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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北部湾海疍:斜阳依旧(4)

斜阳岛上的疍家由于是福建、广东一带辗转而来的,族源不一,姓氏复杂,故在族谱观念上的表现亦不同。大多户人家都没有族谱,目前岛上只有陈盛兴一家有族谱,明确知道祖宗之根源,在交谈中,他的言语里不时会透露出一种较强的宗族观念,他说,现在他还跟广东的那一支保持联系,若一方有什么困难,大家就会奔走相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担风险,共渡难关。

4族群关系

斜阳岛上的疍民与其他族群的关系总体上是很好的,但有时难免会有冲突。这包括城镇族群对他们的歧视和偏见,不过这倒还在其次,主要的矛盾表现在渔作业海域的纷争上。而这纷争来自于斜阳疍民与来到斜阳浅海域拖网打鱼的“广东佬”(斜阳疍民对之的谑称),由来已久(按海事法规定,好像是斜阳附近海域一定的海里的浅海范围内为斜阳疍民渔作业所有,其他外来渔民来此作业将视为非法作业。但笔者未亲自看见过此类法规,有待进一步印证)。

个案4(个人访谈)

对象:邓崇雨,男,78岁。邓勇支书之父。

时间:2000年8月29日

地点:斜阳邓家。

今年我们没敢到广东去订戏(以前都是去广东订的),而是去了北海。因为广东渔船来拉我们的网。那些网每张大概要一百多块钱,他们总共拉走了一百几十张。后来我们上去说他们。他们不怕,我们就上去砍断他们船上的缆绳,摔他们驾驶楼上的东西等。跟他们打架,把他们的头都打出了血。他们就说:“你们每年都去我们那里订戏。他妈的,今年你们要是再到广东订戏就揍你们。”

今年他们在那边告状。广东的派出所派了几十人到北海。涠洲镇政府又叫我们过北海去。斜阳这边就叫邓勇、兴叔和下边的村长(林绍雄)他们几个人去。又叫代表,一个姓陈的叫阿黎去讲理。涠洲这边也到北海叫了十几个人,一起到北海去讲理,告状,叫他们赔钱。所以我们今年就不敢去(广东订戏)。这订戏,从北海,到湛江,廉江又上去。订一次戏,包括屋里汤猪,买纸金钱元宝绿粥等,可能要花万把块钱。今年我们一户出200块钱。住在岛外,户口不在这里的,他们也捐钱,几十,一百的,最多是200。

据邓崇雨说,解放前,岛上一帮人常斥责另一帮人为贼,并互相争斗。胜方在这里住下后,败方的兄弟或结盟又来复仇争斗。解放后,族群碰撞依然存在。个案4是斜阳疍民与其他族群碰撞的显着表现。在此冲突中,斜阳方面认为,广东佬是跨海域违规作业在先,而其拖网船拖走许多斜阳疍民的渔网是违法行为。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不得不采取暴力的阻止措施。于是导致了一场武斗。斜阳方面认为,违规跨海域作业尚可理解,但非法拖走斜阳疍民的众多渔网则是最令人难容忍的道德极其败坏的行为。另外斜阳方面认为,渔政部门在处理该事件时,存在受贿嫌疑,有严重的偏袒倾向,有失公允。在调查期间还有许多人向笔者愤懑地诉苦。族群的争纷,导致2000年订木偶戏时由传统地点——广东,改在了自家的门前。

5、社会组织

斜阳岛在解放之前,没有什么严密的社会组织,族群组织较为松散,族群凝聚力意识不是很强烈。解放后,先是成立了渔业合作社,后又成立了村支部(设支书一人)、村委会(设主任一人,副主任一人),下设村民议事委员会,妇女委员会,计划生育委员会,医疗卫生合作社,广播站,发电站,小学,基层工作队等,基本上自成一个完整的社区,族群凝聚力更加强了。

但是社会组织中亦受当前腐败的侵蚀。由上到下多少存在某些腐败因子。如在调查中,一位报导人就曾向笔者透露村中混乱的财务状况。他说从人民公社时代到改革开放以来,村委会的账目从来没人查过。为此,镇政府曾派人下来调查过,但仅仅是走马观花,草草了事,一直到现在,财务都没进入规范化。最后他还说出一句意味深远的话:“大河没水小河干”。以1999年打井为例,当初花了9万多元,3日草草而成,打打停停的,打得又不够深。再如,修路资金,上面批是32万,下到村子的实际款额刚为10多万。以及有个别干部私自挪用修路水泥铺自家门汀等等。当然这里笔者只是依他所报导的情况如实而述,并未能再作深入调查和印证。谨望后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了。

6、养贤习俗

斜阳岛上的疍民由于过去漂泊不定的泛江涉海生活,以及社会等级歧视等种种因素所致,老一辈整体文化素质很低,大多为文盲,所以现在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虽然家庭困难,但还是勒紧裤带,省吃俭用,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小孩上学,且大多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切。因此他们都很敬重读书人,对教师也特别尊重。

个案5(个人访谈)

对象:程霖,男,1960年生。斜阳小学校长。1979年3月钦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到斜阳岛执教至今。妻子袁桂娇,亦是同校教师。

时间:2000年8月30日

地点:斜阳小学。

以前涠洲人付锦明做了老板,来到这里,建斜阳岛希望小学。现在的这栋学校教学楼就是他领工来做的。

斜阳小学现有教职工8人,本地5人,涠洲3人。班级6个,学生34人,其中学前班一个,学生7人。由于家庭困难,小学毕业后上初中读书的人很少。涠洲镇政府推行了希望工程助学计划,一部分家庭比较困窘的学生在政府和社会助学活动和勤工俭学活动中得以继续初中学业。

去年,山东电视台“做雷锋”栏目组来到斜阳岛采访,张小鹤记者当时答应我,与学校结成了一个“一帮一助学”对子,并在返回后,每学期按时寄来300块钱,资助一名面临失学的学生,直至其初中毕业。我开头还以为他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想不到他却是说到做到(笔者在调查时,已是8月底,程校长说,该生的学费还未见寄过来,估计也是准备寄到了。因为程校长说,他不会失言的)。当时令人很是感动,并被岛上的居民传为佳话。但这毕竟是杯水车薪,相当多的学生还是因为经济原因不得不提前给自己刚刚启始的学业划上了无奈的句号。

建校以来,共有3个学生后来考上了大学,他们是谢东恩,男,北京师范大学;周春生,男,现在涠洲海洋站工作;邓军,男,现在北海卫生局工作。学校的学杂费按照北海市政府教育局的标准收缴。由于条件艰苦,一般的老师都不愿到岛上教书。为保证学校师资力量,政府采取了外调政策。据说,在岛上执教到一定年限就可以调到市里去工作。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去。现在在这里的老师思想也有波动。

据说,以前教室全部是瓦房,台风一到,就会把屋瓦全部掀翻。所以,在台风到来之前,学生和老师都忙着爬上屋顶把瓦片搬下来。等台风过后再把瓦片搬上去。每年都要这样搬上搬下好几次。

个案5反映了斜阳岛教育设施的简陋和教师生活待遇的偏低,并让我们从中看到了家长对孩子的莫大期望,孩子对知识的巨大渴望,以及现实对理想的无情桎梏这三者之间的矛盾。

7、社会陋俗

斜阳岛虽是一个较为封闭的社会文化系统,但由于其自身并未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系统,故难以避免地要对四周的城镇(如涠洲、北海)进行访问(人类学意义上的),当然也包括岛外的人们到岛上的访问,于是在文化移入、借用、涵化等一系列过程中,会对传统的疍民岛文化形成冲击,在传统与现代的互动和认同中,现代社会的糟粕会渗入淳厚的民风之中,对朴素的农本(渔业)思想进行侵蚀,最终导致社会陋俗的抬头。这是来自外部文化作用产生的陋习。而内部传统文化的作用亦是社会陋俗产生根源之一。

(1)重男轻女陋习的残留

斜阳疍民主要以浅海作业为经济支柱,做海全靠男子,故在传统上形成了对男子的某种依赖。这样就会产生一种男重女轻的社会偏见。

个案6(个人访谈)

对象:钟阿丽

时间:2000年8月29日下午

地点:斜阳岛钟家

我仔(儿子)的老婆生得两个妹子,想生多一个仔吧,她又偷偷去结扎,没跟我仔讲。他爸来闹(骂)我仔没去医院看他女(儿)。仔又说她都不跟人说,是偷偷去结扎的。

我觉得这是应该讲的嘛。公婆之间,生男生女的,有什么不好讲的?他外父母有钱就欺负我的仔。(当初)她爸她妈就不同意她女嫁我斜阳仔,但她的女儿死活都要嫁。

我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有人介绍给他领养一个小男孩,他爱人又不肯。原来领养了一个,但不久其母亲舍不得,哭了,我仔不忍心,就给她抱回去了。后来又领养了一个没有病的,让我照看。我老公做头人,他不大管。小孩晚上睡觉时常哭。后来小孩的奶奶认为大家不中意这小孩,特别是我仔的老婆连看都没来看过,要求把小孩拿回。我就叫她先还我儿子原来付给她的“收养费”。否则去派出所和她说理。我儿子在那边修车,拉拉渣渣的,挣钱不容易。

我已经背过两个孙子了,都不成。最长的一年。开始第一个来我女儿那住了十多天,是江洪那边的表哥介绍给我儿子的。他们两公婆离婚,后判小孩给男方,我们就买了下来。现在的这个,他的母亲在外家住,想找另一个老公。于是就通过我表哥托卖过来。儿子先把小孩接回这里。说等我修好几辆车后再把小孩带过去。可第二天,孩子他妈就下来拿人了。那时她已经找到了新的老公,又下来与我女儿吃住了十几天,我儿子又买菜买其他东西下来过。现在她说我儿子天天都做工,老婆又不肯领养这个小孩,对小孩又打又不给他吃饭。

我儿子现有四十多岁。我就生有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我睡觉都不安稳(哽咽)。因为呀我儿子现只有一女,看来是没后了。白日头做工(抽泣,流着泪)就是心里边,总是想:几个姐妹,就一个儿子,几个姐妹在那边,又没房又没地。要是有两三兄弟就没这么怕了,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担心得很。你北海违心人,我心呀真是……(辍泣,哽咽,长舒了一口气)一想到这里,真是……我当初多一个儿子,两个就好了。那时我说不给他去参军,我哭了两天,他奶奶也哭着说只一个儿子,独子,不得让他去参军,后就没去成。不去参军以后,那时他爸不做海了,他又不跟我儿子说,是我儿子和我说的。我儿子在那里做出纳,和一个女的,一个管钱,一个管数,给人家做艇,或什么的。后我想去那边,他就说:阿妈啊,现在很想我,阿爸现在不做海了,等我出去,当兵,当兵了我就“出头天”了,在斜阳这里困着没什么出息的。

在本个案中,钟嫂的儿子与儿媳妇之间在生育上的矛盾,折射出了目前一部分老一辈斜阳人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传统偏见。在这里,我们会看到男女双方在冲破传统门当户对婚姻观念上的先锋形象,却又发现他们在现代与传统之间达成的某种妥协与抗争。传统与现代,禁锢与自由这两者之间的对接和涵化,抗争和妥协,必然会伴随着个体的某种获得和牺牲,并映射到族群文化图像上面。

而钟家两次养子实践的失败,从中可见,不仅像钟嫂这样的老一辈人脑海里尚残留有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而且像他儿子这样在城市里工作的年轻人亦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对某种禁痼的陋习采取了妥协态度,这不能不说是追求现代与妥协传统的载体——人本身的素质导致现代对传统的某种失败了。

(2)赌博陋俗的渐变

赌博陋俗大抵由岛外文化移入而成,早在旧时就有。那时主要是赌鱼巴。现在赌博的人则是用钱。但笔者在调查期间并未发现有赌博现象。

个案7(个人访谈)

对象:钟阿丽

时间:2000年8月29日下午

地点:斜阳岛钟家

旧时,公仔又赌钱。他赌钱要赊鱼巴的。输了,人家就来清鱼了,不会欠钱的。天下雨,就在屋里赌。他早上拿鱼巴,晒了,挑回来,晚上就赌输了。输了,就清鱼巴,算钱。现在输了欠钱,旧时是以鱼巴搭数。一般是江洪人跟他赌。白日出海,晚上不去就在屋里赌,直到天光,如打麻将,推牌九,不是拿牌来发的,搞得噼噼啪啪响的,那不知是不是牌九,很大个的,北海现也有。其他人也赌,成对地作赌。解放前赌洋钱,解放以后就是鱼巴了。我们解放以前都一直出海打鱼的。只是现在老了就出不了海了,做老百姓,最多牵养一头牛了,谁还叫你出海?

丈夫赌博导致了钟嫂家中雪上加霜般的贫困,家庭关系极其紧张,这是现代斜阳发展进程中应极力疏导、教育和杜绝的社会陋俗。

(3)吸鸦片陋俗的消逝

据说,斜阳岛疍民的老一辈中有很多人吸过鸦片,弄得整个人面黄肌瘦的。例如,最先到岛上的疍户之一陈渔固,原来从江洪而来,过去就有一个儿子曾因吃鸦片而死。但现在吸鸦片早就成为一段浓缩的历史,在年轻一代中时时敲响凝重的世纪警钟。

六、结论

总之,斜阳岛疍民的社会文化具有历史的悠久性,相对的封闭性和浓郁的传统性,并表现出了男渔女农的生产方式,朴素滞后的生活方式,传统浓厚的礼仪风习,普普通通的岁时习俗,拜神信鬼的信仰习俗(另作专题撰述),以及和谐本分的社会生活等六个特征彰显的层面。由于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在传统与现代的互动、碰撞、磨合、认同、涵化及最终的整合过程中,其自身亦作出了许多相应的良性调适(为主体在文化变迁处于相对主动地位的一种文化调适),或是非良性的调适,从而演绎成了今天的小岛海疍文化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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