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翻译了很多书。他告诉我,他学习外语的方法就是对照阅读,对照翻译。
对照阅读,就是一边放着外语的文章或书籍,另一边放着译好的中文,一字一句地对照。先读外文,心中有些理解,不懂的词或词组查字典,觉得对整个句子理解透了,再看中文译文,对比一下,看自己理解得是否全对,这样一直看下去,每天对照看几页,一个月下来,对外语原文的理解就会有所提高。有了这个基础,下一步就直接读原文,快速地看下来,不影响对句子大概意思理解的生词可以不顾,提高对外文的理解力,对原文的语感也会慢慢掌握了。
理解是翻译的基础。对外语原文理解对了,才能正确地用中文表达出来。
对照翻译,则比较难了。可以先从一首短诗或一篇短文开始。自己试着把外语的原诗或原文先译出来,再找到对应的优秀的中文译文,一句一句地对照。看看自己究竟什么地方译错了,什么地方译得太生硬,什么地方译得像白开水,毫无味道,没有文采。
经过这番对照,就可以找出自己的差距了,原来自己对原文的理解错了。或者因为自己的中文水平还差了一截,还达不到用优美的汉语来传达原文的优美;或者,更深一层,对原作者的语言特色、风格还揣摩不深,因而无法传达出原作的神韵。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我在中学时就读过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作品《老人与海》,我非常喜欢这部小说。上大学后,我找到小说的英文版。最初读起来颇感费力,我便硬着头皮,一字一查词典地读下去,每天读一页,顺利的话就多读一些。一段时间下来竟然读完了这本不到一百页的原文小说。闭上眼睛想想,觉得自己大体上读懂了原文版的《The Old Man and the Sea》。
这让我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更激起了我的野心:我为什么不能把它翻译过来呢?
于是,我便大着胆子,从头翻译起《老人与海》。
海明威文风简洁,世称“电报式语言”。我也试着用简洁的汉语来翻译。就这样,翻译了前面十几页,又译了后面容易翻译的十几页,后来由于学习太忙,又临近期末考试,我只好停笔不译了。
而这短短的二十几页的译稿,却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快乐。文学翻译,特别是翻译那些名著,真是一件令人心醉的工作。当一个文学翻译家我还不够格,但我在练习文学翻译过程中,却体会到了一个文学翻译家的艰辛和快乐。
我想,一个优秀的文学翻译家还应当具有广博的知识,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是个“杂家”。由于知识欠缺而犯错的译文比比皆是。
我手头有《老人与海》的几个译本,不妨拿出来比较一下。
小说开头讲小男孩想请老人喝酒,说了一句话,原书写道:
Can I offer you abeer on the Terrace and then we’ll take the stuff home.
我们来看几段不同的译文。
海观的译文:
我请您在海滨酒店喝一瓶啤酒,然后我们把打鱼的东西带回家去,好吗?
吴劳的译文:
我请您到露台饭店去喝杯啤酒,然后一起把打鱼的家什带回去。
余光中的译文:
我请你去平台上喝杯啤酒,好不好?喝过了,我们再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李继宏的译文:
我请你去露台酒吧喝啤酒,然后再把东西搬回家,你说呢?
翻看词典,terrace一词有:平台、阳台、看台、露台几个意思。但原书把这个词第一个字母用了大写:Terrace,就成了专有名词,指的是位于古巴哈瓦那柯希玛尔湾的LaTerrza酒吧。海明威在古巴居住期间常去那里喝酒,大概是名人效应吧,如今这里成了旅游胜地。
海观译成“滨海酒店”,吴劳译成“露台饭店”,这跟原意比较贴近。但余光中先生译成了“平台”,就不好理解了,而且与下文的连接就显得突兀了。比较起来,李继宏先生的译文应该是准确无误的。
余先生另一个错误也是知识欠缺所致的,老人和男孩在露台酒吧喝完啤酒以后,把渔具搬回老人的棚屋,随后男孩问老人晚饭吃什么,老人回答说:
A pot of yellowrice with fish.
余光中先生译成:
一罐糙米拌鱼。
Rice有“大米”的意思,但yellowrice却并不是什么“糙米”,它是加勒比海地区常见的菜肴,余先生可能没去过加勒比海地区,更不熟悉当地的饮食习惯,所以犯了这样一个知识性的错误。
李继宏先生译成“有锅鱼肉黄米饭”,这是贴切的。
小说中还有一句名言,各翻译家有不同译法,先列出原文:
“But man is not made for defeat,”he said.“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
吴劳先生译文:
“不过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
海观先生译文:
“可是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他说。“你尽可能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
李继宏先生译文:
“但好汉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他说。“好汉可以被毁灭,但绝不能被打败。”
在上列三种译文中,我觉得李先生译文更好些,但个别词还可以商榷。
在英语中,man一般指成年男人,也可以泛指人、人类。李先生把man译成“好汉”,这跟作家本意虽然接近,但我觉得朗读起来不够响亮,而且man在这里应该泛指“男子汉”或者就是大写的“人”。能否这样改译成:
“但人不是为了失败而生的,”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绝不能被打败。”
海明威笔下的圣地亚哥(李译为“圣迭戈”。我更喜欢“圣地亚哥”这个译名),虽然是一个具体的人物,但这一形象的象征意义已经远远超过“这一个”了,他应该是人或人类精神力量的体现。我这样篡改译文是不是有点狂妄自大了呢?
我从对照翻译和自己的翻译练习中找到了乐趣。今后,我将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