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一早,在整个伦敦还在朦胧的雾气中沉淀的时候,她已经拖着那个陪她走过许多城市的小旅行箱坐最早的地铁出发了。在机场大厅等待上飞机前,她买了一杯拿铁。
对于巴黎,这个符合所有浪漫的城市,卯卯有种说奇异的感觉。如果说对于伦敦的情是因为齐喆,那么巴黎,就是她从朦胧少女时代起的一个梦想。
抵达巴黎的时候,离她工作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把行李在预先定好的酒店放好后,第一件事她就去香榭丽舍大道,然后在街上看那些优雅或者时尚的巴黎女人从她身边经过,莲步轻盈,裙袂飘飘。
在巴黎的街头,她想起才女张爱玲曾经说过的‘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
到第二天的时候,让她最为欣喜的不是此行无需参加那些乏味的晚宴,而是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好好看巴黎的美。
周六早上八点,卯卯就从酒店出发,去她提前计划好要去的地方。一个上午下来,她已经把计划表上的卢浮宫、罗丹美术馆以及卢森堡公园大略的游览过一遍。
中午,在一家法式餐厅里简单的吃过午餐后她又向计划中的蜡像馆出发。下午三点,逛了一大圈后她已乘地铁在Hotel de Ville站下车回到市中心。本来她还想去计划表上的市政厅看,但到那里时她才发现附近安保很严格。卯卯多少有些失望,于是只好去附近的塞纳河看巴黎渐渐的陷入昏黄的夕阳和次第亮起的霓虹。
在夕阳的余光落在肩上的那一刻,她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某支巧克力广告。广告里,美丽的女主角也是在河边,指尖有浓情的巧克力,脸上是迷人的如春风的微笑。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巴黎更适合拍这样的广告。
三月底的巴黎依旧有凉风。卯卯站在河岸,把耳机塞上,靠在河边的扶栏。有小船经过的时候,紫红色的河面开始在打乱的平静里轻轻晃荡起来。
风不停的吹起海藻般的长发。偶尔有英俊高大的巴黎男人过来用极好听的法文跟她搭讪,每次都被她的微笑和摇头打发走。
卯卯以为她大概就这样等到吃饭时间再离开的时候,齐喆出现了。他在她身后叫了她的中文名字,然后两人几乎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并且不约而同的问‘你怎么在这?’
下一刻,他们两一起笑了起来。
齐喆笑着对她说lady-frist,很绅士。
“怎么在这里?”卯卯不可思议的模样,眼前的齐喆穿戴的几近一丝不苟,“是来工作的吗?”
齐喆点头,“是,刚才在市政厅那边,今天有公务。”
“跟肖叔叔来的?”她两手抓住包带,眼里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对。”齐喆也显得十分高兴。刚才结束工作后他来到河边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但他很快的排除了这个念头,如果这是在北京或者伦敦的话他毫不犹豫的确定那个站在河边吹风的女人是卯卯。只是,现在是在巴黎,在一个与英国甚至隔了一条浅浅的英吉利海峡的法国。
“你也是来出差?”他问。
“是,两天的工作结束了,就来这边随便看看。上次来的太匆忙,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卯卯想起上次来巴黎是在2007年的情人节,他们在两个不同的城市,“要这里待几天?”
“三天。”齐喆望着远处映在灯下的紫红色的河水,把手放在河边的扶栏上,“周二晚上就过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卯卯突然觉得自己身临的情景很像电影《欲望都市2》里凯莉在阿布扎比邂逅前男友艾登。一样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样不可思议的相遇。
随后齐喆带她去塞纳河左岸的一家法式餐厅吃饭,并答应她可以明天陪她一起去她计划表上还没去的地方。
晚饭后他们就沿着塞纳河一直走,走到将近十一点才在桥边分开。他们各自的酒店,一个在河的左岸,一个在右岸。
过完桥,卯卯在河岸边看见齐喆依旧站在那里。他冲她挥挥手,下一秒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像簌簌的雨水打在身上。
自从遇见他后,她发觉自己的泪腺很发达。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电影看多了。此刻,她又觉得自己和齐喆就像《山楂树之恋》里静秋和老三在江心岛河边分别时的模样。老三伸开手,在河的隔岸拥抱静秋。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哭了很久很久,以致于一向对爱漠不关心的肖洁都被自己感染的眼睛红的像只兔子一样。
她知道他看不见她落泪,她不敢用手擦,因为如果擦的话他一定会知道她在哭,然后不管如何会跑过来找她。
在她心里,其实齐喆跟老三很像。他们一样都出身在高干家庭,他们身上一样没有高干家庭子女有的骄奢,他们一样对爱的人倾尽所有。
卯卯对齐喆也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她走的很快,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对岸看着自己。
他对她那么好,而她却只能对他残酷。
隔天早晨卯卯整整迟到了十分钟。齐喆见到她的时候被她吓了一跳,因为她不仅戴了个很大的宽沿帽子,还戴了一副夸张并且巨大的蛤蟆镜出现在他面前。
“怎么突然戴个眼镜。”齐喆边问边比划着,“还是这么大的。”
“这样比较遮阳。”她两只手托着那个巨大的蛤蟆镜,笑笑吟吟的。
但他在摘掉她眼镜的时候又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睛肿的像两个小核桃一样。
“昨晚哭了?”齐喆心疼的看着她。
“没有,哭什么啊。”她抢过眼镜又匆匆的戴上,“昨晚睡前喝水喝太多了,你不是知道,我以前只要睡前喝太多水眼睛都会肿的。”她笑,企图以此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可我从来不知道会肿成这样。”他一下子就戳穿她的谎言。
卯卯赶紧低头,从包里掏出那张旅行图,假装毫不在意,她随便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问,“我们从哪里开始?”
齐喆没有回答,用一只手捧起她的脸,轻轻的弯起嘴角,“今天我们不按计划行事。”
她立刻把眼镜推到头顶上,“什么意思?”
齐喆露出一个笑,他看了眼腕上的表后拉起卯卯的手飞快的跑起来,“走吧,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坐上开往市郊的巴士后,卯卯仍觉得心在突突的狂跳,马上要从喉咙里跳跃出来一样。齐喆坐在她身边,笑着把一瓶水递给她。
“我们去哪儿?”她接过水问,心脏还是在不安分的倒腾。
“郊外。”他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葡萄园,然后他回过头对卯卯说:“还好,你今天没有穿高跟鞋。”
她低下头看自己脚上的白色牛皮平底鞋,“看来不只是看看那么简单。”
卯卯忍不住好奇,又问齐喆他们要去哪里。但齐喆只说去了就知道,并决定把继续卖关子到底。
卯卯便不再问,她靠在窗边,路边大片的葡萄园子里开始发出嫩黄的芽。
到达目的地时已过近一个小时。齐喆把她轻轻摇醒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卯卯尴尬的坐直身子,发现车里就剩他们俩。
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卯卯立刻被眼前的美牢牢征服了。一条长长的田埂式笔直道路直直的通向不远处的红顶白墙房子。路的两边是广袤无边的翠绿和嫩黄的草地或麦田,分布在平缓蔓延的斜坡上。
“这里怎么样?”齐喆问她。
“很美。”卯卯转头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网站上有介绍,路程又不远,就想带你来看看。”齐喆说,很久以前当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时就想带她来一趟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对的时机。
“走吧,带你到村子里去看看,那里才美。”
乡间房子的异域风情再次给童卯卯一种几乎难以磨灭的美感。倚着斜坡而建的各式房子,几乎所有的围墙都是由木头围成的成排的植物修剪的,路边有成簇的,五颜六色的花丛。花的种类早已超出她了解的范围,她知道的仅有挂在窗户下的牵牛花,墙边的薰衣草和错落在门前的蔷薇。
“这里跟伦敦市区有很大的不同。”卯卯经过一幢红顶刷着乳白墙身的房子时对齐喆说。
“那里是历史、时尚的聚源地,而这里,”他环视了四周一遍后说,“是英国的另一个层面,这里更自然,更有人情味。”
卯卯笑着跟在齐喆身后,继续前行。
上午他们在小乡村里逛了一遍,那里只有二十多户人家。齐喆带她去附近的一个庄园,那里他们参观了葡萄园和酒窖,并在专门师傅的教导下自己酿了葡萄酒带走。
齐喆一边用法语跟酿酒师傅讨论,一边神情天真的酿造他的第一桶酒。卯卯听着耳边轻声交谈的法语,有不真实的错觉。
中午在一家乡村旅馆吃简单的法式菜,鹅肝煎鲜贝,烩土豆,肉汤,法式面包以及沙拉。
吃完饭,他们没有休息就直接去农场。齐喆租了两辆单车,他们沿着乡间的小路骑了很多地方。经过一座教堂的时候,那里刚好有一对新人在那里举行婚礼。教堂外有很多鲜艳的粉色的玫瑰花,摆满了门口的台阶。
卯卯很想进去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看了齐喆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心情在田野间穿梭的时候才再次好转。卯卯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齐喆跟在后面。她转过身说她累了,想休息。
齐喆说你在这里等一下就骑着车走了。
“你的车呢?”她看着赤手空拳的齐喆问。
“还了。”齐喆跑到卯卯面前,接过她的自行车坐上去,“上来吧,剩下的路我载你。”
剩下的路,他载她。听起来像某种誓言,干净又纯洁。
卯卯看着他,坐上车后座,听见他欣喜的说:“抓好了,准备出发咯!”
齐喆踩着自行车,微微弯着背,车子便开始摇摇晃晃的在乡间的小路上行驶。卯卯抓了抓他腰边的衣服,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他的牛仔衬衫下一寸一寸的渗透进她的身体。
“抓紧了,前面的路不太好走。”齐喆边骑车边转头对她说。
“当心点,不要回头。”
齐喆哈哈的笑起来,“放心,摔不着。就是真摔了,我也会垫在你下面。”
“小心点总是好的。”卯卯抓着他的衣服再次警告他。齐喆立刻唯命是从。
齐喆载着卯卯骑着了许久,终于在一片平坦宽阔的草地上停下来。他把车停在一边,就一屁股躺在草地上不动了。
“我是不是很重?”卯卯蹲在他旁边,齐喆的胸膛像起伏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翻涌,里面似乎充满了力量。
“没有。”齐喆枕着双手,转头对她说,“你比以前轻了,卯卯。”
“不是吧?”她在他旁边坐下。
“真的,我没有骗你。”齐喆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一朵白云在那里俯视他们两个,“你瘦了很多,以前的你没有这么单薄。”
卯卯笑笑,不说话,也躺了下去。她望着天空,“真想一直都这么躺着。”
“那我们就这么躺着好了。”齐喆侧头轻声说,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希望时间在某一刻停止这种荒唐念头。现在,他也想就这么荒唐下去,一辈子就这样荒唐的活着。
“睡吧,一会儿我叫你起来。”他说,沉沉的闭上眼睛。
客厅里,肖洁坐在瑜伽毯上,怎么都觉得今天状态不对。她把耳机里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还是找不到对的感觉。
于是,她把脸转过去,目光定位在她家书架前活动的罪魁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问,语气和眼神都毫不留情。
顾铭转过身,拿着挑好的书在沙发上坐下,他说:“不急。”今天他有的是时间。
“你也有这么闲的时候?”肖洁看着气定神闲,仍旧不打算走人的顾铭显得无奈又无语。逐客令下了,还是没用。
他点头,翻书,“偶尔有这样的时候。”
“还真是不得了啊。”肖洁把耳机带上,决定无视他的存在。但没过五分钟,她就又练习不下去了,在毯子上扭来扭去的貌似十分纠结。
顾铭边翻书边说,“练这不得专心吗?”
她抬头,“你觉得我为什么专心不来?”她话里有话。
“换首缓和点的音乐也许可以。”顾铭放下书对肖洁说,“你不觉得听这种劲爆的歌适合去夜场?”
肖洁这次是真的想死了。她把耳机扯下来,“我觉得是你的存在对我造成了困扰。”
“这样。”顾铭说,但没有一点愧疚或者打算不给她继续造成困扰的打算。沙发上,他继续翻那本飘洋而来的书,“这书是童卯卯的?”
“不能是我的吗?”肖洁反问。
“你看起来就不像是能看这种的书。”他一语道破,肖洁在心里狠狠的把顾铭骂了一百八十遍,“怎么,我看起来就是像去夜场而不是读书的,是吧?”
他点了下头,“你要坐在这里看书的话我还觉得不习惯。”
“你!”肖洁气结。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顾铭这会儿应该已经死于她的屠刀之下了。丫的,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顾铭问,那天见面时卯卯没有提起半点要出差的事,“怎么走的这么突然?”
“我说,你在我这打听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好?”肖洁并没有打算因为顾铭的‘骚扰’而停止练习。
顾铭抬眼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会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会尴尬的时候。
肖洁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好说歹说,她也是他的前女友。再怎么没良心没大脑的男人都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她了解顾铭,他从来都不是按常理做事的男人。
“我以为我们不一样。”顾铭回答,“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很抱歉。”
肖洁摇头,嘴里啧啧的叹道:“我说什么好呢,顾铭。”
“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就行。”顾铭很快的接下话茬。某一瞬间,肖洁从他的身上看见另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人,是齐喆。
“怎么,打算去机场接她不成?”肖洁在练她的朝天蹬。
“不排除这种可能。”他并不否认。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狗腿?”肖洁笑着问,她才不信顾铭会去机场接女人。打死她也不会相信,除了顾铭母亲,她不相信他会亲自去。
顾铭笑,“不打算说吗?”
肖洁点头,“如果你真能去的话,可以告诉你。”肖洁伸着腿,慢悠悠的说:“晚上八点四十五分的法航,在Heathrow机场。”
得到答案后,顾铭满意的抬起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距离八点四十五分还有整整四个小时十分钟。看来,他是不能在这里等她回来了。
“为什么要摆那么奇怪的姿势?”
肖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什么叫奇怪的姿势,这姿势奇怪吗?”
顾铭点头,“看不出任何美感。”
“你会不会欣赏?”肖洁吃力的抓着后腿,“这叫奇怪的话世界上就没有美了。切,懂不懂欣赏啊你们?”
“看来有人跟我看法一致。”
肖洁败下阵来,她把那个‘们’字咬的那么模糊还是叫他听出端倪来,“你说呢?”
顾铭耸肩,表示不知情。
“能在这屋子里见识这种美的,您说,除了你顾铭还会有谁?”肖洁愤恨的说,抓着紫色灯芯绒运动裤的裤脚。
顾铭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我们眼光一样。”
肖洁不理他。
没多久,顾铭把书合起来,在书架子上放好。
“舍得走了?”肖洁抬起眼皮坐在瑜伽毯上问。
“不影响您练习这么美的动作。”顾铭双手交叠在胸前,俯视着肖洁,“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能更美点就好了。”
“滚。”肖洁顺手抓过沙发边的抱枕丢向他,不料,那个成抛物线飞出去的抱枕一把被顾铭接住了。
“消消火,我这就走。”顾铭把抱枕往沙发里一丢,笑着离开。
肖洁盯着他的后背,等他到玄关口的时候,终于说道:“把我给我关好了,不送!”
顾铭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不敢。”
门开了,又关上。房间里除了耳朵里的音乐,全都安静了。
肖洁闭上眼,深深的吸气,吐气,安慰自己一定要淡定,淡定,淡定…
希斯罗机场大厅里灯火通明,明亮的光把每个角落都照的亮堂起来。墙上的大屏幕上显示着点四十三分,距离四十五分还有两分钟。不时的,有穿着制服的空姐提着箱子从大厅里走过。
顾铭抬起手腕上的表,又一次确认时间。在指向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朝出口望去。开始有陆陆续续的旅客推着行李车出来,各种肤色的。
他踱着步子,一只手捏着下巴紧张的在心里重复一会儿见到童卯卯时要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