
除了那只八哥叽叽喳喳的胡乱学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她忍不住双手握在了一起。
这已经是第六日了,自己回回都没给那丫头好脸色,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受得住?但很快又想到,这么点小委屈要是都受不得,将来又怎么嫁做人妇挑起大梁呢,无根无基,无背无景的,这样的委屈以后只会更多。
还未想完,老太太就听得外面余妈妈来报了:“小姐,表小姐说要见您,问您得不得空。看样子,是有话要说的。”
林老太太站起身来,左右想了想,也罢,晾了几天了,是时候摊开来讲明白了。
“你让她进来吧。”林老太太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了。
卿一怀揣着谨慎,轻轻进了屋门,一进门见到的,是林老太太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她便低了头,心里当然知道这是老太太在装睡,但却什么都未说,静静在左边站着等了。
余妈妈见状,就走上前去,手指缓缓在老太太耳后按着,轻声禀:“小姐,表小姐到了。”
林老太太这才睁开了眼。
几日不见,卿一精神看着还好,但比起之前的样子,似乎是瘦了。老太太心里闪过一些懊悔,面上却不表露,让卿一坐了,尔后问道:“听说你今日一早上都在我花园子里闲逛,可是又看中我什么东西了?”
卿一没想到林老太太会是那这样的话开了场。
这是卿一小时候,一旦看中了老太太屋里的什么东西,就想方设法的赖在老太太院子里不走,赶也不行骂也不行,老太太只得将卿一看中的东西送了她,有时是一盏精致的小灯,也有时是一个漂亮的杯子。东西通常不会太贵重,时间久了,林老太太自然知道这是卿一在与她撒娇,想到她没了爹娘,心里就止不住软了一层。
“没有。卿卿只是想着最近都没有和姑祖母诵经了,心里和手上都有些痒,想着要读一读经书,静一静心才好。”卿一站在林老太太左手边行了礼,认真答了老太太的问。“姑祖母那日在庄子上要我抄的佛经,可有遣了他人抄好了?”
“难为你还记得,那经书不抄也罢。我一直觉得,人应当要识得自己所想,又看的分明,这才是最重要。”林老太太微微点了头,话里意有所指。
“是,孙女记得。”卿一抬起了头。
这是老太太在暗示她了,是要她尊重自己心里的意愿吗?可她心里如何想,自己现在也有些不确切,除了六年前的家变,她心底似乎没有其他牵绊了。
她抬头看了看林老太太,上首的人又闭了眼,一副养神的清宁样子。
单单一个她,又哪里够分量进了林府做媳。
她不再多想,像描述刚刚在园子里看到的四季海棠很漂亮一样,很温和的说道:“姑祖母的教诲卿一一直记得。昨日本就要来问您关于那日您要我抄的经书的事,但上午阿慕拉着我去了四表哥的院子里下围棋,晚上我们几人又聚到我院子里喝了一回酒,生生拖到今日早上才过来。”卿一话说的很慢,异常小心的留意着林老太太的表情。
果然,当她说到他们几人在她院子喝了一回酒的时候,林老太太的眼睛骤然就亮了,一副惊愕。
“你们昨日在你院子里喝了酒?都有谁在?”林老太太往前探了身子,急着问道。
“有四表哥、五表哥和阿慕。”卿一脸上仍是平平常常的。
“之恩也去了?”林老太太又问。
“是,五表哥也去了。后来四表哥和阿慕都喝醉了,我就请了五表哥去我院里看今年初刚植的几株美人蕉。五表哥很是喜欢,我见他兴致高,心情好,便忍不住和他聊了一聊。”说到这,卿一又停住了,她略微将一早就在心里打好腹稿的话重新快速过了一遍,才又道:“是卿卿不知方寸,竟问了他是中意秦家姐姐还是赵家小姐,惹得五表哥很有些惆怅。原本上一次在御寿堂他就说要自己寻了良人,是卿卿觉得无论是秦家姐姐,还是赵家的小姐,都很是不错,所以不知轻重的随口问了,姑祖母......”卿一说到最后,脸上很有几分着急,“要是五表哥恼了我,可怎么是好?”昨日本就是她刻意,心里是真的担心林邵予从此恼了她,彼此再不往来。
“你去问之恩这个了?”林老太太仍有些半信半疑,“你不是觉得之恩也很好吗?”
“五表哥当然很好,对于我来说,他就像我的亲哥哥,这些年对我更是照扶有加,卿卿真心希望他能觅得良人,幸福美满。”卿一仰脸笑了起来。
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她同林慕仪一样,衷心希望林邵予此生是快乐富足的。
“秦家那位小姐也就罢了,赵家的小姐,亏你想得出来,谁说之恩要与赵小姐说亲了?”老太太有心心口不一,回想那日在庄子上的情景,难道她左了卿一的意思了?
“怎么就看不到,我可瞧得很分明,那日和王夫人吃完茶,两人回去的间歇,赵小姐一直朝着屏风后面望。”卿一努了努嘴,说话开始随意起来,像以前一样,语气里带了亲昵,“姑祖母您必也看到了的,所以后来您叫我去您屋子,我以为您是心里郁闷,想要找人说说话。我还想着您会不会拉了我问,是秦家小姐好呢,还是赵家小姐好呢。哎呀,我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些呀。”说着卿一脸上又泛了红,羞涩的低了头。
“哈哈......你这丫头...”林老太太大笑起来,直笑的脸上的愁云一点一点散开了。她忽然就明白,那日是自己会左了卿一的意思了。原来她说之恩很好这话,竟是想着要宽了自己的心。
竟然还能想出哪家的姑娘好这话。老太太心中一想,又止不住笑起来。
“什么时候竟这样迷糊,害的我好生郁闷。”林老太太终于止了笑声,开口说道。
“那日去您屋里的时候正下着大雨,许是淋糊涂了。”卿一意有所指,但老太太却没有深究卿一的这句话,仍是哈哈笑着。
卿一知道,今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她松了一直紧绷的肩膀,也呵呵笑起来。一面为解了林老太太的心结而高兴,一面为自己说的话对林邵予心存抱歉,虽然知道即便自己不说,老太太她们几人也是知道赵小姐这一回事的,但由自己这样明着说到老太太面前来,她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五表哥,实在对不起。
卿一在心里默了默,自此以后,她和林邵予,就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一个是表哥,一个是表妹。二人之间会筑起一道墙,这墙隔着里外的人,因为探不到另一头的模样,只会让二人越来越疏离。
做错的事,说错的话,破裂的情谊,都是没有办法修复到原样的,很早的时候,卿一就明白这个道理。
她望了林邵予院子的方向,内心无比怅然,直到外边有人过来禀,说四太太尚氏有事来与老太太商量,她才回了神。
林老太太因为去了心头一桩事,心情大好,让人请了尚氏进来,卿一见状便与老太太告了辞。
出门时卿一与尚氏打了个正着,“四婶婶安,今日我......”卿一很礼貌的见了礼,抬眼时只看到尚氏脸上是一副要吃人的愤怒,卿一没说完的话就又咽回了肚里。
尚氏停在门口,双眼狠狠瞪着卿一。
一旁的司苗心里一突。
卿一不动声色,侧身让了尚氏先进了屋子。
望着尚氏的背影,她是知道林邵予心仪自己生气,还是因为知道昨晚林邵予进了自己院子饮酒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