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村的村民都喜欢把家搭建在山上,吴羁云的家自然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别人家都安在小山丘,唯独他家在仙月峰的半山腰上(这里所说的半山腰是以人肉眼所看到的仙月峰的高度为基准)。
在仙月峰的深林之中,有一间用茅草、青竹搭成的简陋小屋,里面除了一张板凳、一张方桌、一个锈迹斑斑的锅子及一张堆满了书的木床外别无它物。
小屋前有一块平地,摆放着一堆劈好的木材,右边是大片竹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左边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碧绿的青荇在水底招摇。
曾经有多少个孤独难眠的夜晚,他孤身一人侧卧在那张冰冷坚硬的床上,聆听小溪流水哗啦哗啦的声响,直到东方的天空渐渐变亮,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光明裂缝……
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财产,而父亲本人此刻正静静地沉睡在小屋后面的山岗上,永远长眠于那一片绿荫花草之中。
吴羁云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小家。虽然小屋已经破旧不堪,但他却觉得无比亲切和温暖。半年的时间出门在外,房前的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墙壁好几处遭了老鼠穿透的殃,呼呼的风从外面往里钻,屋顶的茅草常年遭受风吹雨打,东倒西歪的乱成一团糟,再不及时整理的话,恐怕这个冬天就要露宿荒野了。
他原本还打算扔下行李就立刻出发去见那两个老酒鬼的,但照这个情况看,今天无论如何是抽不开身了。再等等吧,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么一天时间,他这么想,就动手打理自己的小窝来。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吴羁云便已早早的起床。他吃了点张家婶子给的干粮,收拾好打猎的工具和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只见他右手中握着一柄二尺长的钩镰刀,初磨的刀锋,即便晨光微弱,仍然寒光夺目,这是他上山开路及和野兽搏斗的主要利器。肩上挎着的那把钢弓,通体乌黑发亮,灰白的箭羽,随着他矫健的步伐,在箭筒里簌簌抖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从昨夜至今早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从未平静,甚至彷徨不安。他既期待得知事情的真相,却又害怕它残酷的样子。他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但心中的担忧和恐惧却有增无减。
他不知道昨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是太过劳累,又或许是小溪的流水故意放轻了脚步,成全了他一个安稳的睡眠……
余梦残留,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奇怪的梦境。梦中,有一个小男孩,还有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他们一直不停地呼喊着小男孩的乳名,但双方离得太远,小男孩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当小男孩追上去时,他们却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笑着喊他的乳名。小男孩又急匆匆的跑了回去,可他们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消失、出现,好像在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于是,小男孩哭了,他哭着喊爸爸妈妈,干巴巴的眼泪打湿了圆圆的可爱的小脸蛋,哭声令人心碎。
奇怪的是,听到小男孩的哭声,那两个身影忽然不再到处乱跑了,他们朝他走过去,而身影也渐渐清晰。就当小男孩正要看清楚他们的面容时,屋外忽然传来的麻雀叫声,将吴羁云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吴羁云懊恼无比,恨不得立马将那只可恶的麻雀大卸八块。他相信梦中的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自己,不然怎么会反复梦见,而那两个模糊的身影无疑就是自己的父母……
他像往常一样沿着飞瀑寻找猎物。飞瀑是他给这条溪流取的名字。溪流的下游,也就是小屋的附近,缓慢而平静,可越往上,溪水变得越来越湍急,而那汹涌澎湃、惊险万分之处,他也只是远远听见过那轰隆轰隆的声响,却从未敢涉足。
抬头望着那高不可攀常年冰封的仙月顶峰矗立在身前,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敬畏感,山地的晨风吹得他的衣服哗啦作响,周围弥漫着的刺骨寒意从头到脚笼罩住了他,似乎不把他冰封誓不罢休。
再行了数百步,回头朝东方望去,太阳已在地平线下蠢蠢欲动,光芒渐渐照亮了远方的天空,而与天空接壤的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影——那是山,连绵不绝的巍峨群山。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面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迎接它的到来。
少顷,太阳终于露出脸来,金灿灿的光芒霎时洒遍了人间天地。温暖的阳光打在脸上,身上的寒冷弱了几分。他极目远眺,高低错落的群山绮丽多姿,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而坐落在山腰上的茅草小屋和山脚下的那些农舍,又让他觉得尤为温馨。
有什么好忧愁的呢,就算我是个孤儿又怎样,至少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虽然它并不宽敞,还有很多友善朴实待我如亲人般的乡亲,而自己也早已把他们当成最亲爱的人,这么说来,自己也就不算是遭遗弃的孤儿了。想到这些,他不安的思绪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一个人要面对的事终究逃避不了,就如那清晨的太阳,当你正视它时,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光明和温暖;而当你背离它时,你的内心会因前方未知的黑暗而变得恐惧,冰冷的阴影会紧追着你不放。
……
太阳已脱离了大地的怀抱。吴羁云再次抬起了脚步,往山峰的方向走去。他的目的地是临云石,但却在途中意外碰见了弥勒佛。吴羁云看见大肚和尚时,他正眯着眼睛低头捧着自己的大肚子,边走路还边用那比猎犬灵敏百倍的宽大鼻子四下里嗅来嗅去,搞怪的模样,谁见了都会忍俊不禁。
“嗨,弥勒佛,好久不见啊。”吴羁云朝前走去,“你这是在找什么东西呀?”其实,他是明知故问,大肚和尚一天到晚在找什么东西,望月村可是妇孺皆知。
“呀,小云儿回来啦!”弥勒佛眼睛一亮,肥嘟嘟的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这不,和尚我清早起床,懒腰都还没来得及伸,就闻到一股醉人的芳香,于是就顺着香味寻过来了……”
“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吴羁云从包里取出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
弥勒佛一见酒葫芦,顿时两眼放光,嘴角口水都流出来了,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堪比在夏日里河中饮水的大水牛。“哎哟,还是咱家小云儿最孝顺哩,每次上山都惦记着我的这点嗜好。和尚我呀,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劝服靖天那老家伙答应你父亲临终前的请求……”他说到这里忽地戛然而止,似乎不愿多说,但那双狡猾的手却极不老实的伸过来想要取酒葫芦。
吴羁云将拿酒葫芦的手往空中一举,和尚个头矮他一大截,就算跳起来也够不着。“弥勒佛,如果你的记性有你鼻子灵敏的十分之一,就应该记得八年前对我的承诺……跟我说说我父母的事情吧,这一整葫芦酒就都归你了。”
“这……”弥勒佛眉头皱了皱,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过下一刻他又喜笑颜开,“当然记得啦!和尚我就算变成糊涂蛋,也不敢能把这件事忘掉哩。只是,和尚天没亮就起床,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你该不会打算是就这么让我空着肚子陪你在这半山坡上吹凉风吧。”还没等他说完,肚子就咕嘟咕嘟地抗议了。
弥勒佛嘴上虽然没正经,但人品却很端正,从不食言而肥,这一点吴羁云比较放心,而且以他的性子,不给他些甜头就想撬开他的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好吧,那咱们去临云石找道老头吧。”吴羁云点了点头,见山间一片寂静,飞禽走兽的影子也没有,不由脸含怒意道,“不过现在时辰尚早,除了那些该死的麻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猎物会清早就出来觅食。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逮住几只给你们下酒。”
“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麻雀在你眼中也成了猎物。”弥勒佛莞尔一笑,“和尚我虽然不戒荤,嘴又馋,但还不至于落魄到吃小鸟的地步。”
吴羁云理了一下背上的弓箭,继续朝前走去。弥勒佛欣欣然跟了上去。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刚越过小山坡,就有美味自动送上门来。
“咯咯……”沙哑的鸣叫声突然在林中响起,而小溪的对面同样传来一片叫声。吴羁云立刻停下脚步,一面取下弯弓,一面观察四周的动静。
这个节气正是野鸡繁殖的季节,野鸡们估计是来这里集体约会了。天这么热,在这冰凉的小溪里洗个鸳鸯浴,想想都令人欲罢不能啊。
吴羁云虽然心地善良,但绝不是素食主义者。送来的美食不取,绝对是暴殄天物呀!他心里乐呵呵的想着,灵巧地从箭筒里抽出两支箭,轻轻搭在弦上,等待它们靠近。
野鸡们终于露出头来,足足有十多只。领头的一只先从草丛中崩了出来,它四下里张望,见没有危险,才叫着发出安全信号,其它的纷纷跳出来。它们在小溪边游戏,喝水解渴,渐渐放松了警惕,却不知有个猎人正在一旁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