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北宫黝(yǒu):齐国人,刺客。④不受:指不接受挫辱。褐宽博:指穿粗布制的宽大衣服的人,实指卑贱之人。⑤无严诸侯:意为心中没有可敬畏的诸侯。⑥孟施舍:勇士。⑦子夏:卫国人,孔子的弟子。⑧子襄:曾子的弟子。⑨蹶(jué):指失足摔倒的人。趋者:奔跑的人。知言:赵注云:“闻人言诵知其情所趋。”浩然:朱熹《集注》云:“盛大流行之貌。”宋:周初所封诸侯国,其始封国君是商王的后裔,据有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间地。公元前286年被齐国所灭。遁辞知其所穷:遁,逃避,躲闪。穷,理屈词穷。宋代江西余千的学者饶鲁对于以上四句话作了这样透辟的分析:“当看四个‘所’字,如看病相似。‘设’、‘淫’、‘邪’、‘遁’是病症,‘蔽’、‘陷’、‘离’、‘穷’是病源,‘所蔽’、‘所陷’、‘所离’、‘所穷’是病源之所在。”宰我、子贡:此二人都是孔门言语科的高材生。冉有、阂子、颜渊:此三人都是孔门德行科的高材生。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此用比喻说法,意为上述三个弟子都只得了孔圣人四肢中的一个肢体。伯夷:商朝末年孤竹国君的大儿子,因与弟弟叔齐互让王位而双双逃奔周国。周武王伐纣时,二人曾扣住马头劝谏,武王不听,于是一同隐居在首阳山,“义不食周粟”而饿死。司马迁在《史记》中曾为他们立传,置《列传》之首。伊尹:商初大臣,辅佐商汤王灭夏桀,有名的贤臣。有若:孔子的弟子,鲁国人,比孔子小十三岁。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因他的相貌像孔子,所以孔子死后,孔门弟子曾一度“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尧、舜:传说中的上古时代的贤君,是儒家最推崇的人物之一。
【译文】
公孙丑问孟子:“先生您要担任齐国的卿相大官,能有机会实行您的王道抱负,即使因此成就霸者王者的大业,都不足为怪。要是这样,您是否会动心呢?”
孟子说:“不。我四十岁时就已做到不动心了。”
公孙丑说:“照这样说来,先生比孟贲强多了。”
孟子说:“做到这个并不难,告子做到不动心比我还要早。”
公孙丑说:“做到不动心有什么诀窍吗?”
孟子说:“有。北宫黝培养勇气的方法是:肌肤被刺而不退缩,眼睛被刺而不逃避,即使有一根毫毛被他人伤害,也觉得犹如在广庭大众之下遭到鞭打一样;他既不受挫于卑贱的匹夫,也不受挫于大国的君主,把刺杀大国的君主看作如同刺杀普通平民一样;他不畏惧国君侯王,受到辱骂必定回骂。孟施舍培养勇气的方法又不同,他说:‘我对待不能战胜的敌人和对待能够战胜的敌人没有两样。如果先估量敌方的强弱然后才前进,思虑胜败然后才交锋,必定会畏惧众多的敌军,我怎么能有勇气一定战胜呢?我只是能够无所畏惧罢了。’孟施舍的养勇像曾子,北宫黝却有点像子夏。这两个人的养勇哪个更好些,我也说不准。我认为孟施舍能抓住养勇的要领,即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从前,曾子对他的学生子襄说:‘你崇尚勇敢吗?我曾经听孔夫子说过大勇;反躬自问如果没理,即使对方是平民,我也不能去凌辱他;反躬自问确有道理,即使面对千军万马,我也将勇往直前。’孟施舍虽说有点像曾子,但他所守的是无所畏惧的勇气,到底不及曾子守着有理这一要领。”
公孙丑说:“请问先生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立即回答道:“告子说:‘对于对方语言的意思有弄不清的地方,便抛开不必用心琢磨他的话有没有道理;对于一件事的道理心里未弄妥实,就应抑制自己的心绪。千万别再因此动气。’对于一件事的道理心里未弄妥实,就应当抑制自己的心绪,千万别再因此动气,这是对的,如果认为对于对方语言的意思有弄不清的地方,便应当抛开他的话,不必在自己心上去琢磨他的话有没有道理,那就不对了。意思是说志是气的将帅,气是充满身体的兵卒。志达到了什么境界,气也会随之到达哪里,所以说,要坚定自己的志,不要随便用自己的气。”
公孙丑又问道:“既然说‘志达到了什么境界,气也会到达哪种程度,’又说‘要坚定自己的志,不要滥用自己的气,’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回答说:“志专一了就会鼓动气,气专一了就会鼓动志。现在看看那些倒行逆施、趋炎附势的人,正是因为气却反转过来牵动了他们的心。”
公孙丑问道:“请问先生擅长于什么呢?”
孟子说:“我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辞,而识别是非得失并探究其原因,我善于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做浩然之气呢?”
孟子说:“这个很难说透。它作为气,是最伟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加损害,它就会充满于天地之间,无所不在。它作为气,必须与义和道相匹配,否则,就显得软弱乏力。它是义在内心积累起来所产生的,不是义由外入内而取得的。如果行为中有件事使内心感到愧疚时,马上它就没有力量了。我之所以说告子未曾了解义,就是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去做一件事自然合乎道义,必须坚持到底,不要故意做作,心中不要忘记养气的事,但也不要去按它成长的规律去用外力帮助它成长,千万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担心他的禾苗长不快而把苗拔高的人,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告诉家里的人说:‘今天简直累死了呀!我帮助禾苗都长高了。’他的儿子赶快跑去一看,禾苗都枯萎了。世上不帮助禾苗生长的人是很少的,认为帮助没有益处而放弃不干的,就是那不锄草耘苗的懒汉,那不按照规律用外力帮助它生长的人,就是那拔苗助长的人。这样做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伤害它。”
公孙丑又问道:“什么叫做知言呢?”
孟子说:“听了偏颇的言辞,我知道他的病根在于闭塞,听了浮夸的言辞,我知道他的病根在于失实,听了邪僻的言辞,我知道他的病根在于偏离正道,听了搪塞的言辞,我知道他的病根在于理屈词穷。上述四种言辞,如果萌生于内心,便会危害于施政,如果萌生于政措,便会妨害于实行。今后再有圣人出现,也一定会同意我的见解。”
公孙丑说:“宰我、子贡善于讲话谈论,冉有、阂子和颜渊善于阐述德行,孔子则兼有他们的长处,但他还是说:‘我对于辞令,就不擅长了。’如此说来,先生您既知言,又善养浩然之气,已经称得上圣人了吧?”
孟子说:“哎!你这是什么话呢?从前子贡向孔子问道:‘老师您已经成了圣人了吧?’孔子说:‘圣人,我还不敢当,我只是能做到:学习不感到满足,教诲不感到疲倦罢了。’子贡说:‘学习不感到满足,是智的表现;教诲不感到疲倦,是仁的表现。有仁有智,孔夫子您已经称得上是圣人了啊。’圣人,孔子都不敢当,您讲我是圣人,这是什么话呢?”
公孙丑问道:“从前我听说过,子夏、子游和子张,都学得了孔圣人一方面的特长,冉有、阂子、颜渊大体上具备了孔夫子的才德,只是不及他的博大。请问先生。您在上面这些人中间与哪一个更近似呢?”
孟子说:“暂且不谈这些吧。”
公孙丑又问:“伯夷和伊尹怎么样呢?”
孟子说:“他们处世之道并不相同。不够格的君主不事奉,不够格的民众不使唤,世道太平就做官,世道昏乱就退隐,这是伯夷;任何君主都事奉,任何民众都使唤,世道太平也做官,世道昏乱也做官,这是伊尹;能做官就做官,能退隐就退稳,能长久干就长久干,能离开就快离开,这是孔子。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没能做到他们那样,至于我个人的愿望,便是要学习孔子。”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能与孔子相提并论吗?”
孟子说:“不!自有人类以来,从未有过孔子那样伟大的人物。”
公孙丑说:“那么,他们有共同之处吗?”
孟子说:“有。如果他们能得到方圆百里的疆土而又被拥立为君主,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拥有天下;如果要他们做一件不合道义的事,杀一个无辜的人来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干的,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公孙丑说:“请问他们的不同在什么地方?”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慧足以了解圣人,他们虽然地位低下,但不至于奉承他们所喜爱的人。宰我说:‘依我看来,孔夫子比尧、舜强多了。’子贡说:‘见到一个国家所行的礼制就明了它的政事,听到一个人家所奏的音乐就明了他的德行,即使从百世之后来评价这百世之中的君王,也没有一个能违背孔夫子的观点。自有人类社会以来,从未有过孔夫子这样的圣人。’有若说:‘难道只有民众有高下之分么?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禽、泰山对于土丘、河海对于水塘,都是同类;圣人对于民众,也是同类。高出他的同类,超越他的群体,自有人类社会以来,从未有过比孔夫子更伟大的人了。’”
§§§第二章
【原文】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①;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②。《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③此之谓也。”
【注释】
①赡(shàn):足。②七十子: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的弟子多达三千人,其中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通称“七十子”。在《仲尼弟子列传》作“七十七人”。此取整数而言。③《诗》云各句:是引自《诗·大雅·文王有声》篇里的诗。这是一首歌颂周文王的诗歌。
【译文】
孟子说:“倚仗实力假借仁义可以称霸于诸侯,这种称霸必须要有大的国家作基础;依靠道德施行仁政能够称王天下,这种实行王道称王天下就一定要大国,商汤王凭借的国土方圆七十里,周文王凭借的国土只方圆百里。倚仗势力征服别人的,别人并不是内心服从,而是出于力量不足。依靠道德使别人归附的,别人是心悦诚服,完全是出于自愿的,如同孔子门下七十二弟子拜服孔子一样。《诗》经里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心悦服从。’就是指这种情况。”
§§§第三章
【原文】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①,绸缪牖户②。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③,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④,犹可违⑤;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注释】
①《诗》云:此处的诗引自《诗·豳风·鸱鹗》,以鸱鹗设喻,申述周王室危急,表明作者周公救乱扶倾的苦心。迨:趁着。彻:剥取。桑土(dù):桑根的皮。②绸缪(móu):缠绵。牖户:门窗,此指鸟巢的出入口。③《诗》云:引自《诗·大雅·文王》篇,永言配命意为人应该常常念念不忘与天命配合。④《太甲》:相传《尚书》中的《太甲》是商初伊尹告诫商王太甲的训词。⑤孽:指妖孽。即不详、怪异的征兆现象。违:设法躲避。
【译文】
孟子说:“国君只要施行仁政,就能国泰民安身享荣耀;不施行仁政,就将国破民乱身遭屈辱。现在人们虽然厌恶屈辱,却又安于不仁的现状,这好比是厌恶潮湿却甘心居住在低下的地方。如果真的厌恶屈辱,不如重视德行而尊重士人,使贤德的人治理国家,让能干的人担任官职,国家就没有内忧外患了,再趁着这大好时机,修明政教、条理法规,即使是大国也必定会对此感到畏惧了。《诗》经里说过:‘趁着天还没有阴雨,把桑树根上的皮儿剥取,以便修整好门儿窗户。那住在下面的人们,谁还敢来把我欺侮。’孔子说:‘作这首诗的人真是懂得道理啊!君主能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谁还敢欺侮他呢?’现在国家安定,如果国君这时享乐怠惰,这简直是自取灾祸。一个人的祸福无不是自己招来的。《诗》中说:‘行事念念不忘和天命相符,好为自己寻求更多的幸福。’《太甲》说:‘上天降灾祸,还可设法躲避,自己造成的祸害,简直没法逃脱。’正是说的这个意思。”
§§§第四章
【原文】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①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③,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④,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⑤。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廛:提供堆栈储藏货物的意思。征:征收租税。②法:贸易法,名词用于动词,按法定价格收购。③助:帮助耕种公田。税:名词动用,征收租税。④布:钱。⑤氓(méng):自由民。
【译文】
孟子说:“尊重贤达,任用能人,让才德出众的人来治理国家,那么天下的士子们都会感到喜悦,愿意在这样的朝廷里任职;在市场上,提供货栈而不征税,滞销的货物由国家按法定价格征购,那天下的商人们都会感到喜悦,愿意在这样的市场来做买卖;在关卡上,仅仅进行稽查,并不征收税金,那么天下的旅客们都会感到喜悦,愿意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走;种田的人,只须助耕井田制中的公田而不必交纳租税,那么天下的农夫们都会感到喜悦,愿意到那里去种田了;里弄的居民们,不必交纳雇役钱和地税,那么天下各国的百姓们,都会感到喜悦,愿意到那里去当寄居的百姓。如果谁真的能实行这五项,那么邻国的老百姓,便会对那里的国君像对父母般的尊重爱戴他。假如有别国的国君,妄图进犯这样的施仁政的国家,就好像是率领儿女们去攻打他们自己的父母,从有人类以来,是没有能够获得成功的。要是这样,就能无敌于天下。天下无敌的人,就是上天派遣到下界来的使者。要是做到这样,却还不能统一天下的,那还从未有过。”
§§§第五章
【原文】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人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①——非所以内交②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③,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尤其有四体④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⑤,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注释】
①怵惕(chù tì):惊怕的样子。恻隐:伤痛不忍。②内交:内通“纳”,结交。③要(yāo):通“邀”,谋求。要誉是说求得好名声。④四体:四肢。⑤然:同“燃”。
【译文】
孟子说:“人们都有怜悯他人之心。古代帝王由于有怜悯他人的心,于是才有怜悯百姓的仁政。用怜悯他人之心,来施行怜悯百姓的仁政,治理天下就能像把小东西放在手掌上运转那样容易了。我之所以说‘人们都有怜悯他人之心’,是因为譬如现在人们突然见到小孩将要掉下井中,都会立即产生惊慌同情之心。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和孩子的父母拉交情,并非是为了在邻里朋友中获得好名声,也并非是由于厌恶孩子的哭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