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猊蜇收敛好神色,好整以暇的转身,平静的看着霍七七问道:“什么谁?”
“别装傻了,”霍七七有点激动,“我看到你把什么东西放到那个帽兜脸的桌上,而且之前你们好像也在交换信息!”
“七七姑娘倒是好眼力。”
“赌场里出来混的,必然好眼力。”
“唐鸢,”唐猊蜇不在纠缠这一点,回答起前面的问题,“前几天袭击我们的人。”
“啊?!”
霍七七的这小声惊呼,不是因为自己的怀疑得到肯定,而是不敢相信唐猊蜇居然这么轻巧的就说出来,她以为自己还要下一番功夫,好好和这人打几个来回的太极,谁成想这么容易。
反常必妖!
七七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一边继续讪笑着说道:“你倒真是‘直来直往’啊。”
“没做亏心事,当然无需遮拦。”
“呵?”
“这事儿本来打算等其他几人回来一起说明,七七姑娘是要先听还是?”
“不必,我陪你一起等。”
说话间,霍七七便不请自来的侧身躲开挡在门口的唐猊蜇,直接跨到房里,靠坐在藤椅上好不舒服的模样。
唐猊蜇倒也没有不快,他客气的问七七要不要喝茶,后者答曰“不必”后,这人便半倚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没过小半个时辰,道姑和十五回到客栈。
道姑小跑着跃去她和霍七七的房间,可推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不是说想好好休息吗!!!
道姑边在心里抱怨,边火急火燎的窜出门去寻被她甩在大门口的十五,后者也是先去十六的房里找人,没想到少年也不在房内,归翎自然也是未归。
这两人在后院的杏树下碰到了一起,两相一看,不用问也知道都是扑空的。
就在两人疑惑之时,只听一声:“店家!拿杯子来!”
这熟悉的声调,不是十六那泼皮又是谁。
“咄!等十五他们回来一起!”
紧着着归翎的呵斥声也传来后院。
道姑暂且抛下“七七去哪儿了”这个疑问,好奇的拉着十五走去大堂。
只见军娘竟用枪挑高一竹筒,就是不给十六,泼皮蹦跶着想把东西抢过来。
“就一点!我就先尝一下!要是不好喝呢!”
“想都别想!”归翎挥手,简直如同赶蝇虫一般,“一边去,说了等她们回来再喝!”
语罢,军娘又把竹筒挑高些,大跨步的往后院走,徒留十六一人在原地捶胸顿足,郁闷不已。
看到这情景的道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十五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是谁家的馋嘴猴儿啊?”道姑带着调笑走到军娘面前,拿军娘当挡箭牌起来,“也不拿根绳好好栓了去,又蹦又跳的弄坏别人东西可怎么好。”
“你说谁是猴子!”
“乱蹦的那只呗!”
“行啦行啦,”归翎边说边隔开两人,“既然都回来了,就去叫那两个睡着的吃饭吧,也不早了。”
“七七不在屋里。”
“诶?那唐猊蜇呢?”
“我去看看!”话音未落,道姑已经跑开老远,十六狰狞的鬼脸她算是没看到。
归翎和十五在无奈中交换一番眼色。归翎押着十六找到靠墙边的一张大桌子坐定,十五走去柜台边招呼小二来点菜。
“唐猊蜇!吃饭吃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道姑倒是敲了下门的,可没等里面的人答话,她就直接进去了。只见屋里一人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坐起,一人翘着二郎腿玩着头发安坐在藤椅里。
霍七七其实从方才她回来就听到了动静,也清楚道姑在找她,不过七七看着床上睡的安逸的唐猊蜇,咬咬牙还是没出门,一直等到现在。
“哎?七七你在啊,我还以为你偷偷出去不叫我呢,”道姑说着视线来回扫了扫屋里的两人,虽然有些奇怪这两位怎么凑在一起的,但并没有说出来,“走吧,大家都在外面等呢!”
边说着道姑就拽起了七七,乐呵呵的把和十五“出游”的经过说与她。
霍七七佯装听着,实际上却斜眼看向唐猊蜇,既像提醒又似警告。后者嘴唇微翘,该是笑着的,没看出有什么紧张或是不正常的样子。
大堂一角,乌黑发亮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十五等人也已坐妥。
道姑一路拽着七七就坐到了十五身边,而紧随其后的唐猊蜇自然的落座于归翎身旁。
等着上菜的空当,十六眼都不眨的盯着桌上的竹筒,简直是要用灼热的视线烧穿竹子,好让美酒流出来一亲芳泽。
看到十六这副模样的军娘,见人已经到齐,便把竹筒推给十六说:“一人倒一碗。”
一听这话,十六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只见他手脚麻利的把几人的碗都拉到手边,伸手拔去酒塞子,还拿到鼻下晃了晃,十足的陶醉神色。
竹筒的颈口明明不大,可这塞子一去,不大会儿便有香气扑面。
春杏秋桂,夏荷冬梅。
刹那间,香气偕着四季的变换腾于脑海,浮于眼前。
霍七七的定格在花雨水榭,十五十六的定格在潭边叶上,归翎的定格在叶落墓旁,道姑的定格在白雪之巅,唐猊蜇……唐猊蜇什么也没看到。
“好酒。”
唐猊蜇话如利刃,割裂了众人的遐想。
被打断的十六有些不乐意,却知道自己的这股不乐意不大好说出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倾斜竹筒,把酒一滴不漏的均匀倒到六盏碗内,再没多的。
浅褐色的酒碗托着清亮的佳酿,一汪汪倒映着客栈里的灯火,好像这浅浅一碗中还有另一个世界似得,让人恨不得一下栽进碗去。就连旁桌的客人都被香气吸引,起先沉醉而后小声议论起来,不过碍于森森银枪和长剑,倒是没人敢上前打探。
“难得好酒,要不一起喝一个?”
归翎率先端起碗打破沉默,唐猊蜇紧随其后,其余几人也纷纷端碗。
“要不,要说点什么?”道姑略带迟钝的话,像是已经醉了。
“大难不死?”十六先看了眼归翎,又看了下唐猊蜇,两人顿失愉悦神情。
“敬缘分吧。”
十五不大不小的声音,拨开酒香,浅淡却透着真诚。
“敬缘分!”
“缘分缘分!”
十六几乎是立刻接话,道姑也不甘示弱一般还把“缘分”一词重复两遍。
厚碗贴薄唇,入口先甜,待酒滑入喉头,些许辛辣便涌了出来,等到琼浆一路流到胃里,齿间的清醇仍旧没散,反而愈加浓烈起来。
唐猊蜇和十六均是一口饮尽,剩下几人倒是都还剩不少,其中十五剩的最多,她只是抿了一下而已。
一桌人的神情大多是享受,唯有十六,简直是快要热泪盈眶一般,他高兴又失落的看着手里空空的碗,缓慢的砸吧嘴,该是既想继续品尝口中余味,又不想让舌上的残留太快消失。
十五不动声色的把面前的碗推了过去,十六欣喜的接来,这回小口啜饮起来,不肯再喝的豪迈。
而原本也想这么做的归翎,在犹犹豫豫里错失良机,只得几口喝净自己碗里的酒,觉得都比不上第一口的滋味。
“咳咳。”
霍七七像是呛到了一般小声咳了几下,可她分明没再喝酒,只是一直盯着唐猊蜇。后者又是嘴角微翘,像是在安抚七七,他随后开口。
“下午见了唐鸢。”?!
十五和归翎本都在看着十六,听到这话,均是猛地转头,紧盯唐猊蜇。
啜饮的正爽的十六,头也不抬的问道:“唐鸢?谁啊?你亲戚?”
“那天想抓我的人之一。”
吭——
十六含在嘴里的一口酒,明明被惊的要喷出来,却又硬生生被他憋回去,只见他眼眶鼻头都红了起来,却还是挣扎着咽下口中的酒才问:“啥?!咳咳咳,那个用弩的?”
“对。”
“他来杀你的?受伤没?!”
“没,我把他们想要的东西还给他们了,估计以后他们也不会找上门了。”
“啊?”被酒呛得要哭似的十六,哽噎的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逃出来时从恶人据点偷的,打不开,”唐猊蜇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沿碗沿划着圈,“若孤身一人,是要拼上一拼的,现下大家一起,不要为好。”
“这样……抱歉啊……”
看到十六复又低头的模样,唐猊蜇呵呵一笑:“十六少侠有何好抱歉的,是我该感谢你们救命之恩才对,眼下唯有如此,也算留住青山。”
闻言如此,十六揉了下鼻子,闷声喝起酒来,其余几人也皆是沉默。
传菜小斯一盘盘的端上美味,众人却都有几分食不知味,嚼蜡般麻木的吞咽着。
等了半天解释的霍七七,现下心里还是有几分不信任,她原本是打算经由唐猊蜇和归翎进入浩气,来日为李劲风报仇雪恨,可现在……
归翎皱着眉头,像是觉得可惜,又像想要再感叹些什么。
看着一碗闷酒现在都还没喝完的十六,十五夹了几筷子菜到他碗里,开口催促少年快吃,莫等菜凉。
谁心怀鬼胎?谁暗自谋算?
酒香残存,氤氲飘忽妄想飞去天上,却被夜风打散,尸骨无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