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但显然诏狱里不止我一个伤员,我才刚眯一会儿就有人把我扒拉出来,七手八脚的抬了一个女人进来了。我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正好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看面相她大概已有三十几岁,该老的地方都已经开始老了,淡淡的鱼尾纹,脖颈上浅浅的褶,或许是我离她太近才看到这些,实际上她远比三十岁的妇人美丽的多,散乱的黑长发,精致大气的五官,一袭宽大的黑缁袍子,上面撒满了斑斓彩蝶,漏出雪白的一段腿。虽是牙关紧闭不省人事仍有一股勾魂夺魄的媚劲,越看越迷离,十足的一个尤物。老头子皱着眉头说:“怎么把女人弄到我这里来了?”宝娟汉子刚好也在场,他解释说:“回爷的话,刚才我们几个出去放风,回来时正看见那群狗狱监要侵犯人家良家妇女,我们这不是义愤填膺嘛,一激动就把人抢过来了。我们看这个女人昏迷不醒,寻思着您给看看,这,这是死是活啊?”他后面一小子诨道:“是啊是啊,弄醒了给兄弟们爽爽,不能便宜了狗狱监啊!”老头子瞪了他一眼,那人马上不言语了,看来这老头是牢里有地位的人物。老头子命令道:“你们闯了事就安心的去蹲禁闭吧,人先放我这里,等她醒了该回哪儿回哪去。”人群没有动,老头子语气愈加严厉的说道:“怎么?都不听我的话?宝娟儿!”宝娟就把大手一招说:“都回去吧都回吧,谁不听话我收拾谁。”这几个人就都回去了,有人牢骚道:“什么玩意儿啊!”老头子面皮红了,却装作没听到。
人都散了,那女人躺在污泥里,苍白的肤色和烂泥形成了强烈的色差对比。我对老人说:“我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狐媚的女人,你看她那灵动的大眼睛,多么的勾人心魄。”老头子说:“她闭着眼呢。”我说:“没有啊,她看着我呢。”我蹲在老头和女人之间,挡住了他的视线,其实那些人一走她就醒了,睁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老头子说:“你不是想早点出去吗?”我说:“可以再缓缓。”美女伏在地上环顾四周,迷茫的看着我:“这里是哪里?”我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诏狱。”她说:“诏狱是哪?”我撇撇嘴:“你连诏狱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她怯弱的说:“我是贾大人的小妾,皇帝清除阉党,贾大人就被抄了家,其他女婢都被关进了教坊,我运气好一些被关到这里来了。”我叹气道:“你这哪是运气好啊,你看看我后面这老头子,二十岁就关进来了,现在都没放出去。”她吓得花容失色,“那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这里关一辈子。”老头子不满道:“谁说我是二十岁关进来的……是五十三岁。”女人问:“老大爷高寿啊?尊姓大名是?”老头闭着眼说:“三十年前要有人问起我的姓名,老夫根本理都不理。我姓易,遥想当初我父亲盼望我将来为人正直中正,义薄云天,所以给我起名叫……”“易中天?”“不是,是叫易正云。”我一听他姓易,又这么大把年纪,顿时联想到了传说中的易大师,但这位老者看起来没什么武功,而且手脚很不利索,应该不是他。老头问女人:“你说皇帝在彻查阉党,怎么魏忠贤倒台了吗?”女人说:“听说早就倒台了,我家恩客那几日惶惶不安,都不听奴家唱小曲儿了。”老头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怪不得诏狱这几日异常混乱,原来朝廷在忙这件事,魏忠贤原本协管诏狱,他倒了,诏狱可不是没人管了吗。”他对我一笑:“小兄弟,你想要走,现在可是好时候啊。”我苦笑道:“以我现在这身子骨,爬都爬不出诏狱的门,我还是安心在这里养伤吧。”他嘿嘿一笑,嘴角潦草的胡子颤巍巍的,“以我之所见,你是中了一门极其古怪的剧毒,我这里小小的一个药池是救不了你的,不过……”“不过什么?”“不过总算送你来的人和老夫颇有渊源,也罢,我救你一场何妨。”“果然是有人送我来的,是谁?我爹?”“你爹是谁?”“你刚说和你颇有渊源,现在又来问我?”他哈哈一笑:“知道老夫被困在这诏狱之中的可不是与我颇有渊源,那姓乔的和你什么关系?”“姓乔的?我不认识什么姓乔的。”“哟,那就是使剑的小子送你来的了。”“使剑的小子我倒认识一个,他是我三哥。”“喜欢穿白衣服,三天憋不出一句话的那个?”“那叫孤僻,你说的跟缺心眼儿似的。”“他手里拿的是不是兑泽剑?”“薄如蝉翼冷若冰霜楠木剑柄的那把?”老头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还真被他拿到了,武当在他手里可是兴旺?诶,这小子其实挺有能力的,可惜不善于交际。”我小心翼翼的问:“前辈是武当的什么人?”他颇有自得的神色:“武当的抹茶小道士管我叫师叔,我在武当的道号叫做诣秋,你说我是什么人?”我惊讶道:“你是易大师?”他默认的点点头,慨叹道:“已经好久没有人叫我大师了。”我说:“外面的人都这么叫你,叫到连你的真名都没人知道了。”他黯然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江湖中还有人记得我。”我赶紧说:“江湖上关于你的传说那可太多了,一剑断天山、三招破五门,还有你留下的那本天书,至今都没人能看懂呢!”他略得意的说:“至今还没人看懂?可见掌握一门外语有多重要,我是用梵文音译过来写的,哈哈哈哈,我还记得当初不少武林中人都抢着买,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懂它,是不是很有趣?”我说“是啊,那很有趣”。我是个特别容易为别人担心的人,比如我现在就在想他要是知道武当已经不在了会不会昏死过去。我自己的答案是会,算了我还是别说了,身处于这诏狱之中大家都出不去了操那份心干嘛。
易大师很兴奋,他说:“我自从十余年前被魏忠贤构害陷在这诏狱之中,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噫,说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终不负我啊!”我看着他不停打颤的手和脚,伤感的问:“你的手筋脚筋被人挑了?”他狂笑之下一怔,笑的发红的面皮迅速的黯淡下来,我感觉我说错话了。他揉揉鼻子,又搓搓手,有些手足无措,良久,他岔开话题问我旁边的女人:“我刚才有问过你的名字吗?”“没有,奴婢小时候没取过名字,因做过几年歌妓,有个艺名叫瑶星月。”“哦,瑶星月,瑶星月,那么你呢?”他问我。“唐漱,三点水的漱”“哦,唐漱,三点水的漱。”他抖抖索索的起身,重复着这几句话,做到墙角上,不再理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