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人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中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深刻地认识到独立领导武装斗争的极端重要性,于是有了南昌起义的壮举,创建了自己领导的人民军队,开始了自己独立领导的革命战争。南昌起义时共产党人提出的以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的方针,无疑是正确的。可是,轰轰烈烈的南昌起义,为什么在2个月之后就遭到了严重的失败?革命战争的实践向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新的课题,要求他们进行更深层次的探索。多少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革命先烈,在开辟中国革命道路的征途中倒下了,对中国武装斗争的正确道路继续进行探索的艰巨任务,历史地落在了幸存者和后来人的肩上。
§§§第一节摆脱敌人的重兵追击
南昌起义军在潮、汕地区的失败是惨重的。部队多数溃散了,尤其是第20军的部队,几乎损失殆尽。但是,第11军的第24师、第25师,由于中国共产党的工作基础比较深厚,所以,仍然保存了一部分有生力量。
第24师在流沙遭袭被冲散之后,师党代表颜昌颐和第70团团长董朗根据周恩来的指示,收集余部1200余人,拥有步枪800多支,短枪40余支,机枪6挺。他们艰苦转战,并与设在惠阳中峒的中国共产党东江特别委员会取得了联系。特委派刘琴西前去慰问,并带去了为部队制作军服的布匹和500石谷军粮。
这支南昌起义保留下来的革命武装与东江人民武装力量会合,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2师(后称红2师),董朗为师长,颜昌颐为党代表,活动于海丰岩石、惠阳中峒、紫金南岭一带。他们先后消灭了盘踞在海陆丰的陈学顺、万炳臣、赖骏华等军阀土匪武装,于1927年11月树起了苏维埃的旗帜,建立了海陆丰红色政权。以后与叶镛、徐向前等领导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4师(后称红4师)一起,在澎湃的领导下结合农民运动,建立了农村革命根据地,对坚持海陆丰的革命斗争作出了重大贡献。
进入广东后奉命驻守三河坝的第25师和朱德领导的第9军部队,虽在三河坝激战中受到很大损失,但没有溃散。撤出战斗时还有2000余人,第25师仍然保持着3个团的建制,在与潮州撤出的第3师余部会合后,约有2500人。部队转移到饶平县的三斗坑、天上峰、水牛子、下祠地区,中共饶平县委书记杜式哲立即赶往部队驻地表示欢迎,并组织群众给部队送茶送饭。
这是南昌起义军在潮、汕失败后保留下来的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这支队伍当时的处境极其险恶。
在外部,有敌人的大军压境,麇集于潮、汕和三河坝地区的国民党军队有5个多师,共约4万人左右,气势汹汹,企图全部消灭起义军,扑灭革命火种。敌人一旦发现这支队伍的行踪,就会立即猛扑过来。
在内部,从各方面会合起来的起义军部队,刚刚遭到失败的打击,组织上和思想上都相当混乱。留下来的最高领导人是第9军军长朱德,而保留下来的部队绝大部分不是他原来领导的部队,领导起来确有困难。
在这危难关头,朱德召集周士第、李硕勋、陈毅、王尔琢、周邦采等各路负责人紧急商议对策。朱德认为,在三河坝激战时,部队还寄希望于前线,现在前方主力失利,希望变成了失望。在这种局面中,必须另寻出路。他向大家表示,我是共产党员,我有责任把南昌起义的种子保留下来,担当起革命的重任,把这支队伍带出去,和同志们团结战斗,把革命进行到底。
朱德具体分析了当时的敌情说:敌我刚经过激战,正在潮、汕和三河坝一带的敌军,在一两日内尚摸不清起义军的动向,必不敢贸然追赶;又据说黄绍竑患病未愈,也迫使敌军不能急于寻战;起义军则可在苦战之后乘机休整两日,还可以收容零散官兵。他要求各路负责人,应向部队说明情况,讲清道理,鼓足士气,重振精神。
朱德的意见,得到陈毅等领导干部的赞同。大家一致决定,积极和上级党组织取得联系;部队避开敌军主力攻击的方向,从东北方向迂回转移,向闽、赣边界引退;加强政治动员,尽可能防止严重的叛变事件发生。
部队驻饶平时,从中共饶平县委书记杜式哲处得知,县委准备组织农军攻打县城,但农军仅有千人,几十支步枪,力量单薄。朱德便决定派出第9军300余人,帮助农民攻下了县城。之后,将没收的粮食、财物分给了贫苦百姓。
两日后,朱德、周士第等率领部队,由当地中共党组织派人带路,经饶平县茂芝东北方向的麒麟岭向福建境内的平和县进发。一路急行军,冲破沿途反动地方武装的堵截,经过永定、峰市,于10月16日到达闽、赣交界的武平。
朱德率领的起义军余部向西北转移的行动,很快被敌人发觉了。敌军立即派钱大钧部第18师紧紧尾追。10月17日,敌人追至武平县城,迫使起义军不得不打了一个退却战。朱德指挥部队打退了敌人2个团的进攻,随后命令1个排占领武平县城西门外的山坡,掩护大队转移,敌人进入武平县城后,追出西门,遭到这个排的阻击,被迫退回武平县城。
当时在这个排当班长的栗裕,在这次战斗中负了伤。一颗子弹从他右耳上侧头部颞骨穿了过去,他觉得头部受到了猛烈的一击,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心里还明白。这时,排长走过来只说了一句:“栗裕呀,我不能管你啦。”卸下他的驳壳枪,丢下他就走了。这个对战友见死不救的排长,后来逃离了部队。
栗裕稍稍能动弹时,身边已空无一人。他抱着无论如何要赶上队伍的信念,奋力站了起来,可是身子一晃,又跌倒在地。他只好顺着山坡往下滚,再艰难地往路上爬。爬着爬着,不慎滑到了路边的水田里。幸亏这时有几个同志沿着山边走过来,把他拉出水田,包扎好伤口,又搀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赶上了部队。
部队由武平向西北走了数公里,来到石迳岭附近,这里四处悬崖峭壁,地形十分险要,只有一个隘口可以通过,又被反动民团占据了。
这时,朱德突然出现在队前,他一面镇定地指挥部队疏散隐蔽,一面亲自带领几个警卫人员,从长满灌木的悬崖陡壁攀登而上,出其不意地在敌人侧后发起进攻,敌人惊恐万状,纷纷逃跑,起义军部队趁机杀出隘口。这时,只见朱德威武地站在一块断壁上,手里掂着驳壳枪,正指挥部队通过隘口。朱德身先士卒,攀陡壁、登悬崖奋勇杀敌的行动,使官兵们对他更加钦佩,深受鼓舞。
在朱德的指挥下,经过武平和石迳岭战斗,起义军余部迅速进入赣南山区,摆脱了国民党反动派的追击。
§§§第二节“做失败时的英雄”
部队进入赣南山区,孤立无援,困难越来越多,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国民党反动派的重兵追击是摆脱了,但是,一路上地主武装、反动民团、土匪和国民党的小股部队,却经常不断地袭击和骚扰着起义部队。在会昌战役中被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的钱大钧部的残兵,这时成了起义军前进的障碍,他们躲在树林里、山石后,对起义军放黑枪。行军途中,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迸发出一阵枪声,队伍中就有几名官兵倒下。每次遇到这样的袭击,就给部队带来一阵混乱,有些人就在混乱中跑散了。
严酷的斗争现实,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人。那些经不起考验的人,有的不辞而别了,有的叛变了,有的甚至带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离队,自寻出路去了。其中也有一些人后来又重返革命队伍。
队伍越走人越少。到了信丰一带时,只剩下七八百人。不少人对革命悲观动摇,离队逃跑,特别是那些原来握有兵权的中、高级军官,差不多相继自行离去,给部队造成了很大损失。
10月里,山区的气候已经凉了。起义军的官兵们还穿着“八一”起义时发的单衣,几个月的长途跋涉和连续战斗,已经磨损得破烂不堪。短裤遮不住小腿,饱受风吹日晒。鞋子早已穿烂了,打草鞋,既无材料,又无时间,有的撕块破布把脚包起来,有的干脆打赤脚走。为了防备民团的袭击和追踪,部队有意避开大道和城镇,专在山谷小道上穿行,在山林中露营成了常事。到了宿营的时候,各人弄把树叶子垫在身子底下,大家穿着被汗渍浸透的衣服,抱着枪支,背靠背地挤在树下,互相暖和着睡上一夜。早晨醒来,刚被体温洪干的衣服又被露水打湿了。寒冷、饥饿折磨着人们,拉痢、打摆子的一天天增多,又没有医药治疗,有的同志头天在树下和大家偎在一起露宿,第二天早晨就再也起不来了。
这时的起义军部队是混乱的,人们的思想也和队伍一样乱。每个人都在考虑着同样的问题:部队失败了,到处都是敌人,我们这支孤军,一无供给,二无援兵,应该怎么办?该走到哪里去?……
革命前途和信念问题,成了起义军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否则,即使不被敌人打垮,也会自行瓦解。在这异常艰难的时刻,朱德和陈毅力挽狂澜,成为整个部队的中流砥柱。他们以坚定的革命信念和超乎常人的组织领导才能,使这支濒临瓦解的部队得以保存下来。
朱德,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领导人,在向西转移的过程中,总是满怀信心地走在队伍的前面。虽然大敌当前,处境险恶,他却神态镇静,无所畏惧,始终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胆略和气魄,教育部队、感染战士。他经常深入部队,和基层官兵一边行军,一边讲革命道理,指出革命的光明前程,提高大家的革命觉悟,坚定大家的革命意志。在旧军队里,官兵上下之间等级森严,生活待遇悬殊。身为军长的朱德,却过着和士兵一样的简朴生活,和士兵一样吃大锅饭,一样穿灰色粗布军装。行军时,他有马不骑,和士兵一样肩扛步枪,背着背包,有时还搀扶着伤员、病号。他的一言一行,深深地感动着大家,对稳定军心起了极大的作用。
陈毅当时是第73团的指导员,是师、团级政工干部中唯一继续留下来的。他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积极协助朱德带领部队。他来部队不久,上下关系都很陌生,职务也不很高,再加上他是搞政治工作的,当时政治工作人员是不被人们所看重的。尤其是潮、汕失败之后,部队面临着极端严重的处境。在这一系列的不利情况下,陈毅以顽强的革命精神和为人表率的实际行动,逐渐在部队建立起了威信。他首先对那些悲观动摇、企图逃跑的人,进行了不调和的斗争。当时黄埔军校出身的一些军官,其中包括第73团第7连连长林彪,去找陈毅,表示要离开队伍,另寻出路。而且还“劝”陈毅也和他们一起离队。他们说:“你是个知识分子,你没有打过仗,没有搞过队伍,我们是搞过队伍的,现在队伍不行了,碰不得,一碰就垮了。与其当俘虏,不如穿便衣走。”
陈毅坚定地回答说:“我不走。现在我拿着枪,我可以杀土豪劣绅,我一离开队伍,土豪劣绅就要杀我。”陈毅严肃地告诫他们:“你们要走你们走,把枪留下,我们继续干革命。队伍存在,我们也能存在,要有革命的气概,在困难中顶得住,个人牺牲了,中国革命是有希望的。拖枪逃跑最可耻!”陈毅的这一席话,不仅痛斥了动摇逃跑分子的可耻行为,而且充分表达了他在险恶的环境里坚持革命到底的顽强决心。
部队边打边走,经过筠门岭,到达安远县天心圩。这时,大量的官兵离队了,部队面临瓦解的严重危险,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状况。于是,朱德决定召开军人大会,整顿思想,稳定军心。
朱德还是在饶平会合时的那副装束:身着灰布军衣,背着顶斗笠,脚穿草鞋。草鞋早已破了,用带子横七竖八地捆在脚上。他比会合时瘦多了,胡子长得老长,但两只眼睛却还是那么和蔼、慈祥。他走到队前,四下看了看,招招手让大家坐拢些。
等大家坐好,朱德开始讲话了。他压低了声音,严肃地对大家说:“同志们,现在有些问题要跟大家讲一讲。大家知道,大革命是失败了,我们的起义军也失败了,但是,我们还要革命的。同志们,要革命的,跟我走;不革命的,可以回家,不勉强!”
说到这里,朱德略略停了一停,眼睛缓慢地向大家扫视了一下。大家都痛苦地垂下了头,谁也没有说话。河坝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着竹林刷刷地响。
朱德提高了声音说:“但是,大家要把革命的前途看清楚。1927年的中国革命,好比1905年的俄国革命。俄国1905年革命失败以后,是黑暗的,但黑暗是暂时的,到了1917年,革命终于成功了。中国革命现在失败了,也是黑暗的,但黑暗也是暂时的。中国也会有一个‘1917年’的。只要能保存实力,革命就有办法,你们,应该相信这一点。”
“我们该怎么办?……”人群里一个人低声地问。
“打游击呀!”朱德向着发问的方向望了一眼,弯下身来对大家说。“这一带有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的基础。我们一定要跟农民运动结合起来,找个地方站住脚,然后就能发展。”
“站不住脚哟,反革命天天跟在屁股后头追…..”
“他们总有一天不追的。这些封建军阀们,他们之间是协调不起来的。等他们自己打起来,就顾不上追我们了,我们就可以发展了。”
接着,朱德又反复地讲了革命的前途和保存力量、继续革命的道理,足足讲了1个多小时。
听了朱德的话,大家提高了勇气,树立了信心,看到了光明。
陈毅也诚挚地开导大家说:“南昌起义是失败了,南昌起义的失败不等于中国革命的失败。中国革命还是要成功的。我们大家要经得起失败局面的考验,在胜利发展的情况下,做英雄是容易的,在失败退却的局面下,做英雄就困难得多了。只有经过失败考验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要做失败时的英雄。”
会后,部队继续前进。朱德、陈毅、王尔琢等领导人经常穿插在行军的行列里,肩上扛着离队分子扔下的枪,或者搀扶着病号,一面走,一面给士兵们讲革命道理,指出革命的前途。在他们的带动下,下级干部也学着这样做。
一天行军休息中,有人半开玩笑地自言自语:“今后没人发饷了。”
朱德会意地说:“我们干革命有饭吃就行了,要什么饷呵!”
又有人说:“不发饷没钱买米。”
朱德说:“这算什么!到土豪家里去挑谷。”
接着又有人提出:“没钱买菜呀。”
朱德笑着说:“那更好办,到土豪家里杀猪宰羊。”
听了朱德这些饶有风趣而又寓意深刻的话,大家思想开朗了。许多起义军战士说:“朱军长有办法,跟他走不会错的。”
第73团第1营营长周子昆是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他在和朱德千里转战的经历中,认识到朱军长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伟大的革命家,他拥护朱德和陈毅,并且以他们的讲话去教育战士,以自己的模范行动去影响战士。他经常向部队宣传,跟朱军长走不会错。在这一坚定信念的鼓舞下,他带领的营保留下来的人最多,建制最完整。
天心圩军人大会之后,部队度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走上了新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