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确实是路途多凶险。朱德出发的当天,走到距离上堡约40多公里的濠头圩的一家祠堂里宿营时,由于哨兵疏忽,被土匪何其朗部偷袭。学生队的官兵们醒来仓促进行抵抗,并立即组织突围。当时,朱德住在祠堂后一间小角屋里,听到枪声后,起身一看,敌人已经包围了这个祠堂,马上就会冲进来,躲藏已经来不及了。他灵机一动,转身向厨房走去,随手抓起一条围裙围在身上,刚系好带子,便听到土匪“咚咚咚”的砸门声。
朱德泰然自若地打开了门。一个土匪小头目,恶狠狠地问:“你是什么人?”
朱德机智地回答:“我是伙夫头。”
土匪见朱德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旧军服,很长的胡子,态度自然,不惊不慌,信以为真。厉声问道:“讲实话,你们的朱司令住在哪里?”
朱德说:“住在那边的里间屋里,大概快走了。”
土匪急于抓朱德,不想和这个“伙夫头”纠缠,吼了一声“追”,便一窝蜂地钻进了夜幕中。朱德趁机打开厨房的窗子,跳出去了。
朱德在途中遭土匪袭击的消息,第二天下午便传到了上堡,全军为之震惊,连忙进行前去支援的准备。第二天拂晓,部队全部出动。傍晚时分,赶到了出事地点。但是土匪武装已经闻风逃窜了。抓到了几个土匪询问,得知朱德没有遇害,但下落不明。
次日,部队向汝城县城前进,在接近县城时发现敌黄绍竑部已经进城,便折向资兴进发。就在这天夜里宿营时得到消息:朱德和他率领的学生队官兵已经到达资兴县城;在遭土匪袭击时,部队稍受损失,朱德安全无恙。这时,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原来,出事的那个晚上,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突围出去的学生队官兵们集合起来,发现朱德不在,当即向土匪发起了反击。土匪慌忙逃窜,他们便与朱德会合了。
大部队高高兴兴地向资兴前进。到达县城时发现,县城门岗都是学生队的战士,奇怪的是,他们都穿着一身崭薪的冬军服,子弹袋也鼓鼓的。
大家看了又羡慕又纳闷:“你们怎么搞得这样神气呀?”
“别忙,你们也有一份。”
原来,朱德已与范石生谈判成功,达成了合作的协议。朱德提出的条件是: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党什么时候调我们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范石生部给的物资补充,完全由我们自己支配;我们的内部组织和训练工作,完全按我们的决定办,范石生部不得进行干涉。这些条件都得到了对方的同意,于是很快秘密建立起了反蒋统一战线。
朱德所部以第16军第47师第140团的名义进驻资兴县,朱德任第16军总参议、第47师副师长兼第l40团团长,仍然化名王楷。这样,部队在敌人的营垒里隐蔽起来,获得了休整的机会,并且得到了急需的物资补充。
部队到达资兴的第二天就忙开了,领物品发东西,热闹得象过年。每人一套草绿色新棉衣,外带一件绒线衣(士兵是棉线的),水壶、军毯、干粮袋、连子弹袋都换了新的,军官还发了武装带、指挥刀。给每个官兵发了两个月的薪饷。子弹尽力背,每个士兵都背了200发,各大队还带了几箱储备的。几个月长途跋涉中得不到解决的物资供应困难,这下全部解决了。
在汝城城外储能小学的教室里,范石生召开了一次尉级以上的军官会议,介绍朱德与他们见面,朱德以第16军总参议、第47师副师长兼第140团团长王楷的名义,在会上宣讲了一番革命道理。
张子清、伍中豪率领的井冈山工农革命军第1师第1团第3营,也通过朱德的关系,以第16军第47师第142团的名义,驻扎在桂东县城。
活动在湘、粤、赣边界的革命武装,还有1927年秋由汝城、宜章的农民组成的工农革命军第2师第l团的余部200多人,经范石生部的中共秘密党员韦昌义介绍,以第16军特务营的名义,在营长何举成的率领下,驻扎在广东乐昌县。
朱德在和范石生的合作期间,对范石生及其部队做了大量的工作。他经常同范石生交谈,阐明共产党的主张,晓以革命大义,对他的官兵进行革命教育。由于朱德的帮助,范石生在一定程度上同情并支持革命。他对朱德率领的部队打土豪、分财物,支持工农运动等革命行动,不加干涉,并在许多方面给以支持和帮助。
为了统一行动,3支革命武装建立了秘密的中国共产党第16军军委,由陈毅任书记。
起义军在资兴住了几天,即南下广东。12月10日,到达粤北仁化,在这里与中共广东北江特委取得了联系,朱德是北江特委6名委员之一。在这里,获悉即将举行广州起义,同时接到中共中央来信,指示朱德和陈毅率部队于12月15日赶到广州,参加广州起义。于是,部队兼程南下。但刚赶到韶关城郊,就得知广州起义已经失败了。
这时韶关市内的气氛十分紧张,店铺、银行、钱庄纷纷关门。韶关商团有七八百条枪,如临大敌,阻止起义军进城。部队只好开到韶关城外西南郊的西河坝,打算住在一个天主教堂里。可是,天主教堂的法国神甫也不让起义军住,“哇里哇啦”地对着起义军官兵们吵。官兵们不懂外国话,无法和这个神甫讲道理。正在争执不下时,陈毅走过来,亲自和神甫交谈了一阵,这个神甫才不吵了。这时,起义军中广大官兵才知道,陈毅是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算得上是个大知识分子了。然而,他却能够与广大官兵一起同生死、共患难,从此,大家就更加信服和敬佩陈毅了。
广州起义的失败,对南昌起义部队教育很深。一方面,进一步激发了官兵们对蒋介石国民党的无比仇恨,部队驻在西河坝时,每天队伍集合,都要高唱国际歌,呼喊“打倒国民党!”的口号。另一方面,更清楚地认识到搞城市暴动的道路走不通,促使这支部队更加坚定了到农村去开展革命斗争的思想。
在西河坝停留不久,朱德和陈毅就率领部队转移到韶关西北30公里左右的犁铺头。
犁铺头是个大圩场,比较富庶。这里距湘、粤两省交界处不远,广东军阀暂时还未发觉起义军,形势比较稳定。朱德便决定在这里休整。
在长途行军和艰苦转战之后,能有这样一个休整的机会,自然是十分难得的。陈毅抓住时机对部队进行政治教育,有时召开党团员活动分子会议,有时集合部队讲话,有时深入连、排谈心,大讲革命形势,指明革命前途,进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进一步提高了部队的政治觉悟。
但是,干革命光有政治觉悟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克敌制胜的办法。
一天,朱德把教导队队长李奇中、副队长蒙九龄和一区队长叫到自已办公室。象往常一样,朱德和蔼地招呼3名干部坐下,简单地问了问队员们的情绪和生活情形,然后笑着问他们:“部队已经休息了几天,应该进行些军事课目呀,如何进行训练,你们考虑过没有?”
被朱德这一问,教导队的3名干部都觉得脸上一阵发烧。心想,真是,教导队就是训练干部的,怎么没想到“如何进行训练”这回事呢?李奇中只好红着脸回答:“没有”。
“咳,怎么能不考虑呢?”朱德略带责备地说,“就现在的形势看来,我们象现在这样安定的机会并不多。敌人总要打我们,我们总是要打仗的。可是以后要打什么样的仗,仗怎么打,大家并不了解。我们要抓紧一切机会来训练部队,让他们经常学到新的作战知识才行。”
朱德的话虽然不多,却非常精辟。是的,敌人总要打我们,我们总是要打仗的……可是一想到这仗要怎么打?拿什么来教给部队?3名干部又感到有些茫然。
朱德见他们没有说话,温和地对他们笑了笑,又说:“现在考虑也还来得及。我们来研究一下吧,看学什么好。”
李奇中说:“学当然该学,可是……就是没有教材。”
“教材是人编的嘛。没有教材,我们自己编。”说着,他拿了几张纸,分放在3名干部面前说:“我考虑了一下,先谈谈,你们记下来研究研究,再教给同志们。”
“现在,敌人是强大的。我们的大革命失败了,才开始搞自己的武装,人少,枪也少。要想战斗打得赢,以少胜多,就要根据我们的条件,讲求新的战术……”等3人把纸笔准备好,朱德从桌上拿起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看了看,便讲起来。
朱德讲的内容很丰富。他要求教导队的干部们在讲授战术动作时,抛弃旧的一套队形,采用新的战斗队形。例如,将旧的疏开队形改为电光形即梯次配备的疏开队形,以减少密集队伍在接敌运动中受到敌人火力杀伤。又如散兵队形由一字散兵线改为弧形的和纵深配置的散兵群,以构成阵前交叉火网,造成以少胜多的条件。在战术上,他特别强调知己知彼的重要,要求指挥员重视对于敌情的搜索和侦察工作,不摸清敌人的情况不动手。在战斗动作上,他除了反复强调要士兵熟练地掌握手中武器以外,一定要做到不靠近敌人不开枪,打不中不开枪。
讲述每一个问题时,朱德总是谆谆告诫他们:“一定要让每个同志牢牢地记住,我们人少枪少,不能和敌人硬拼,我们要瞅敌人的弱点。我们要注意避实击虚的游击战术。”
显然,对于这些问题,朱德是经过长期思索的。他很有兴致地讲解着,等教导队的3名干部把原理记清楚了,他便给他们详细地逐点解释。他平摊开一双大手,在桌面上比划着,抓起随手拿到的东西,摆给他们看,或是拿过他们手里的笔,在纸上画出草图,讲给他们听……
教导队的3名干部记着、听着,深深地被这些新鲜的内容吸引住了。这些内容,他们在旧的操典中,甚至在黄埔军校学习时都没有学到。例如,朱德向他们传授的电光形(梯次配置)的疏开队形,就有非常明显的优越性。他们根据朱德的讲授,很快在部队进行了教学,并在以后的多次战斗中得到了成功的运用。而国民党军队一直到1930年却还是沿用着旧式的一字散兵线。
这样,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都在记录着这些新鲜的战斗要领。当谈完了一段以后休息的时候,朱德和大家闲谈,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向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些新东西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从外国学来的,也是从战斗中学来的。”朱德笑了笑回答,“可是,我在江西军官教育团那样久,关于军事教育我却没有参加半句话。要知道,教会了他们,他们是要用来打我们的!”
“那你讲什么呢?”副队长蒙九龄憋不住问。
“讲政治呀。我给他们讲道理,讲革命。我在那里的任务就是讲道理嘛。”说到这里。朱德略微提高了声音说:“现在不同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我们就要有革命的战术,来进行革命战争。”
当天,教导队的3名干部便集中全部精力,仔细地讨论了朱德讲授的内容,把记录整理出来,于是,一课新的教材产生了。接着,朱德又口授了第二课,第三课……
根据朱德的多次讲授和在实地教练中的体会,在参谋长王尔琢的帮助下,教导队编写了简易的教范,作为临时教材。教材经过朱德审定以后,整个教导队便在朱德亲自领导下,开始了紧张的军事训练。
教导队举办了第一期集训班,为期7天,学员100多名,都是部队的骨干。开课第一天的清晨,教导队的全体学员冒着粤北的微寒出罢早操,便整齐地站在那里。朱德来了。他穿了身灰布军装,老长的胡子剃掉了,看来好象比平时年轻了许多,他站在队前,缓缓扫视了一眼,说:“同志们,我们闹革命,要有革命的意志,也要有革命的本领。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开始军事训练了。你们都是革命军队的骨干,学好了,就可以把本领传到整个军队中去。”
接着,他亲自讲授第一课。讲完后,又带着大家走到预定的演习场,把全队分为2个连,进行对抗演习。朱德自己担任进攻连的连长,组织学员按照新的队形演习动作。演习中,他便亲自作示范,严格训练,严格要求。当部队演习结束,他已是满身泥土了。
集训结束以后,朱德指示教导队把教材抄发到各营,并派出学员到各营担任教员,把集训的内容推广到全团。在短短的时间里,整个部队战术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起义军在犁铺头愉快地度过了1928年元旦。
起义军以第16军的名义作掩护活动了1个多月,尽管注意了保密,还是被蒋介石发觉了。原来,第16军参谋处长兼教导团团长丁煦是蒋介石的亲信!他将朱德和范石生建立统一战线,化名隐蔽在第16军的消息密告了蒋介石。1月初,蒋介石指令方鼎英率部从湖南开到粤北,拟以4个团驻韶关,另以4个团驻犁铺头以北之乐昌,对起义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并电令掌管广东军政大权的军阀李济深转告范石生,应立即解除起义军的武装,逮捕朱德。范石生不忘旧谊,立即派秘书杨昌龄前往犁铺头,秘密告知朱德率部离开。范石生还给朱德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二、为了避免部队遭受损失,你们还是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三、最后胜利是你们的,现在我是爱莫能助。①
对于出现这种形势,起义军本来是有所准备的。一得到范石生送来的消息,朱德、陈毅当机立断,迅速率领部队脱离第16军而去。
隐蔽在第16军中的革命武装,除朱德所部外,还有另外两支。这时,张子清、伍中豪率领该营已回茶陵。朱德派人秘密送信给何举成,要他率部火速脱离第16军,但何举成行动迟缓,1928年2月被缴械,何举成在仓促应战中牺牲。
朱德率部与范石生的合作,是建军初期一次非常成功的统战工作尝试,也是朱德把原则的坚定性与策略的灵活性相统一的一次正确的实践。由于这一正确的决策,使部队改善了装备,获得了休整,度过了难关,保存和发展了自己,为尔后发动湘南武装起义创造了条件;同时,也积累了利用敌人的矛盾,开展统一战线工作的宝贵经验。
在起义军主力遭到失败后的严重形势下,在与上级党组织失去一切联系,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的环境中,朱德和陈毅率领着失败后保存下来的部队,历经千难万险,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不仅摆脱了敌人的重兵追击,而且在人民军队建军和作战问题上,逐渐摸索和提出了不少正确的原则。朱德、陈毅领导的南昌起义军余部与毛泽东领导的井冈山工农革命军,虽然被敌人分隔两处,但在探索中国武装斗争正确道路、怎样建设一支人民的军队,以及在革命处于低潮时如何与强大的敌人作战等根本问题上,各自独立地得出了基本相同或相似的认识,这是中国共产党走出军事理论误区,开始逐步形成自己独特的军事思想体系的开端。这些从血的教训中得出的理性认识,尽管还不够完善,但它毕竟指出了一个正确的方向,那就是,要从中国革命战争的实际出发,研究和指导中国的革命战争,而不能照抄照搬别人的模式。
注释:
①《朱德选集》第396页,人民出版社I983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