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我的白头翁村,我的家,离我越来越近了……
电灯的光亮从前排人家敞开的门口照出,象一个个方形的月亮。举家外出靠打工或做生意谋生的人家,门户紧闭,庭院内一片漆黑。此时,村子里既没有了白天公鸡追求母鸡发出的“咯咯、咯咯”声,也没有了白天母鸡下蛋后极力自我炫耀而发出的“咯嗒、咯嗒、咯咯嗒嗒”声。成年鸡领着稍大一点的小鸡在太阳刚一落山就飞到了大树上——按家乡人的说法——“上宿”了。入睡之前,树上的鸡群,有的在说着甜言蜜语;有的在唠叨着家庭琐事;有的在拌嘴,时不时吵上两句。
黑暗笼罩了白头翁村,月光更加明亮了。
此时,群鸡站立枝头,收敛了睡前的窃窃私语,把头埋进翅膀里,睡了。
晚饭最迟的那一家,传出农妇“来、来、来,唠、唠、唠”的叫猪声。接着,传来猪的“哼哼”声。突然,一声尖厉刺耳的猪叫声划破平静的夜空——那是猪仔被成年的猪狠命咬了一口后从争食的猪群中发出的。马上又传出农妇的咒骂声。她一边骂,一边用拌食棍在这头霸道的猪身上“啪啪”狠打了两下;挨了揍的猪立刻传出沉闷的哼叫声。大伙终于相安无事了,猪食槽边传出猪们“吞、吞”的吃食声。
村前边儿晚饭最迟的那一家,也吃罢了饭。过了一会儿,传出母亲喊孩子回家的声音。“牛娃,牛娃,回来睡觉了!”喊过几遍之后,仍不见人影儿,失去耐心的母亲那边就传出疼爱的骂声,紧接着又传来要把他关到门外的警告声。很快,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从邻居家跑出来,一闪身,钻进家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多么熟悉的一切呀!眼前看到的一切越是真实,就越是毫不留情地在向我暗示着一种惨烈生活的开始,因此,我内心深处的不安也就越是强烈。
这时,我看到爹娘的身影出现在村口。他们肯定是在找我回去,就象我小时候他们怕我走丢了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子了,他们不应该再为我担心了,但事实上,儿女是父母永远的牵挂——对于那些不孝顺的儿女,爹娘就哀叹到:“只有瓜恋籽,哪有籽恋瓜!”——想到未尽的孝道,猛然间一股寒流涌上心头:为何以前我跟爹娘顶嘴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的感受呢?如今,时过境迁,懊悔已迟!因为,我已不再是我了!况且,我如果以一只老鼠的身份回去,爹娘能接受得了吗?可是,家,是说什么也不能不回呀!想到这里,我便潸然泪下……
此时的村野外,深绿的麦苗躺在铺满月光的黑土地上;村庄安静了下来,渐渐地睡去了。
思前想后,为了避免被村民发现,我必须等到夜深人静再悄悄地溜回去。
我走到一口井旁。
这口井,被村民们称为“老井”,据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就连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说不清它的身世,只有一些一代代口头相传的故事片段让“老井”蒙上浓厚的神秘色彩而受到人们的虔诚崇拜。老人们都说井底有一个“井王爷”,是“龙王爷”的亲戚。井底的三眼泉喷出的泉水与东海的水脉相连。泉水的水位总是保持着离井口一米左右的位置。炎热的夏季,老井里的泉水被村民称为“井巴凉”。酷暑农忙之时,满头大汗从田间归来,打一桶“井巴凉”,把头靠近,先享受一下爽凉之气,扬脖痛饮,透心凉!接着,“啊——”地一声吐一口凉气,打一个嗝,畅快而舒爽!若是遇到天气连日干旱,乡亲们就会在这里求雨,祭拜“井王爷”……村子的北边的这口老井,曾勾起我多少的情感和回忆啊!
这时候,我又想起村子南边一个村民挖成的大水塘,水塘里曾盛满了我童年的欢笑!
人就是这样,没去过的地方,极其向往;去过一次的地方,会说一辈子;久住的地方,却往往会看不到它的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是不断用新面孔替换着旧面孔。有时,一些音容笑貌在记忆的长空中如流星般划过,却在情感的经历中发酵成为生命之中最绵长的香醇,或是珍藏成为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酸楚!——斗转星移,身变情迁,心态变了,一切也都随之变换,唯有珍藏在内心深处那份最神圣的信仰和最纯洁的情感永恒不变。
如今,眼前境地依旧,看境的人却面目全非!换了角色和心态看这个世界,世界立即就变了样。田野,村庄,月夜,熟悉的面庞,一口井,一汪池塘……如今,一情一景都变得凄美;眼前的一切都让我触景生情!此时,我想起了我的恋人荷花;同时想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哀伤的情绪悠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