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水,始于聂都山,东北流,入彭泽西,末于长江中下游南部,尽管此江水流湍急,但依旧有不少客家渔民北迁于此,终日以打渔为生。
南岸边上,屹立着诸多渔民屋舍,建的东歪西斜,大都临时而盖,屋子内外透着一股鱼腥味,潮气漫天。三五渔民围江而坐,嘴里说着客家口音,讨论着近来的柴米油盐、婆媳长短,生活琐碎。
一个身穿朱红麻布,头顶扎着丫头辫的女孩,同大人一般坐在板桩定成的渡头边,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不住东看西看,绯红的脸蛋上满是笑容,脚丫于水面上来回扑打,荡起阵阵水波,惹得鱼儿一阵娇羞。
“哎呀嘞——哎,阿爸带我去打渔,打渔江上鱼儿多;笑得杏儿多欢喜,心肝格,笑得杏儿多欢喜。。”女孩巧嘴唱着渔村孩子皆会的民歌,手中持着根木棍不断挥舞。
“砰噔—噔——噔~”木棍蓦地掉落在渡头板上,小女孩眼珠盯着远处越瞪越瞪大,而后小手捂着脸叫道,“啊——水蛮子(水鬼),不要,不要抓我。”说着,小女孩赶忙起身哭着跑走,边跑边叫着。“阿妈!阿妈!”
不一会,岸边来了一艘福船,首尖尾方,足有百尺长,二十多尺宽,绫罗绸布,金雕玉刻,装饰极为奢华,渔民皆惊之,纷纷走出观望。
“好个鳖崽子儿,我长这么大,打这么年渔,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船,若是用来打渔那可装多少网子撒。”一个老渔民说道,好不羡慕。
众渔民连连惊叹,小女孩也在其中,小手牵着大手,两眼发红,看着大床也不哭了,怕是已将水蛮子之事抛之脑后,当真童言无忌,“阿妈,杏儿看到大船了。”“是,是,杏儿乖不乖,不乖大船就来抓你了。”“乖,杏儿最乖了。”
在众人的观望中,福船在一番“招蜂引蝶”逆江而上,朝东行去。福船于江中行了四日,过山南、黔中、剑南三道,路径鄂州、峡州、黔州,朝剑南道再行三日,过陕川湘西、贵阳,终达黔东一带方才停船。
嗤~福船靠岸,一名身着素衣男装汉服的俊美男子走了出来,展开双臂闭目轻吸了口空气,转头对着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妇人道。“姥姥,还是这儿好,我想去走走,阿林,你带姥姥先回寨子吧。”
“是,小姐。”老妇人身旁一个丫鬟道。
“阿黎,别走远了,就算这也不算太平,小心些。”那老妇人看着男子走远叫道。
“恩,知道啦。”男子挥了挥手,向海滩走去。
“这孩子。”老妇人摇了摇头,招呼丫鬟下船,在二人身后,跟有六名精壮男子,身披灰衣,手中持着弯刀,显然是妇人的随从保镖。
“扑通~”男子捡起一个石头朝河边丢去,石头落水,溅起一阵水花,水面被斜阳照射的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男子一手抚额抵着斜阳,双目望着海边,忽然眼露惊疑,原路往福船走去,“船尾好像钩着什么东西了。”男子道,心想拖过来看看再说,只见男子右手一扬,露出手腕,肌白如玉,娇嫩之度比起女子过之不及。
男子口中楠楠,腕上带只银镯,镯上系着四个银铃,随着男子的晃动,“叮叮,铃铃”响起。
“起。”男子食指、小指两指指着船尾,紫红光芒闪烁而起,船尾一个物体直奔男子飞来,砰地一声落在男子面前。
男子近看一番,吃了一惊,只因眼前不是他物,而是一具满身鲜血的尸体,且长时间泡在水中,散发着一阵恶臭,令男子不禁捂着口鼻,两指放在“尸体”人中处,又即刻缩了回来,“这,这。活,活的。”男子惊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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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灵儿!”纪东双目蓦然开阖,起身叫道,又顿感左肩一疼,啊地一身,又倒了下去。
“你醒了。”一声轻柔带着关怀的声音传入耳际,令纪东转过去,一位杏眼细眉,束发的俊美男子站在床边,手中捏了把毛巾,替纪东擦去了额头的汗珠。“你全身胫骨尽断,又有伤在身还是别动了,免得伤口又破开。”说着,男子将纪东扶起。
纪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发现这是一个木质房屋,一桌一柜上皆刻着日、月、龙凤等各色雕纹,有些雕纹是纪东从未见过的,他脑海飞转追忆着昏倒前的画面,适才想起自己被叹、言二人打入山崖,落到此地,多半是被眼前的公子所救,应先谢谢人家才是。“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高姓?”
男子手中顿了下,收起白布,状态腼腆,道。“啊,我,我叫柳黎。”
“哦,原来是柳公子,在下纪东,再次谢过公子救命之恩。”纪东本欲抱拳道,但全是双臂无论如何都动不起来。
原来他叫纪东,倒是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男子心道,见纪东欲动,忙道。“你还是别动了,想必你昏迷数日定是饿了吧,我这就给你拿点吃的。”说着,男子端起铜盆,回头看了眼纪东,走出屋外。
纪东看着柳黎走后,屋中一片寂静,他仰头望着屋顶,心中一阵悲凉,叹道。“如今我手脚尽断已成为一个废人了,灵儿她还会喜欢我么?现在她在干嘛什么?是在为我而伤心吗?或许会吧,又或许不会吧,师傅、师娘又如何呢?。。”他心中楠楠,仿佛有千言万语想与人说,想着想着,眼眶之中泪水不住打转,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有的滴入落下来,打湿了衣襟,有的滑入嘴中,又苦又涩又咸,可偏偏自己连擦去的力气都提不上,更是心如刀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这时,柳黎恰好走了进来,手中拿着碗糯米饭与几根油粑粑,见纪东脸上满泪纵横,以为他因手脚断了不能自理而伤心,不由心中一酸,怜心大起,安慰道。“纪大哥,你不用担心,你身上的伤,我会求姥姥帮你治好的,你别伤心了。”
纪东点了点头,心想“纪东啊纪东,再怎么说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哭哭啼啼的呢?”当下止住泪水,道。“柳公子你与我素未蒙面,你救过我一次,我已感激不尽,恩情难报,我自己的身体还是清楚的,你别安慰我了,我不哭就是。”说着,纪东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柳黎见纪东不在哭泣,也不在出言相劝,在纪东旁坐下,道,“纪大哥,你不能自饮,让我先喂你吃吧。”说道这,柳黎又怕纪东伤心,不再说下去。
纪东怎么会不知柳黎之意,对方如此待自己,又有何可说的呢?当下微微笑道。“有劳了。”
柳黎也对着纪东一笑,一口口地喂着纪东食下,又深怕过烫,不时吹了吹才喂给纪东,纪东老老实实地吃着,看着柳黎,不禁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甚至比起灵儿都要肌嫩水灵些。”
柳黎见纪东直盯着,露出腼腆之色,脸颊微红,急忙喂纪东食饭掩饰,可心中一急,忘记吹上几口,烫地纪东两脸发红,张口不住吹气,吓的柳黎急忙拿片树叶给纪东吐出,口中带着满满歉意道,“对不起,对不起,纪大哥都是我不好,烫着你了吧。”
“不碍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纪东笑道,心中突想若是柳黎是名女子该有多好,随即又摇摇头打消这个念头,脸色渐青,“纪东,你已经有灵儿了,万万不可有龙阳之好,眼前是名男子,恩,男子,你喜欢的是灵儿,是灵儿。”
“纪大哥,纪大哥。”柳黎见纪东目光呆滞,忙叫道。
“额,恩,没事,那个,柳公子。这,这是哪?”纪东忙转移话题掩饰。
“此地是柳寨,地处黔南地区。”柳黎道。
“柳寨?黔南?”纪东自小便在苦行山洪州一带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泉州承天寺,哪知道黔南是何地?“也罢,也罢,反正我现在都是废人一个,在哪又有何区别呢?”
“恩,这里共有大小数百个寨子,世代都生活在此。”柳黎道。
纪东点了点,柳黎与纪东说了些寨中情况便让纪东独自休息,走出屋去。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纪东在柳黎的照顾下,身上的伤渐渐痊愈,左肩之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这是林叹所砍,纪东这辈子都不会忘,但他已是半个废人,多半报仇无望。
“哎,如今只愿灵儿能快乐地过完这辈子,不要在想我这个废人了。”纪东躺在床上,兀自叹息,就在这是,屋门咚咚作响,“纪大哥,我是柳黎,我带姥姥来看你了。”
说着,屋门咯吱而来,柳黎走了进来,其身后站着位头缠着暗紫色包头,身穿暗字色衣衫,腰系围腰的老妇人,衣襟、包头之上秀满了花鸟绘纹,朴实而华贵,服饰从头到尾是纪东从未见过的,不禁连连暗叹。
“纪东大哥,这位是我姥姥,她可是黎家蛊术第八代传人,人称‘蛇骨神婆’也是柳寨寨主,这方圆百里数百寨子的酋长。”柳黎转头又道。“姥姥,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纪大哥,他来自中原。”
“知道了,你这几日忙前忙后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后生。”老妇人冷冷道。
纪东尴尬一笑,道。“晚辈见过柳寨主,晚辈四肢尽断,不能行礼,还请寨主降罪。”
“哼,倒是个会说话的后生,难怪黎儿苦苦求我为你医治断脉。”老妇人依旧不冷不热地道。
纪东听闻可医治断劲,心中一喜,看向柳黎,眼中更是感激,恨不得给老妇跪下,激动道。“多,多谢前辈相救。”
“别高兴得太早,老身又没说白救于你,你得先答应我一事。”说着,老妇向柳黎看了眼。
“我答应,晚辈若能办到,竭尽全力,办不到也定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纪东毅然决然道,只要能让他四肢健全,再见清风一面,就是要他性命纪东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后生,你如此爽快就答应了,老身还未说什么事,你就不怕有违天理之事。”老妇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纪东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是啊,纪大哥,你不先听听什么事吗?”柳黎担心道,姥姥的心思,他向来是猜不透的。
“我答应!不管任何,我相信柳兄弟不会害我,就算害我,我也无话可说,我的命本就是柳兄弟你救的。”纪东道,眼神坚定,毫无动摇之意。
“好,本来施展此术,要耗费老身不少精力,本还有一丝犹豫,现在没有了,黎儿去拿箱子来。”妇人道。
柳黎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姥姥是真要救纪东。
“可晚辈还未达成诺言,这。”纪东道。“无妨,此事日后再去不迟,否则你走都走不动,怎么替我办事。”妇人道。“是,是,多谢前辈大恩。”纪东点头道。
不一会,柳黎手中提了个木箱进来,打开一看,里头皆是大大小小陶罐子,而后又提了个大缸子进来,纪东惊疑间,只见妇人曲指一招,纪东便凌空飘入大缸中,“驱物!这是道家法术,前辈竟会?”纪东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