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齐喆的时候,他在事务所门口等她。霓虹初上的夜色里,有个英俊有为的男人可以在公司门口等你绝对是所有女人梦想的事。
卯卯想,如果现在和齐喆重新开始的话,一切都会变的最简单。所有人的伤害都会降到最低。
但是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就很快的否定了这种念头。她对自己说,事情不会按照计划进行。就像当初他们分手那样,一切都超出意料。
晚饭在伦敦的一家中餐馆。齐喆跟卯卯坐在桌子的两边,有那么一刻,齐喆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隔在英国和法国中间的英吉利海峡,很近又很远。
终于,还是卯卯启了话头。
“孔唯告诉我那件事了。”她说,面色十分镇定。
“是吗?”齐喆的嘴角有一抹苦笑,那天他听到孔唯的坦白时也吓了一跳。读了那么多年书,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同时被两个女人深爱不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
“但是。”卯卯很快的接下话,她看见齐喆抬眼看自己,眼里有渴望被救赎的神色,“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扯着一个笑,心里酸涩。原来七年的感情终究是敌不过一次微小的背叛。虽然这样的背叛,曾经没有真实的发生。但现实已经有裂缝,这点不容置疑。
终归,是因为他们之间缺乏恋人间最重要的信任感。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没有及时的相信他。
“卯卯,我们错过的时间太多了。”齐喆说,语气沉重。
“是啊。”她看他,眼睛里有光,“甚至错的离谱。”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齐喆握住她的手,“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回北京,回到我们成长,相爱的城市。这里的一切我都可以放下,只要你愿意。”
齐喆的异常执着让卯卯心里微微的疼痛,命运在他们身上开了一个不能收拾残局的玩笑。她低着眼,微翘的睫毛在灯光下像一对轻盈的翅膀轻轻颤动,最后,她轻启唇角,微笑的对齐喆说:“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卯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
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孔唯,想起那张花一样美好的脸颊,那个袅娜艳丽的身影。她说,她对齐喆的爱不会少于自己。
在过去的七年里,当她和齐喆在一起时,孔唯是什么样的心情?每次想到这些,她都觉得难以想象。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齐喆牢牢的握住她的手,“卯卯,爱情本身就是自私的。我们就成全自己一回,不去考虑那么多好不好?”
卯卯摇头,如果孔唯没有告诉自己真相,如果她没有对自己坦白对齐喆的心,如果一年后,她能对自己冷漠,那么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回到齐喆身边,甚至带着侥幸的心理笑孔唯自作自受。
“吃饭吧,菜都凉了。”卯卯扯开话题,“我饿了。”
果然,齐喆没再多说。他拿起筷子对她笑了笑,“多吃点,这里的菜挺不错。”
卯卯低头吃饭,只是脸刚埋下去,眼眶就像着火了一般,热辣辣的灼烧起来,以燎原之势剧烈蔓延。没一会儿,有滚烫的液体滑落下来,掉在晶莹雪白的米饭上。
那顿饭吃完的时候桌上的菜几乎还剩一大半,两人食欲恹恹。这样的场景让卯卯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齐喆带她去餐厅里吃饭的情形。那时候,大概是因为羞涩,他们俩纷纷选择只吃自己面前的菜,于是一顿饭下来,东西剩了一堆没吃。后来,在相恋的日子里,这件事经常被提起,卯卯说他装蒜,齐喆也不甘示弱说卯卯装淑女。到最后,两人一边谕掖对方一边狂笑年少时的青涩与天真。
吃过饭齐喆开车送卯卯回家。门口,她笑着对他挥手。
“进去吧。”他笑着说,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长发。他目送她离开,路边的一枝植物从墙角里伸出来,开了满枝桠粉色的花,一簇又一簇的堆叠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惊艳美。
花影憧憧里,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沉迷的夜色里。
他开车,终于离开小区。
LD和陈可嘉的合作终于落实。肖洁开始混迹于顾铭公司和她家公司之间。暗无天日的日子再次向她袭来,她觉得头晕。
从电梯里直线上升的过程里,她终于明白,她母亲心里的大事终是得到解决。只是,隐藏在这后面利害关系她不是不清楚。她记得她母亲对自己说过,必要时她也需要付出一些。肖洁知道这付出代表什么。
她前脚才进顾铭办公室,他的秘书后脚就端了一杯咖啡进来。速度之快叫肖洁有些受宠若惊。
“丫的,你这儿的办事效率高的有点吓人啊。”秘书一出去,肖洁就忍不住感慨道,之前她多少也听说过设计室的Leo办事速度,那男人也不是一般人,简直就是个神。她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扫过顾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也对,能跟着顾铭混的下去人,的确是需要一些特殊的能力与才能。
“不然你以为小猫小狗都能随意进出这里?”顾铭压低头,视线依旧落在桌面的文件上。
“你啥意思啊,敢情你这小猫小狗是在说我不成?”肖洁抬眼,锐利的眼神像一把刚开刃的刀划过顾铭全身,一片刀光剑影。
“我可没那么说。”顾铭耸耸肩,避开肖洁的炯炯的目光。
肖洁不做声,在酝酿着什么似的,很久没有说话。她的安静终于引起顾铭的注意。“怎么了,这么沉寂。”他挥着手里的笔,刷刷的写。
“怎么,不习惯?”肖洁反问。
然后她看见顾铭终于舍得花时间抬头看她,还是面无表情的点头。
“我真害怕了习惯这俩字。”肖洁哑然失笑,“童卯卯一早到晚的也跟我说这句话,看来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形象算是刻上烙印了。”
顾铭依旧没话说。
肖洁把杯子放下,乳白色的瓷杯里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咖啡。
“好了,今日不谈公事。”肖洁如是说。
顾铭再次抬眼,他把手里的钢笔往桌上上一扔,整个人靠近椅子里,他在等着肖洁说话。
肖洁站起来,踱步到落地的大玻璃窗户前,看着窗外的缓缓流过的江水在伦敦的阳光下闪现出一层又一层的波光,有瘦骨嶙峋的美感。
“我不知道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正确的,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我不想在知道情况下还装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熊样。这不是我的风格,装逼也不是我的能耐。”肖洁一字一顿的讲话速度让顾铭心情复杂。他不明白,她的这么多铺垫是什么情节埋下伏笔。
“你说。”顾铭挤出两个字。
“我看的出来你喜欢卯卯。”肖洁是背对着顾铭,问出的这个问题。
“是。”他很诚实的回答,在曾经恋人面前如实坦诚。
“我可以认为是爱吗?”一艘油轮缓慢的在肖洁的眼皮底下驶过,发出一阵呜咽的汽鸣声。
顾铭沉默。
“有多深?”她追问。
顾铭盯着肖洁坚挺的后背,隔了许久,他说:“我不知道你这‘深’字应该如何定义?”
肖洁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她回过身看顾铭,“顾铭,你还真是个爱情白痴。”不管他多么优秀,但在爱情的领域里,在肖洁的眼里,顾铭永远是个无法掌控的傻瓜。或者说,他是个残酷的自私者。
“我只知道,某天早晨醒来,突然就想起她的脸,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然后我开车到她家楼下,只是远远地在车里看着她一个人出门,一个人走路。一句话都没有上前去跟她说。”顾铭看着肖洁说,“这样的感觉,应该定义在哪个程度?”
肖洁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嘴边的笑依然像绽放的五月的蔷薇花,不知冷热。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幼稚?”他问。可肖洁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评论前他就又接着说,“至少,我认为那种感觉特别原始。”
“可是你要知道,当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变的原始的时候,那么他此刻的状态就是最迷人的。真好,你也有返璞归真的一天,顾铭。”肖洁说,她没有对顾铭说,可惜当初我们在一起时你不是这样。她把最后一句话掩埋在心底。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17岁,他19岁,是最美的花季。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跟花季一样,只开了短短的三个月就败了,最终剩下的是满地褪了色的花瓣。
直到现在,肖洁仍然不明白,一个19岁的男孩怎么能像他那样理智到近乎残酷的边缘。她是只感性到无可救药的动物,可她喜欢的男人却是个理智到残忍的机器人。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帅气的机器人。像《黑客帝国》里的Neo那样,总是理智的让人抓狂。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在一起?
有时候,她打心眼里羡慕当初童卯卯跟齐喆在一起的日子,真正的单车时代的爱情。她不要SPA,不要繁华和富丽,她要的是夜市的温暖和人情味儿。可这些在某一天统统被剥夺了,留给她的是光鲜极致的华丽外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好了,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肖洁回到沙发前,拿起包走了。走到门前她停下来,脚步声突兀的消失,她回身看着顾铭说:“顾铭,我很高兴你能这样。我希望你能为了心里的那份感情放弃冷酷和太过畸形的理智。过正常人的生活吧。”
她打开门,走了,留给顾铭一个依然倔强的背影。
顾铭坐在办公桌后面,眼前的门被关上。
笃笃笃的高跟鞋跟地面摩擦的声音跌跌荡荡的闯进耳朵里。
是肖洁走远了。
邓飏把肖洁横抱到卯卯面前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只有肖洁一个人满脸醺然的睡死在邓飏怀里。
卯卯将邓飏带进屋,把醉的一塌糊涂的肖洁在房间里安顿好。
“喝吧。”卯卯给邓飏倒了杯水。
“谢谢。”邓飏接过水,心情复杂。
“肖洁怎么了?”卯卯问,直觉告诉她今天的情况不正常,但哪里不正常她只能等邓飏给她答案。
“喝多了。”邓飏笑,没有喝那杯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卯卯心里被不安占据,她是一只直觉性很强的动物。
“没有。”邓飏喝了口水说。
“邓飏,你不是个伪装高手,你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吗?”卯卯在邓飏身边坐下。
邓飏转身对卯卯笑了下,她一下子就看出他的笑里有卷曲的疼痛,“告诉我,好吗?”
“我在想,你和顾铭,我跟肖洁,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没有顾忌的相爱?”邓飏低声说,“卯卯,你说呢?”
卯卯看着坐在她家沙发上的英俊男人沉默了许久,她不敢注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面带着睿智光芒的眼睛,她说:“邓飏,很多事情我们决定不了。不是想爱的时候就能爱,想放手的时候就能放手。”
“爱情也可以这样理智?”邓飏抬头看她。
“是迫不得已。”卯卯挤出一个笑,“我们都已经过了疯狂的年龄,不是吗?”
邓飏摇头,“你错了,这与年龄无关。”
卯卯望着邓飏,没有说话。只见邓飏说,“不管多苍老,我们依然可以为爱疯狂。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唇边带着笑,卯卯轻声对邓飏说,“如果这样,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愿。不论如何,我只希望肖洁能幸福。”
房间里传来肖洁的咕哝声,邓飏站起来,“好了,很晚了,你进去看看她,晚上喝得哟偶点多,你的要辛苦一点。”
“好,路上小心。”
送走邓飏,卯卯回到房间。床上的被子全都被踢掉而拖在地板上,肖洁只抱了一个枕头睡在那里,眉头深锁。
卯卯走过去将被子拾起,重新替她盖好。
肖洁翻了个身,口齿不清的嘀咕了一句。卯卯收住正要伸过去拨开她额前碎发的手,心里一颤。
她起身到窗前,楼下的街道安静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昏黄的路灯亮在安静里。
肖洁刚才的那句梦话把她心里的罪恶感瞬间唤醒,卯卯久久的站在窗前。
她说:顾铭,你要幸福。
卯卯几乎能想象出肖洁没喝醉说这句话时的模样,一定是那天与孔唯见面时她的样子,脸上有无奈,有坚韧和不舍。
她回身,昏暗的床头灯下肖洁睡的很沉,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一波又一波的向她袭来。
回到家,邓飏坐在客厅里独自喝伏特加。他没有开灯,四周是黑色的帷幕把他团团罩住。
一整个晚上,肖洁都在问他为什么喜欢她。他没有回答,只是陪她一起喝酒。
她说,我在沉沦。
他说,没关系,我陪你。
她说,你会受伤的。
他说,没关系,为爱疯狂也值。
有些爱,是一见钟情,有些爱,是细水长流。
他对她,介于两者之间,又游离与两者之外。
只是因为爱。
Taylor把一份材料放在桌上对卯卯眨眼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定又是威廉给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工作了。而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不用说她也知道一定是谁在玩一场卑劣的游戏。
这么多年,卯卯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一个男人幼稚起来的方式永远超乎想象。
下午3点的时候,卯卯顶着伦敦明晃晃的阳光出门了。她不知道,要结束这场战役需要耗费她多少时间。
但她明白,早点结束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到了顾铭那儿,他给她泡咖啡,用他那台看起来异常昂贵的咖啡机。喝咖啡的时候,她想那台机器用的次数应该没有超过三次,因为它看起来跟摆在商场货架上的一样崭新。
“这次又是做什么?”卯卯问,把杯子捧在手心里。袅袅的热气和咖啡散发出的香气一起升腾起来。
顾铭把一叠很薄的资料递给她。他知道,以卯卯的速度,他们两天后又能有一个很好的借口见面。
“我不想再用电子邮件的形式收到它。”顾铭在卯卯做出所有反应前,先行一步定下游戏规矩。
果然,卯卯很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她把东西往包里一塞就走人。
“等一下。”顾铭拉住她的手臂,“这么快?”
“我还要回去上班。”卯卯挣开顾铭的手臂,“我走了。”她说,拉了拉从肩上滑下来的包带。
“我送你。”
卯卯盯着顾铭的脸,身心都像一场刚刚被洗劫完的兵荒马乱的战场,“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有负担。”
“我是个自私的人,不送你的话我会有负担,走吧。”他拉起卯卯的手,不由分说。
“真的不用。”她坚持。
“一定要。”他倔强。
门突然响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的轻叩,很有节奏。
卯卯把顾铭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开。
“请进。”
门被秘书打开,门外站是陈可嘉。她穿着一套淡蓝色的套裙站在那里,优雅又不失华丽。
“陈阿姨。”卯卯先是一愣,然后对着陈可嘉露出一笑。
陈可嘉看见卯卯的时候显然也是吃惊,但良好的修养和见惯各种情况的气度让她很快镇定下来。
“卯卯怎么在这儿?”陈可嘉笑吟吟的问。
“哦,来拿材料的。”卯卯略显尴尬的说。
陈可嘉点头。
“阿姨,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上班了,改天见。”
“好,好,有空记得去家里玩。”
卯卯从LD专用电梯里出来,到楼下商场买了一瓶水。收银的那个女孩依旧绑两个麻花辫,头发是金黄的颜色,容易让人温暖的色调。
卯卯扭开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嘴巴跟心一样干涩的难受。
她上了巴士,拣的依旧是靠窗的位置坐。窗外有白晃晃的阳光,照在脸和手背的皮肤上。
一向甚少亲自登门的陈可嘉竟然会亲自去LD找顾铭,可见此次两个家族的合作是如何巨大。卯卯又喝了口水,慢慢的把白色的塑料盖拧上。
她呢,在这样的夹缝中举步维艰。
想回家的念头像07年的股市的大暴涨一样,嗖嗖的直飙。她想回北京,那个生她养她长她的皇城。
于是卯卯掏出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她的心情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瞬间好起来。
“妈!”笑容开始在卯卯脸上瞬间晕染开来。
每次打电话她都比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还要罗嗦,对着电话,隔着遥远的距离用不断的叨唠来抚慰内心的不安和思念。
她妈妈说,她要的书昨天都寄好了,大概过几天就能收到了。
挂断电话,巴士已经开了近一半的路程。缓慢行驶而过的巴士像一个红色的火柴盒,浑身带着不可忽视的艳丽游走在眼前古老又庄重的城市里。
路边偶尔有长满爬山虎的旧式老房子潮水般倒退过去,美丽的场景像她在电影里看见的那样美好。她忽然想起Notting Hill,想起电影里面无数充满温情的场景。
她承认,这个城市有让人永远永远无法厌倦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