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平话人的概况
平话人是秦汉以来由北方的汉人陆续从各地迁入岭南广西地区,并长期和当代的土着互动磨合而发展形成的一个具有独特文化特征的汉族族群,是广西汉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主要分布在广西的邕宁、宾阳、横县、贵港、马山、宁明、南宁市郊和左右江沿岸的百色、田林、乐业的一些村庄,以及桂北的桂林市郊区、临桂、灵川、融水、融安、罗城、永福、柳城、柳江、龙胜、钟山、贺州、恭城、三江、鹿寨等县(自治县)、市,总数在300-400万之间,(一说200多万)。
由于平话人在广西分布比较广,也由于历史上形成的原因,平话人分为桂南平话和桂北平话。“桂南平话主要使用于宾阳、邕宁、横县、上林、马山等县和南宁市郊区以及左右江流域的一些集镇和部分村庄中……桂北平话主要使用于桂林市郊区和临桂、灵川、永福、龙胜、融安、融水、罗城、柳江、柳城、富川、钟山、贺县等地。”同时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平话还有各自的名称。“如罗城、融水一带称平话人为“百姓话”,故平话人俗称“百姓人”;在宾阳、上林、横县一带称平话为“客话”,故平话人俗称“客人”(不是客家人),由于宾阳平话人多,人们俗称其为“宾阳人”;在三江侗族自治县称平话为“六甲话”,故平话人又俗称“六甲人”;在灵川、永福一带称平话为“土话”或“土拐话”,故平话人俗称“土人”或“土拐人”。此外左右江一带因平话人多种甘蔗和蔬菜,故平话人俗称“蔗园人”。尽管名称驳杂,但是大家基本上认同“平话人”为统称。”
关于平话人在广西形成的历史,有的学者从语言学角度出发,把广西平话人的形成和发展与平话在广西的形成发展联系在一起。“北方汉人自秦汉进入岭南广西地区的初期,必定有不少人从语言到习俗都曾逐渐被同化于当地土着少数民族之中。由于北来汉人有着较强的经济实力、生产技能或政治文化优势,故他们在迁徙地逐步站稳了脚跟,并反过来同化影响着当地的少数民族。这样,来自各地的操不同汉语方言的移民因交往的需要不断进行语言的融汇交流,形成了一种揉入了北方各地********方言特点的汉语方言,这种语言当然也受到了广西地区壮侗语族的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这就是早期产生的平话。随着南迁汉人的增多和经济文化势力的增强,这种平话逐渐成为广西各族人民的通用语,并更趋成熟。那些世代操平话的人们,也以平话为纽带,融合了各地汉人的习俗以及某些少数民族习俗,形成了平话人特有的文化。随着平话的鼎盛,平话人成为汉族中由迁徙而聚合、崛起的一支分流岭南广西、独具特色的支系。总之,自秦汉始,平话人经历朝不断发展,至唐宋,已成为一支对广西有举足轻重影响的汉族民系。唐、宋、元、明应是平话和平话人的发展盛期。只是到了明中叶以后,随着官话、白话挟着官、商、文优势陆续进入广西,平话地位才不断下降,活动地盘与影响日渐缩小,平话人的发展也受到了制约,昔日经济文化的优势与影响大大减弱,加之缺乏研究,因而明清后的数百年逐渐少为人知。”由此可见,广西的平话和平话人形成在秦汉时期,唐宋为不断发展壮大时期,明清应为其鼎盛时期。随后随着官话、白话的进入,平话的地位下降,平话人的发展也受到限制,直至今日,甚至是被视为广西汉族族群中最为落后和保守的一个族群。
除此之外,也有的学者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梳理,对平话人在广西形成的历史进行了详细考究,把平话人在广西的形成分为两个时期:桂北平话人形成的时期和桂南平话人形成时期。桂北平话人形成时期为秦汉至隋唐的,桂南平话人形成时期为宋代。并指出,桂北平话人是成批量迁入广西的,具有在某一个地方形成与土着族群文化相抗衡的社会文化力量,故而他们能够顽强地保留汉文化;同时又由于从秦汉至隋唐约一千年的历史上入桂的汉族有时代先后和迁出地的差异,各自带入广西的语言和文化都具有时代性,沉淀下来之后早就造就了桂北平话人之间的差异。使得桂北平话人在其形成过程中出现了“族群岛”式的分布状态,都操桂北平话,但是相互之间又不能通话。这表明了桂北平话人的形成是历史沉淀的结果。而桂南平话人的形成却更多的是军事移民的结果。与已往历代入桂的汉族不同的是,军人及其家属集团式地分布在广西,并且掌握了军权和地方政权,在力量对比上显示出了优势,在与广西土族族群的互动中才不至于被土着化,从而形成了桂南平话人。在这种态势下,宋代入桂汉族所使用的语言遂成为广西流行和通用的“官话”。因而,源于南宁亭子古称“平南村”的“平话”之称遂被自汉至隋唐及至宋代入桂汉族所认同,从而也有了桂北平话人和桂南平话人的认同。尽管各地平话人因入桂时间和迁出地区不同而在语言上、风俗习惯上有着种种差异,但宋代政治和军事上的举措,使得入桂汉族在广西扩大了影响,从而在与土着族群的互动中占据了优势,因此,宋代平话人在广西风光一时,这种势头一直持续到明清,平话人在广西成为举足轻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汉族族群。
上述学者们的研究基本上展现了广西平话人形成历史的脉络。从历史上看,在所有广西的汉族族群中,平话人的入桂历史最早,其在广西的历史要远远长于白话人、桂柳人和客家人,同时在人数上也超过后三者。只是由于历史的发展,平话以及平话人地位下降,活动范围缩小、影响日渐减弱。但不管如何,至今平话在广西仍是拥有数百万人使用的、有影响力的汉语方言,在桂南、桂北有着连片地域分布,并保有的独特的平话人的人文特征,是不可忽视的汉人族群,在学术研究上也上同样潜藏巨大的价值。
二.南宁平话人的概况
南宁平话人是广西平话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桂南平话人的主要组成部分。它的形成与历史上南迁至南宁的北方汉族联系在一起。从历史上看,自秦汉两王朝先后统一岭南后,陆续有北方中原汉族南迁,并从桂东北渐次向南宁一带迁移。《南宁市志》对于这个方面情况做了记录:在东晋大兴元年(公元318),晋朝析郁林郡在今南宁增置晋兴郡,置晋兴县,今南宁开始成为晋兴郡、县的治所。文武官吏,多由朝廷直接委派汉人充任,随之而来的是其眷属和戍卫的军队将士。南北朝时期,中原兵祸迭起,社会****迭起,社会动荡不安,岭南却战事较少,社会安定,大批中原人士为避战乱纷纷居家南迁,其中有一部分辗转入南宁。唐代中期广西西南部先后爆发黄乾曜、真崇郁、黄少卿等领导的农民起义,朝廷调集大军征剿。战事平息后,留下部分军队戍守邕州城,有的便落籍于此。宋皇佑年间,侬智高率兵攻占邕州城,继而东进围攻广州。宋王朝派狄青率领大军南征侬智高后,留军戍守邕州,驻扎在南郊一带,实行屯田。宋军将士久戍雍城,渐与当地壮族交往通婚,有的在此安家落户,解甲为民。宋朝以后,亭子、白沙、上尧、老口、平南一带的村落,都是当时留守将士的后裔建立的,至今已有76代。宋朝熙宁年间,交趾李朝派兵攻占邕州后,留下一批军队戍守,其中一部分将士落籍南宁。
《邕宁县志》里面也有相关的记录:南宁市说平话的人大多说祖先来自山东(今河南、山东一带),是随狄青南征来的。有的说来自登州府、莱州府,还有人说来自白马村。“白马村”很可能是狄青军队出发前的集结地。也有少部分人说祖先来自江西、福建、湖南、江西、江苏等地,有的还有族谱为证,有的说迁来只有一百多年,有的则说有四五百年。这些人的祖先居住在说平话的居民中间,久而久之,原有方言就逐步消失而被平话所取代。
上述南迁入今南宁的北方汉族,基本上是今天南宁平话人的来源。这一结论还可以从语言学家考证的平话形成的历史得到论证。根据语言学家考证,平话大致是从秦汉至唐宋之间逐步形成的,至迟不超过宋代。故而,宋代以及宋代之前迁到广西南宁的北方汉族应是当地平话人的主要来源,之后陆续从各地迁入南宁的汉族人,与当地已经存在的平话人互动磨合,也就逐渐成为南宁平话人的组成部分。
部分学者已有的田野调查所得资料也可以论证上述的说法。日本学者松本光太郎对广西汉族平话人来源曾做过实地调查。在他所做的调查点中,其中三个为南宁市郊的平话人村落:南宁心墟(圩)乡下雷村、南宁市心墟(圩)乡林屋村、南宁市郊沙井乡。根据他对下雷村的调查资料所得,该村的祖先是宋代平定侬智高叛乱之际,作为将士来到南宁的;林屋的平话人则是明末清初时期来到南宁,祖籍为福建,在福建时讲闽南话,如今则讲平话;沙井村的根据村里老人讲其祖先是从山东白马县移居来的。
目前南宁平话人的分布格局早在明清时期已经形成,至今没有大的改变。他们主要在城区南面和西北面(即沿邕江两岸)聚族而居,自成村落,呈墨迹渍状分布,由亭子、津头、向邕江上游的沙井、石埠、江西、上尧、心圩乃至安吉一带延伸,在地理上连成一片。这些地域的平话人人口总数在1992年的统计,大约为148856人。
传统上,南宁平话人以农业生产为主。居住在远郊的平话人主要种植水稻以及其他经济作物,其中尤以甘蔗种植出名,因此也有“蔗园人”的别称;近郊的平话人则以种植蔬菜为主,供给城市,同时也兼种粮食和其他经济作物。
三、相关研究和本研究视角及意义
(一)相关研究
关于平话人、特别是南宁平话人以专着形式的研究成果还是空白,其他形式的相关研究成果目前为数也不多,主要集中在语言学方面的成果,从人类学角度对平话人系统全面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
目前,平话人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张均如《广西中南部地区壮话中的老借词源于古“平话”考》(载《语言研究》,1982年第1期);杨焕典等《广西的汉语方言(稿)》(载《方言》1985年第3期);张均如《广西平话中的壮语借词》(载《语言研究》,1987年第1期);张均如《记南宁心墟平话》(载《方言》,1987年第4期);张均如《广西平话对当地壮侗语族语言的影响》(载《民族语文》1988年第2期);张均如《广西壮族自治区民族语言的互相影响》(载《方言》,1988年第2期);张均如、梁敏《广西平话》(载《广西民族研究》1996年第2期);李连进《桂南平话的历史来源、代表方言及其历史层次》(载《广西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韦树关《试论平话在汉语方言中的地位》(载《语言研究》,1996年第2期);张振兴《重读(中国语言地图集)》(载《方言》,1997年第4期);覃远雄《南宁平话词典·引论》(载《方言》,1996年第3期)。语言学家们研究平话最重要的成果就是认为平话是一个独立的汉语方言,持这-观点的有杨焕典、梁振仕、刘村汉、张均如、梁敏、李连进、韦树关等。1985年,杨焕典、梁振仕、刘村汉在《广西汉语方言(稿)》一文中(《方言》1985年第3期)将平话作为独立的一区正式公开介绍;张均如、梁敏在《中国语言地图集》(李荣主编,香港朗文出版有限公司1988年出版)中将平话与北方方言、湘方言、赣方言、粤方言、闽方言、吴方言等放在平行的地位,由此引起学术界的注意;韦树关在《试论平话在汉语方言中的地位》(《语言研究》1996年第2期)从语言结构及历史的角度对平话的归属做了论证;李连进在《平话音韵研究》一书(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7月出版)中对平话的音韵特征作了概括,他在该书中首次将玉林话划入平话方言。
而从人类学角度对平话人进行研究所得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
日本青年学者松本光太郎是最先对平话人进行人类学考察的。他在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留学时,先后于1987~1988、1990、1991几次在南宁、邕宁、崇左、宁明、平果、宾阳、上林、扶绥、田东等地的平话人的来源和语言进行了考察,写成《汉族平话(蔗园)人考》,该文分四部分,“平话”的分布和名称;甘蔗与平话的关系;迁徙说;语言,主要涉及的是桂南平话人分布、历史及语言,可以视为对平话人进行人类学研究的开山篇。
1996年6月,袁少芬《汉族孤岛文化现象探析》一文对平话人的一支武宣金鸡乡的“伢人”作了简要的介绍,称之为“孤岛文化现象”之一。
1996年11月,由南宁市友爱村主持的关于平话人的来历的研究有了成果,这就是覃芝馨主编的《友爱村志》1996年11月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友爱村志》分环境、沿革,人口,姓氏,源流,友爱村平话,民俗、良风、村民生活、人物、党政群团、房地产业、商业、交通运输、工业、农业、平话师公戏、寺庙、文化活动,教育等15章。其中第三章--对于姓氏源流的考察最具有学术价值。此外,该书第一章除介绍友爱村的姓氏之外,运用田野调查方法,到平话移民迁出地山东、河南等地进行了实地考察,在这一章的附录《白马移民考》中详细考证了白马在今河南滑县,迁民的时间和地点。基本上澄清了平话人是从今山东迁出的误传。
1998年8月,徐杰舜主编的《雪球--汉民族的人类学分析》该书一书华南篇中,专门写了平话人和平话二节,把平话人作为汉族的一个族群,既比较系统地论述了平话的形成及特点,又比较全面地介绍了平话人形成的历史及人文特征。
1999年11月,袁少芬《平话人是汉族的一个支系》发表,全文分为汉族支系的划分、平话与平话人的形成发展、平话是一个独立的汉语方言、平话人的文化特征,认同感、平话人是汉族的一个支系等六个部分,也比较系统地介绍了平话人。
与上文同年发表的宋涛的论文《平话人在海外--广西横县、宾阳县、邕宁县、南宁郊区平话人在海外的调查》,首先介绍了平话人移民海外的人数及分布,介绍了平话人移民海外的主要路线及原因。
从上述关于平话以及平话人的相关研究成果中可以看到,对于平话人的研究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而专门关于南宁平话人的研究目前还是空白。
(二)本书研究的视角
本书试图从变迁的角度,对南宁平话人在南宁城市化发展的背景下的变化发展进行比较研究。本书通过组队研究的计划安排,对四个平话人村落的进行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形成四份田野调查报告,呈现了四个平话人村落的近几十年的变迁情况,也呈现出四个村落变迁速率的差异和各自的特色。同时,以四个村落在变迁中的各自差异和特色为材料,进行本书的整个研究主题--非匀衡的变迁--的文化的分析,建构包含多个地点的文本的民族志。这种通过连环的历时叙述序列和共时比较研究来把握不同形态的村落的各自特征,是文化变迁研究的一个范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