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完全没有城内的欢愉气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那一股子荒凉劲儿,嗖嗖的绑着外来的人,像是要把人拖进泥沼深渊,有来无回一般。
只可惜不管是嗡嗡惹嫌的蝇虫,还是瘸拐着的染病小鹿,都没有吓住这回的探寻者。
十五蹲下来,仔细打量路边那些纤纤叶片,它们都是石蒜,也确实和裴元大师兄说的一样,离城郊乱坟岗越近,这植物就长的越密越好。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彼岸花!”和周遭景物格格不入的道姑,欢快的窜到十五背后,邀功般的说道。
方才一行人赶到洛阳,已是不晌不午的时刻,大家都在路上吃过了干粮。
没书看的十六,摸跑了十五腰上的荷包,拽着归翎就一溜烟没了影子;霍七七和唐猊蜇都表示需要休息。
不知为何,霍七七看上去挺疲惫的,身心俱疲的那种。
这样一来精神头很足的道姑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休息,只好百无聊赖的一路跟着十五。这一路,道姑先开始倒还拈花惹草玩的欢快,不过越走周围越阴森,她可不知道十五的目的地是荒郊野外的乱坟岗。
现下,十五有些纠结的看着面前这个,没小自己多少的“大丫头”,她还在兴冲冲的说个不停。
“……十五你知道嘛,这花可凄美了,花开叶落生生世世不得见。小时候我娘说的,这花之所以长在坟头边儿,就是因为人思念汇聚于此。”
话到这里,道姑终于停嘴,难得惆怅的看着路边翠绿的叶子,像是在惋惜它们永远也见不到美到妖艳的花朵。
向来是喜欢少说多做的十五,此番听到道姑这一席话,居然认真的辩驳起来。
“石蒜,最喜以各种尸体的腐败残留为食,接触脏污最多的根部剧毒,鳞茎解毒,叶片养分颇丰,为了满足花开的需要叶片才会萎缩凋落,再残忍不过的东西。”
这一番话让道姑的脸上带上了些瞠目结舌,不过更多的还是无辜,只见她可怜巴巴的看向十五说:“我娘骗我?”
“令堂清楚不清楚倒要另说,更可能是不想吓到小孩子吧。”
看着抿嘴不大开心的道姑,十五却在心底莫名的笑了,她觉得这个“大丫头”和十六有些像,也就不自觉的生出些好感。
十五站起身,自然而然牵过道姑的手继续说:“出来这么久,十六该是已经带着点心回客栈了,我们也回去吧。”
明明相识不过三日,可这亲密的举动在道姑看来也没什么不妥,她安顺的跟着十五。两人有说有笑,哦不,是道姑单方面的咕叨,而十五倒也听得耐心。
要知道在昆仑恶人据点里,因为徒墨的恶名,除了空山凝云等少数人外,是没人胆敢和道姑说话的,这也造就了她常年呆傻的假象,其实这姑娘是很能聊的。
两人就这么穿透坟包上的阴森劲儿,踏着暮色,走上回城的路。
被念叨说,已经带着点心回客栈的十六,这时候确实手里拎着包点心,也确实在往客栈走的路上,只不过这小子不知被什么吸引,挪不动步了。
而已经走到前面老远的归翎,本以为十六还身边在听自己的说教,哪成想偏头一看这小子居然不在,回头一瞧,小泼皮正停在一家酒肆前迈不开腿。
归翎深深的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走回去,对目不转睛的少年说:“你还没到喝这玩意儿的时候!”
十六居然还是憨憨的瞅着酒肆里的缸缸桶桶,完全没听到归翎的话一般,只见他半张着的嘴,十足的馋猴模样,就差流出点口水。
军娘咬牙,也学起十五的招数,提起十六的耳朵就是一吼:“回魂了!”
“啊?啊?!什么?”
“我说你回魂了,”看到十六终于清醒,归翎也立刻松了他的耳朵柔声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走啦走啦,十五她们说不定已在等我们吃晚饭。”
“可是你闻闻啊,好香的!”
看着要耍起赖的少年,归翎还是皱了皱鼻子,似乎是闻了一下。
“比万花谷的药酒香多了不是?”
“废话!万花的药酒是治病的,这个……搞不好可是害人的……”
还没等归翎说完,酒肆里的小斯就一脸不乐意的快步走向两人。
他注意这两人好久了,也不进门买酒,只会站在门前挡道儿,光这点就已经很让人看不顺眼,没想到那个当兵的还说自家的酒“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斯挥了挥手里的酒提子,气愤的说到:“嘿嘿嘿!都是干什么的啊?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儿的酒,是洛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瞎咧咧什么呢你们!”
“不好意思,一时口误。”
“确实是好!怎么卖啊?”
截然不同的答案,几乎同时从两人嘴里蹦出来。
原本怒发冲冠的小斯,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一大一小,心下也有几分了然。定是姐姐不想弟弟喝酒才这么说吧,可就算事出有因,也不能这么说别人的好东西“害人”啊。
“不卖不卖!就你们这样,想要都没有!我们的酒每日限量,售完不加明天趁早!”
边说着小斯就准备伸手赶人,归翎也识趣的拽过少年的胳膊,想拉人走,可是这小子简直跟脚上生根了似得,就是不动弹。
军娘很不好意思的看着小斯,她想手下再加些力气,却又有点不舍得。
就在三方僵持的时刻,一气质不凡的中年人迈出店门,他拦下准备告状的小斯,笑着对归翎和十六说:“士为知己者死,酒为悦己者酿,小伙子既然这么喜欢,本店就送你一些,也不算坏了规矩。”
“真的吗大叔?!”十六答得迅速且兴奋。
“这……”归翎却有些犹豫。
中年人办事倒也利索,他挥手示意小斯进去装酒后,又对归翎说:“只要懂节制,少喝点对身体有利无害,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拒绝下去,不免有些打人脸面的意思。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在下谢过店主盛情。”归翎抬手一揖,随后还按了下十六的头道:“小崽子还不跟别人道谢!”
被按下脑袋的十六也没有任何不快,他特别迅速的抬头,很是诚恳的“谢谢谢谢”重复了好几遍。
中年人一脸慈爱的看着十六,而接过小斯奉上的酒后,却是递到归翎手中。
军娘感激的再次点头致谢,晃着酒筒逗着馋嘴猴儿,两人就这样笑闹着往客栈走去。
见两人渐渐走远,仍旧立在门口的店主,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道:“一筒酒的缠头,还是赏的起的。”
十五、十六这一行人,此次歇息的客栈近日生意很是不错,上至店主下到小二都乐得合不拢嘴。
传菜小斯正给一位吃饭还戴着帽兜的客人上菜,他倒也是见怪不怪,毕竟洛阳城里的西域胡人不比长安,碰着那些不喜欢被紧看的,遮着脸也是常态。只要钱给的足,客栈的人自然是乐得他们多来几回。
大堂里人声鼎沸,也没谁顾得上多看谁一眼,这些日子外来户挺多,本地人多是忙里偷闲喝个茶吃点巴果子,都还急着赚钱去呢。
唐猊蜇不动声色,私底下正小心翼翼的和背桌的帽兜脸交换着信息。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吃菜的寻常客人而已。
不大会儿,唐猊蜇晃了晃手里的茶壶,似是感觉没剩下多少,便叫来店小二递上些铜板,随即往后院客房走去。
他走了没多久,帽兜脸也吃干净盘里的小菜,搁下碎银走出大门,很快就隐没在人来人往中。
眼看着唐猊蜇已快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却碰巧遇到似是刚睡醒的霍七七,她正推开隔壁的房门,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唐猊蜇客气的侧身避让,并点了下头首算是打过招呼,不过尚未等他来得及走进自己的房间,霍七七发话了,不大不小的一声“他是谁”。
半个身子跨到门内的唐猊蜇,脚下微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神采,他咧嘴笑了,笑的完全不似近日的平和,而像是昆仑的雪狐,狡诈的不怀好意里还参杂着掠食者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