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善之旗、诽谤之木、敢谏之鼓”,是远古一种舆论监督和纠察的措施。据史家司马迁说,这是大圣人尧的伟大发明,意在听取四方意见。如果对当政者有意见,就可以在旗下评论是非,提出意见,这面旗就是进善之旗;宫门外树一个木柱,上有一块木板,人们可以在木板上写字,对当政者提出批评意见,这就是诽谤之木;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击鼓,当面给当政者提出建议,这就是敢谏之鼓。王莽也设立了“进善之旗、诽谤之木、敢谏之鼓”,意欲与圣人比肩,但却压根不想让它们发挥作用。大臣素知王莽秉性,又怀有畏惧之心,无人敢言。
王莽以《周官》和《王制》为蓝本,开展复古的换名活动。中央官制方面,形成了四辅、三公、四将、九卿、六监的中央核心官制格局。王莽笃信儒家圣人所说的,“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幻想自己能够使新莽帝国真正达到空前的“大一统”。王莽一时头脑发烧,降格处理昔日“不合时宜”的分封,改王成公,改王成侯,由此得罪了不少新莽帝国的开国王侯,给边疆带去极不安定的因素。
王莽对地名和官爵名等也进行了大规模的复古。由于崇拜古代圣制,所以,职官的名称采用传说中尧舜时代的官名,如羲和、纳言、秩宗、典乐、共工等。地方行政区划和官员的名称通通改为古代称谓,往往一个郡的名称变好多次,许多名称变得不伦不类,官员和百姓都不知诏书中的地名是指哪个地方。换名活动既严重地降低了行政效率,也影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
王莽参照《尚书·禹贡》相关记载改革禄制,把爵位分为5等。公爵食邑10000户,封地100里;侯、伯食邑5000户,封地70里;子、男食邑2500户,封地50里。王莽实际所授爵位有14公、93侯、21伯、171子、497男,共796人。这一改革,不仅受封者不满意,还因开支过于庞大,国家亦难承受。王莽遂又倡议减俸,但官员假公济私,贪污受贿,不给予配合。
王莽还擅改边地属国的称谓。匈奴是中原王朝的宿敌,据说,五帝不能使匈奴称臣,三皇不能征服匈奴。汉武帝时,为征服匈奴,举天下之财与匈奴争雄,也没有达到目标。王莽一心想功盖三皇,德超五帝,也在匈奴问题上大做文章。王莽派遣五威将到四方颁行符命,收缴汉朝印绶,把匈奴、西域部族的首领地位降格,无视匈奴部族首领个人尊严,把“匈奴单于”改为有一种绝对的侮蔑性的称呼,“降奴服于”。王莽又用新印去换汉朝的旧印,旧印文字是“匈奴单于玺”,新印却变成了“新匈奴单于章”。王莽还把“高句丽”更名为“下句丽”。仅为了满足内心的精神胜利,王莽不惜以引发边疆危机,诱发内乱为代价。王莽对外举措失当,不仅消耗了新莽王朝大量的人力与财力,也种下内忧与外患并发的祸根。
在经济改革方面,王莽也全面“复古”。他仰慕周代的井田制,天真地认为一对夫妇若有田地百亩,可使生活富足无忧。他宣布土地国有,改称“王田”,不得私自买卖。一家男子不到8口,占田不得超过900亩,多余部分要上缴、分给别人。没有土地的家庭,则由国家统一配给。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其《白氏长庆集》中认为,王莽的井田制是“欲速则不达”。井田制已废弃千年之久,王莽为革除汉代弊政,竟然复兴井田制,让大量农民和商人失了业。宋人张耒在《张右史文集》中评说王莽,“昔日王莽改用井田制,和后周的房管使用废弃的车战之法一样,盲目尝试,犹如丧心病狂之人,不顾结果是好是坏,这都是好虚名不顾实利的表现,怎么能说是小过错呢?”
王莽仿周制进行了货币改革。周代有大、小钱。王莽一改汉代的单一币制,实行复合币制。铸造大钱,重十二铢。另外制造契刀、错刀。契刀的价值五百,错刀的价值五千。除通行的五铢钱之外,加上新铸的大钱、契刀、错刀,共有4种钱币进行流通。不久,王莽又改用金、银、龟、贝、钱、布作货币,通称“宝货”。通行宝货共有5物6名28品,这种货币制度不仅种类繁多,而且等价繁杂,寻常百姓,不知如何换算,如罩迷雾,使用极其不便。不久,王莽又取消了大小钱,改用货布和货泉。王莽在掌权的18年间,先后进行了4次币制改革。王莽的币制改革如同儿戏,朝令夕改,无视货币流通规律,缺乏稳定性。混乱的币制不仅导致经济秩序的混乱,也降低了新莽政府在百姓中的威信。
大泉五十契刀五百
王莽断章取义地理解《乐语》和《周礼》中的话语:“天子派人管理市场,按商品的质量、季节统一商品的价位”,对商业规则肆意变更,引起经济和社会的混乱。王莽根据《周礼》中的“赊贷”法,《乐语》中的“五均”法,实行五均六管制度。他在长安、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等地设立五均官。六管,是把盐、酒、铁、山川、赊贷、铜冶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经营项目收归中央。王莽这种盲目地、过分地、残暴地用法律和行政手段干预经济,导致大批地主和富人破产,穷人也受到牵连。经济混乱带来社会秩序的混乱。此外,王莽还依据《周官》变更税制,扩大征税的范围,提高税率。广大百姓穷困破产,加入“盗贼”行列。
王莽改制的量器
王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教条主义者。他貌似以儒家经典为蓝本,以圣人言行为准则,走向全面的“复古”。他的社会变革,包罗万象,如骤风暴雨,陷社会于极大的混乱之中。
王莽的变革失败了,对此,史家有诸多评论。东汉人班固评价说,王莽之败在于“喜好空言,仰慕古法”。东汉人王符在《潜夫论》中认为:“尧和舜无为而治,却能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胡亥和王莽随心所欲,胡乱折腾,把国家弄得一塌糊涂。”徐斡在《中论》中评说:“王莽任用贤能之人是徒有其表。战国时,六国的国君虽然不能任用贤能之人,但都能礼贤下士,从不怠慢他们。王莽既不能任用贤能之人,招揽贤才却又不让他们自由发表意见。王莽这个人外表仰慕古代圣贤,内心实则奸诈、邪恶。王莽只是徒有虚名,只是为了炫耀他礼贤下士的完美形象。王莽表面上授人以爵位,实际上是囚禁这些贤能之人。王莽用印绶做绳索,官爵作镣铐,囚禁这些贤能之士。”
唐代名臣魏征在《群书治要》一书中把王莽失败的原因归结于不善于运用文武之道。王莽执政时,建立明堂制度,制定辟雍之礼,招集儒学之士,遵循古代制度,但却没有真正地发挥这些人的聪明才智。他打比方说,鲁班因为有了锐利的工具而能做出好活,拙劣的工匠却因为拿了锐利的工具割了自己的手。
今人周桂钿在《王莽评传——复古改革家》一书中对王莽食古不化的做法有精辟分析:“慕古,要古为今用,而王莽不加消化,生搬硬套,以为皇帝诏书可以改变社会,以为前圣的制度也能致前世太平,结果是失败的。”李元在《从理想到毁灭:王莽评传》一书中认为王莽,“荒谬的指导思想必然产生荒谬的政策,荒谬的政策必然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迷恋鬼神
王莽性格当中有着一种特殊的迷信鬼神的个人情结。一是表现为王莽十分迷信符瑞的作用;二是表现为王莽十分恐惧鬼神作祟;三是表现为王莽相信“厌胜之术”,认为它可以转祸为福,带来好运。
王莽有着极端迷恋符瑞的情结。在王莽眼里,自己当皇帝,靠的是“天命”,靠的是符瑞。于是各地投其所好,纷纷制造符瑞。据说,符瑞曾为王莽的帝业,立下过汗马功劳。东郡太守翟义起兵讨伐王莽,王莽惶惶不可终日,昼夜抱着孺子,在郊庙中不停地祈祷上苍保佑。王莽还仿照周公的《大诰》,作了策文,恰好王莽的军队打了胜仗。从此,王莽更加相信符瑞的灵气,他不知不觉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这显然不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所为。今人孟祥才在其所著《细说王莽》一书中对王莽频频使用符瑞有精辟论述:“将符瑞作为一个重要的政治手段,抱着符瑞登上权力顶峰,又在符瑞的荒唐泛滥中走向灭亡的封建帝王,首推王莽。在这方面,他创造了空前绝后的纪录,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符瑞皇帝。”
王莽十分恐惧鬼神作祟。这表现为王莽个人喜爱占卜,凡事吉利就做,不吉利就不敢去做,办重要的事情都要选择良辰吉日。王莽经常去祭祀,建起许多庙宇,祭祀开支非常庞大。当时有人说黄帝曾经“建华盖以登仙”,王莽就信以为真,也造了九重华盖,高8丈1尺,驾6匹马,300大力士身穿黄衣,头裹黄巾。车人击鼓,力士高呼:“登仙!”这样的洋相王莽还真是出了不少。
王莽亲口说过:“我先前担任大司马,后来又官居摄皇帝,深知汉氏有三七之难,气数已尽。我竭尽全力,无所不用,实行金刀之利,想帮助刘家寻求延缓衰亡之术,希望能够成功。可是,从孔子作春秋,定后世君王法则,到哀帝时,一共经历了14代,以之类推,也是14年。刘家气数已尽,终不能成功。现今百姓都说革除汉室,建立新朝,废刘家,立王氏,‘劉’字为‘卯、金、刀’,金刀之利,以后不准推行。”这是王莽的心声,何尝不是王莽心中担忧刘氏神灵作祟。
地皇二年(21年),王莽梦见长乐宫中5个铜人站起,想到这些铜人身上刻有“皇帝初兼天下”的铭文,心中颇为厌恶。传说,秦时长狄12人出现在临洮,高5丈许,秦始皇认为这是吉祥之瑞,于是仿照其像,铸造12个金人,各重24万斤,坐立在宫门之外,称作金狄。又在金人胸上镌刻铭文:“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以为郡县,正法律,同度量,大人来见临洮身。”心神不定的王莽立即命令工匠,凿平所梦铜人身上的铭文。王莽在镇压叛军时,竟然学习秦代大将章邯的做法,赦免囚犯,授给兵器。与章邯有所不同的是,他们竟然让囚犯杀猪饮血,共同盟誓,“有不为新莽朝捐躯者,社鬼决不饶恕”。王莽迷信到如此程度,实在荒唐!
又一天,王莽梦见汉高祖刘邦。王莽心中颇感不安,便派武士闯入高帝之庙,拔剑四面乱刺,用大斧斫坏窗户与庙门,用桃汤洒地辟邪,用红鞭鞭打屋壁,胡乱折腾了一番。王莽仍然放心不下,干脆命令中军校尉住进高帝庙,派军队在高帝陵驻屯,来镇压高祖的鬼魂。
王莽最担心的是有人窃取自己的皇权,天天疑神疑鬼的。据晋人常璩在《华阳国志》中记述,当时江阳县有一个少年,有自称神仙之人说他有“贵儿灵气”。王莽听说后,紧张兮兮的,下令追捕。江阳县人只好杀掉了这个少年,以讨王莽的欢心。东汉时,光武帝刘秀下令为这一少年立了一个祠庙以志纪念,同时规定该县数代人不得在朝为官,也是对王莽荒唐行为的鞭挞。
王莽非常相信厌胜之术。据《三辅黄图》的记述,霸桥在长安城东,跨水造桥,当时人们送客人常到这个桥上,折柳相赠,表示依依惜别之情。地皇三年(22年),不知什么原因,这里不慎着了大火。长安城动用好几千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扑灭。联想丰富的王莽,从这件事想到“大火灭霸”的说法,认为此事颇不吉利,便下令把霸桥改名为长存桥,期待新莽之国长存于天地。
因为迷信,王莽还闹出许多的笑话。王莽统治时,因天灾人祸,谷价昂贵,王莽便采用厌胜之术,制造大仓,设置卫兵,军戟相互交错,叫作“政始掖门”。想借助迷信力量抑制物价,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王莽还派使者破坏汉室的皇家陵墓的园门,用墨汁把陵园的外墻涂黑,起名为罘罳,妄想借此镇压汉室的复兴。王莽末年,他感到了政权的岌岌可危,大司空崔发出馊主意说:“国有大灾,以哭压之。”王莽信以为真,便率领群臣百姓一万多人在长安南郊号啕大哭,演出一场哭天救世的弥天闹剧。这就是另类王莽的荒唐而真实的表演。
地皇四年(23年),王莽继续上演他的迷信大戏。他滑天下之大稽,自作聪明,想乞求神灵,发明一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厌胜兵器”——“威斗”。他亲自到京城长安南郊坐镇,监督铸造“威斗”。威斗是由五色药石和铜矿石合铸而成的器具,形状仿佛天上北斗一样,长2尺5寸。威斗铸成后,王莽命令护从身配威斗,伴随在身边。就在南阳汉室大军攻入王莽皇宫之际,王莽仓皇逃到渐台上时,还抱着他自认为无比灵验的“厌胜兵器”——威斗,口中念念有词道,“天生我有德,汉兵算什么!”
王莽聪明,这是无可置疑的。但是,王莽有许多致命的弱点,比如他的徒慕虚名,他的食古不化,他的嗜好迷信,等等。这些弱点最初形成的主要原因是王莽对帝王权力的无限渴望,得到权力后,又过分担心失去它,产生了极为严重的恐惧心理,使得这些缺点愈发显得突出,并最充分地暴露出来。在他束手无策时,在危急时刻,在自然灾害面前,他不能去积极地采取果断决策,制定切实可行的处理方案,只是死要面子、念念不忘寻求神明佑助,这恐怕是王莽性格中最为致命的弱点。一个帝王如果不能有效地克服他性格当中的弱点,势必会给他的事业带来巨大的破坏作用,这是王莽给后人的深刻教训和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