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蝶衣还是眼巴巴的看着林云,似乎只要林大少答应下来,那么那些受苦的灾民就能得到妥善的安置,林云也有些头痛,这个时代没有专门的红十字会之类的机构专业从事救助工作。但凡有灾荒大都由朝廷出面赈灾,发放救济钱粮,或者是少数的大户们各自少量救济,远未达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情景。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对小丫头没好气的说:“你看我也没用,我这个大少爷是空心竹一个,我也变不出银子和粮食。至多让我爹在外公面前提提希望外公能上书朝廷拨给钱粮及时赈灾,林家自己也开设几个施粥铺做个表率,能救助几个就救助几个吧。”
“少爷,我看那先生显然不只是这个意思,否则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激您,您看是不是还有别的途径?”蝶衣托着下巴想了想。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偶遇还是特意的在那里等候。这卢先生看上去也不像平庸之人,有此才学却未入仕途要么是时运不济要么就是看淡甚至蔑视官场,如此之人活的潇洒也活的沉重无比啊。”
“我爷爷说大凡有才之人,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看这卢先生也是隐士,只是他为何如此看重少爷呢?而且还知晓少爷许多往事,这才最让人奇怪。”
林云伸了伸腿脚,端倪了下蝶衣说:“我看最让人奇怪的还是你,小丫头分析的头头是道,说的在情在理,你才是少爷我身边最大的隐士。”话虽如此,心中还是围绕着一团团的疑惑,从爹娘的态度,到早已失去消息的西席,再到这神秘的卢先生,要不是大清建国已久,冷不丁的还以为这身体的主人是前朝的皇族。打定主意回去探探爹娘的口风,看是否能从西席的身上获取点消息。
穿过繁华的街道转入翔集巷,巷子里更加的清净也更加的干净,一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这就是属于宁波府城的富豪们聚居的地方。到处是亭台楼阁,来往的车马中非富即贵,赶车的车夫跟随的小厮丫鬟都显得格外的精神衣裳也有些富贵逼人的感觉。这其中林府坐落在巷子的最中央的位置,也是最大的院落,早年属于一个一品大员的寓所,只是因为陷入皇位争夺又站错圈子被全家发配宁古塔,这才一路转到林家的手中,林聪德花了十几年十多万的银子才将这里修缮一新。
下了马车,夕阳还未曾消失,淡淡的余晖泼洒在大地之上,林云眯着眼看着林府门口一字排开的各式娇子和停留在外面的随从,心想这便宜老爹究竟想搞什么名堂,早先不过说是林府的人聚一聚,而今看来甬城上下但凡有些身份的人恐怕来的不再少数。还未临门,林府的大管家就远远迎了上来“少爷,您怎么才到啊,许多的贵客都已经到了,老爷让老奴在门口等候少爷,说少爷一到就开席。”
林云一步上前扶住就要行礼的林福说“福伯,您是跟着我爷爷的长辈是看着我爹长大的,更别说我了,在我面前就别给我难堪了。要是再给我作揖我可真受不起”
“瞧少爷说的,老奴是深受老太爷的大恩,虽然老太爷已经驾鹤西去,但是只要还用得上老奴,老奴在所不惜。”林福是真的高兴,对于林家他是打心里将这里当成自己的根,用力的按了按林云的手,没什么比林家大少浪子回头更让他感到高兴的。
“福伯,今天爹不是只是说家宴,而今看来似乎成为林府大宴了,这可有什么说法?”林云轻声问道。
“嗯,本来老爷是这么想的,不过早上老爷收到你外公的急信与路知府商议之后才决定以庆贺少爷身体康复为由遍请甬城的乡绅富户,估计还是为了赈灾的事情。”福伯点头说道“听说这次的灾民数量庞大又是寒冬时节,需要的钱粮更胜于往年,如果再要帮助灾民回乡重建家园,这数目可不小。”
“既然这样,路知府已经在知府衙门召集众人为宜。为何要来我们林府?”按照林云的想法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种涉及公事的情况更适合在严肃的场合,丁是丁卯是卯的商议。
“还不是前任知府闹得,乡绅富户们都被知府衙门给挤压怕了,路知府上任不到两月就遭遇这样的难关,他岂能不找坐师您外公帮忙?您外公似乎也很看重这路知府,才让你爹帮衬帮衬。虽然赈灾是积功德的好事,但是多了也就累了,更别说商人吝啬的本性,所以知府大人和老爷都有些为难。”难怪如此,急乎乎的才以这种很怪异的理由开的宴会。
沿途有许多衣着光鲜的人向着林云和福伯打招呼,只是年岁都偏高,年轻的并不多见,可见乡绅富户来林府除却给林家面子之外更多的是来探听路知府的虚实。看着脸色微微泛白的林家大少,以及围绕他之前和现在的点滴,使得林云更加的收获了更多人或诧异或友善或怨恨的目光。
不多时就转到大堂,远远的就听到里面林老爷的声音“犬子实在是让我揪心啊,既然不想走仕途之路那么我想让他投身商业,以后还望各位老哥老弟叔伯们照看照看。”
“林老哥客气了,谁不知道林家家大业大,林夫人也是大户出身,想来林少爷也会一步登天,将来还望林少爷能照顾照顾我等才是。”此话一出,引来不少人的颌首称道。
“是极,是极。”
“和大掌柜说的是,之前还听我小儿说林少爷放言要与秦淮河一争花魁之盛,想来我们宁波府数百年的府志中也未曾有过的盛事。也唯有林少有此魄力。如果花魁盛事需要我德胜钱庄的话请尽管来找我,钱某虽然不过是小商小户也想为盛事做点什么。”
“钱老板好生的豪气,只是如今府城之外县域之中还有几千上万饱受煎熬的灾民,不知道钱老板又准备拿出多少钱粮来赈济灾民呢?”一句刺耳的反问刹那间将大厅的那团和气瞬间刺破,大家心照不宣的避开灾民的话题,而今被堂而皇之的提了出来。那人接着说“如今朝廷困难,我等臣民都或是饱读诗书或是家财万贯,是否应该为朝廷解忧为圣上出钱出力呢?一面是嗷嗷待哺的灾民,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饥饿因为寒风而死去,而我们却无动于衷还有心思开花魁盛会,不知道盛在何处?花又在何方?”
“孔兄说的是有道理,只是这赈灾是朝廷之事,我们岂能越俎代庖?我等也并非不一毛不拔,只不过是等待朝廷的章程。”旁边有人解释道。
“难道朝廷的章程一日不到我等就一日不行动,坐视灾民死去,那岂不有违圣人之道?”这位孔兄显然对于这样的托词并不认同。
“非也,非也。孔兄你这样的指责我等甬城士绅是不公道的,远的不说,道光元年宁波定海台风我等商人筹措钱粮十五万两,道光三年甬江决堤我等又筹措钱粮十二万两,道光五年处州洪水泛滥巡抚衙门下公文让宁波府筹议五万两银子十万石大米,道光八年温州府饥荒数十万人逃难,将近三万人在宁波府停留将近五个月,耗费钱粮不下五十万两,道光十年四川大震动死伤无数,朝廷下旨江浙两省加收赋税三百万两,而我宁波府加收的赋税是十五万两之多,道光十一年,庆贺皇四子降生皇太后寿诞筹银十万两,道光十三年,婺州府银矿矿工叛乱,我等闽浙两地加收军费钱粮一百七十多万两,这其中我宁波府又是分摊到十二万两,道光十四年钱塘江发大水建德淳安两县以及府城杭州半数房屋遭灾我宁波府又捐助二十万两银子三十万石大米,道光十六年婺州矿工复叛攻陷婺州府城南下陷落处州府缙云县青田县一路远征差点就陷落温州府城,朝廷派大军围剿平叛花费整整一年两个月花费钱粮达到三百多万两,除却户部分拨的五十万两内务府分拨的十五万两其余全部由我浙江本身分摊,我宁波府又分担了其中的五十万两。就是连年琉球等藩国进京朝贡之费用累积起来也不算少数,我等又岂不为君王解忧?”说着声音陡然抬升“想我江浙两省赋税占我大清赋税之五成有余,税负之沉重是可想而知的。我等商人都不是送财童子,周转不灵跳江自杀的屡见不鲜,孔兄那时候又在哪里,难道灾民是人我等商人就不是么?”
“方兄此言差矣,庄子有言小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凡是以利为重,岂非有违圣人之道,想我大清以仁义治天下,当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