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里一样是月明风清,还是平安客栈的那间房,今晚只有两人,不知空山和尚哪里去了,许是受不了凝云的拂尘,躲开了也不一定。
本该是休息时分的黑夜里,一只鸽子却扑扇着翅膀飞的卖力,目的地正是凝云所在的那屋,鸽子咕咕的落在窗沿上,乖巧的伸腿。
凝云直接抓过鸽子,用拂尘蹂躏了它几下后,方才解下它腿上的信,撑开扫了一眼便咂起舌来。
“啧啧啧,果然一如既往的好骗啊。”
“哦?”客人看着凝云手里的扑腾着的鸽子,略带好奇的出声。
“唐鸢那边来信,说是顺利送进去了,”凝云边答边从袖笼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回信,复又绑到鸽子腿上,“继续命他们小心跟着,见机行事吧。”
“既然如此,官家和浩气盟这边肯定按计划了,就是你们恶人谷这边?”
“我们这边两个已经到巴陵了。”
“为何要舍近求远。”
“莫急,一步步的迈,这戏才做的真不是?”凝云说着放飞手中的鸽子,笑着看它扑腾着消失在视线之外后才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这一出戏的看官,最后会不会满意。”
有人睡,有人醒,有人聊,只是短短一夜,有件事却像加了酵母,实打实的酝酿起味道来了。
枫华谷驿站外,膘肥体健的照夜白正刨着蹄子,它这几日像是瘦了不少,好在精神还不错。十六拍了拍马背,很是欣赏这个埋头苦干的家伙,不像某些人……
霍七七一把将道姑抱上太白仙鹿,自己也美腿一抬跨坐上去,好不利索。
“我说……你们为啥还要跟着我们啊?”正在套车套子的十六,看到两人的驾轻熟路的举动,很是没有好感。
“她要等徒墨,我要去浩气。”霍七七答的爽快。
“都不知道是不是有徒墨这个人!而且归翎昨儿不是也说,浩气盟不是随便谁都要的!”
“徒墨怎么就不是人了!”
“我怎么就随便了!”
“……”
自从身有异味一事之后,万花少年便有些不擅长应付,除了十五之外的女性活物,更别说前段日还看到了些不该看的。这时被两个姑娘同时一堵,他也就只能不屑的撇撇嘴,闷声扭头继续手里的活。
此情此景皆入眼中的十五和归翎,一个默默的爬上车,递了本书给十六后便钻进车厢;另一个却是走上前,和太白仙鹿上的两位攀谈起来。
“十六说的没错,名叫徒墨之人我们一路确实从没见过,而这位七七姑娘若是真想去浩气,打这里我们便可分道走了,没必要和我们一同去洛阳天策府。”
那个叫唐鸢的家伙还可能会来,离开对这两人来说更安全。
一席话完,军娘看着鹿背上的两人。
道姑顺着鹿脖子上的毛沉默不语,太白仙鹿被她弄得有些痒,回过头来舔了舔这姑娘。而霍七七却在回看着归翎,她眼里的神色认真,加入浩气盟绝不是玩笑。
归翎叹了口气,回身上车时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浩气盟从来都不是报仇的好地方。”
说者有心,只是不知听者可有意。
最后上车的唐猊蜇,看到其余几人神色都不大对,不自觉的张口想问,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张皮,什么事儿都该是客气里透着些疏离才对,故而稍稍捂嘴,把疑问变成了个哈欠,随着困意吹出去了。
毕竟他昨夜偷会了唐鸢,得知凝云和空山的回信还没来后,两人商讨了很久。对这三人的渗透,是继续打扰添乱,在战斗里面培养信任,还是就停在目前的距离最稳妥。
一直到明月困倦的准备拉开白日为被,唐猊蜇才小心的回了驿站,只是小憩了片刻,就又整顿拾掇准备上路了。
同样一宿没睡的唐鸢,依旧是在高高的枝干上,两手团着机关小猪,坐在叶片间璀璨的的晨光中,远远的打量着猎物。
“我觉得他们还怪和睦的。”
“你说上面还会不会让我们继续跟着。”
“这样和小叶子独处的机会可是不多啊。”
一连串的问题,无人回答。
唐鸢丧气的看向怀里的机关小猪,它除了哼哼两下,拱拱主人的手,也再没什么更好的回答方式了。唐家弟子一脸可惜的举起机关猪说:“你怎么就不会说话,不然我也不用在这世间找的这么辛苦了不是?”
机关小猪踹直了小短腿,蹬了主人三下似有所指。唐鸢喜笑颜开,心神领会的跳下树,寻叶刃耀去了。
此时马车里几人,都互相问了早,气氛还算不错,没有前几日那么冰了。
客气话说完的归翎,犹犹豫豫的好像还有什么想问的,只是不那么肯定说还是不说好。眼看着唐猊蜇就打算闭目养神了,军娘鼓足了勇气,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
“还是想问问,昨天那个唐家弟子,感觉他是你的熟人?我记得你叫了……”
“唐鸢,”唐猊蜇答的很快,像是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竟一股脑倒许多信息来,“是我在唐门的师弟,原来关系不错,只是他多年前出任务,一去不回再无音讯……”
归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只得略微沉默后不高明的调侃:“这回见到,也可安心了。”
“前几日,他可是一路追来要我的性命,”唐猊蜇话里有些无奈,“不过倒也是,好歹知道他还活着。”
话说到这步田地,两人都有些尴尬,本来就微妙的同袍关系,昨夜今朝才好上了几分,现下却眼看着要退化回去。
就在这时,十五伸手分别递去两丸药,归翎感激的接过来吞下,唐猊蜇也接过药,微笑着致谢。
见两人乖乖吃下药,气氛变得不再那么僵硬后,十五理了理包袱说:“十六紧着看书,我去赶车,可以早点到洛阳。”
确实,车外的光照很好,而十六根本没拿鞭子,他正有滋有味的看着早上那本志怪集。
探出身的十五,挥手把十六撵到车厢里,而后对太白仙鹿上的两人说了声“跟好”,随即一鞭子下去,力道倒是不大,照夜白听话的跑了起来。
万物都在努力生长,马车也在努力奔向前方,照这速度,不消半日便可到洛阳城郊。
东都洛阳。
若说长安是一女子,大气华贵以海纳百川之姿,高站顶端采撷鲜美之果,那么东都洛阳便是一男子,庄严肃穆以谨小慎微之态,稳坐底层碾压腐败之液。世事无常,众说纷纭中,颠倒纠缠之事也未尝不有。
洛阳城内的一家酒铺,哪儿哪儿都透着酒香,处处都渗着酒味,木质的家什一反北方的干燥气质,像是只一掐就能滴出琼浆一般润润的。酒气浓的似乎淹住了整个铺子,一直没到房顶瓦片上去。
酒铺二楼房内,一人衣着朴素跪地不语,一人华服在身看鸟很欢。这鸟倒是讨人喜欢,就算不逗都能婉转的唱出曲儿来。
中年人听着看着好一会,才转头瞥了眼地上的人。
“杏花春带雨,杨柳风去寒,这么好的春色,别这么丧气,”中年人边伸手逗起金笼里的鸟,边向地上跪着的人说,“组织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也不知这鸟儿能不能握住呐。”
说话间只见他打开了笼子门,走去窗边,逗着里面的小家伙出来。
可这鸟,不知是在笼里锦衣玉食惯了,还是太久没见过蓝天,竟毫无动作只是停了歌声,瑟瑟的在笼子里蹦跶,就是不出去。
不大一会儿中年人便失了兴致,关上笼子随意一扔,对还跪着的人说:“赏给你家的狼崽子吃了。”
跪着的人小心的捡起笼子,又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仍旧低着头问:“不知您觉得,何时吃才好?”
“这次试探若是没过,至多这个数。”
中年人抬起一看便是精心护理着的手,修长是天分,干净妥帖是后成,只可惜并没有完全展示,堪堪三指伸出。
“先谢……”
“别忙着谢,上面等着看戏,你那边的戏份也要做足。”
“一定。”
答话完抬头间,才看清这原本跪着的人是什么模样。他虽是黑发,却又得了双碧眼且五官深邃,是个混血儿。
中年人手掌微抬一扫,混血儿便顺从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一人托腮凝神,不知道是不是醉在窗外的无边春色里了,还是沉进深深酒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