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辉洒落在日趋宁静的城市,对于古人来说,夜生活是属于士大夫属于商人的,夜晚才是属于普通人的,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出卖劳力的苦力亦或者是求学的孩童都会选择回家会餐。家始终是最温暖的港湾,不过匆匆而回的路人脸上都没有太过的喜色。
因为道光二十年这个年份并不算安详,上年秋末台州府以及临近的宁波府在收获的季节遭遇超级台风,在伴随而来的大风大雨又造成了流域内的洪水泥石流,不仅让田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更有大量的房屋人员的伤亡,灾民也随之出现。一路奔向富庶的宁波府,另一路则直接通往省城杭州府。道路被毁,洪水泛滥,灾民嗷嗷待哺,而朝廷经过的乾隆皇帝晚年的奢靡,再到嘉庆朝白莲教等诸多叛乱,等接手的道光皇帝才发现户部彻底的成为了一个空架子,各地官员贪腐成风。原本应该是满仓的官仓义仓也都空空如洗,官府拿不出赈灾的钱粮,粮商囤粮惜售,粮价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内从一石一两一钱飙升至一石三两五钱,而道光朝银贵钱贱的趋势在灾荒年份更加明显,道光初年一两白银换钱一吊,也就是一千文;而现在一两白银就可以换到制钱一千五六百文,这更加剧了中下层百姓的生活成本。
街道两旁散布着许多逃难的灾民,卖儿卖女的草标随地可见哭喊吵闹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蝶衣撩起马车的车帘看到一个三五岁的小女孩抓着自己母亲的衣服哭喊饿的声音忍不住就叫停了马车,一个箭步跳了下去,提着剩余的点心正在分发给路边的灾民,瞬间被灾民团团围住。林云担心她的安全也就随之下车,看到这状况,林云也被吓了一大跳,马上掏出怀中剩余的十几两散碎的银子让车夫到临近的包子铺买点馒头包子又让店家送点喝的热水,这正月还未完全过去天气依然寒冷,衣裳褴褛的灾民们又如何能抵挡过去。车夫快速离去,林云就听蝶衣的叫喊声“这是我的给她的,你凭什么抢啊,一个大男人抢小姑娘的吃食,你害羞不害羞啊?”
“喂.喂,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好心的姑娘,这家伙是这小女孩的父亲,在老家的时候就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败光了,就差点把娘俩给卖到青楼了。”有声音似乎在解释,说完声音猛然抬高“滚,丢脸都丢到宁波府来了。你看看你,你家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抽大烟逛青楼混赌场,你现在就连吃食都要从闺女的嘴里夺,你说还活着干嘛?”
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一看才看到一个消瘦的长袍男子正对着另外跪坐在地上猛啃搞点的中年男子训斥着。而男子的身边还有个目光呆滞抱着哽咽小女孩的妇人,蝶衣则有些愤怒的看着跪地的男子,手中提着的篮子中已经没有任何剩余的食物。周边围着更多的灾民满是羡慕的看着那男子,在食物面前人性变得无足轻重。林云走过去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蝶衣,说“别哭了,我已经让马师傅去包子铺买包子馒头去了,我们回去吧。”
“啊,少爷。少爷他们好可怜哦,很多人都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少爷你快想想办法吧,这样下去这些人不是饿死就是被冻死。”蝶衣抬头带着泪水的双眼期望的看着林云,在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大少能帮忙。
“蝶衣啊,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人五个十个的问题,这可是几百几千甚至上万人的吃喝住宿的问题,即便是知府大人都很难有彻底解决的办法。”虽然林云也很想帮助这些穷苦之人,只是这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估计需要至少几十万两的银子,心中摇了摇头准备拉着蝶衣离开此地。
“这位公子,请了。”听到声音,林云还是不免回头看了看,只见那长袍男子脸色有些苍白,看来也有段时间没有饱食,拱了拱手说“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又如何?”林云心中嘀咕,难道这男子还想用言语的恭维让自己热血澎湃拍着胸脯出钱出力不成,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这能力,即使有这能力是否会去做也得衡量衡量,露出一点微笑回答道。
“公子看到此情此景又有什么感想呢?”男子微微点头反问道。
“做人不易,本公子要好好珍惜人生,过好每一天”林云打定主意不接茬,心说我在布朗那边的订单需要的银子还不知道怎么筹措,这赈灾可是朝廷的责任与我何干。
“是的,做人不易,灾年做人更是不易。面对如此的惨景,我想身为大清子民但凡有能力都该有所作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不如百姓苦难举国有责。否则与牲畜何异?”说着收起长袖撩起长袍跪倒在地,“卢某恳请林公子能解救下这些历经磨难才逃到宁波府的灾民们,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认识我?”林云下意识的刚想开口反驳,紧接着被长袍男子的举动和言语狠狠的震惊了一把。
“整个宁波府谁人不知道林家在官场和商场上的能力,所以说如果还有谁能解救这些灾民就非林少爷莫属。”
“这位卢先生,请先起来。至于说我,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整天流连青楼要胜于官场商场,更别说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卢先生似乎所托非人了。”说着还是上前要搀扶起男子,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的跪倒求救拒绝有点难堪。
“嘿,要说林公子流连青楼有其风流之说倒也恰当,但是似乎公子忘记了,您三岁能背唐诗,五岁能作诗,十岁博取鄞县县考案首,岂是不学无术之徒?”卢先生顺势起身笑眯眯的对着林云说。
“这,先生岂不知有伤仲永之说,本少爷也是如此之人。至于秀才案首,在偌大的大清不知道一年会出现多少,要是人人像先生这么说,岂不是我朝人才荟萃蒸蒸日上。”此时林云倒也不着急,轻笑着。
“的确,伤仲永历朝历代不在少数。只是鄙人曾经听人说,公子还说过,幼年神通博名而已,少年纨绔博风流而已。只是那时候公子尚属年幼,而今又该如何面对远去的少年时光呢”
“这...”记忆中某日,听完西席关于君君臣臣之说,又引述宋真宗赵恒的《劝学诗》之后忽然觉得金榜题名聊生无趣,愤然抛开学而优则仕的人生目标转而成为了甬城著名的纨绔子弟,这话似乎唯有那西席才知晓,只是这西席早已远去不知所踪,这几年前的话语却猛然被翻开着实有些奇怪。“那时候林某不过一幼儿,所言不过戏言算不得数的。卢先生有空可以来林府,也可以将地址告知待日后前去拜访,至于今日有些晚,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我爹又该动用家法了。”本着怕被看穿,林云还是觉得早些离去更为安全,想拉一拉蝶衣一起离开,才发现蝶衣正瞪大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林云,只好推了推这傻丫头低声说“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少爷,这位大叔说的对啊,我也觉得整个宁波府只有少爷可以做的到。”说着还贴上来摇着林云的手臂“好不好啊,好不好啊”
“啊,卢先生你也知道赈灾是属于朝廷的事情,我又不是送财童子能变出银子来。所以说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瞪了一眼蝶衣,林云心中嘀咕自己对这个时代这个身份还不甚了解,更何况自己当年想当公务员还被刷了下去真是不懂得赈灾,再说哪里来的钱,摊摊手苦笑说。
“林公子你的外公曾经是朝廷重臣即使致仕荣归故里,只要皇上还顾念师生情谊就什么都好说,更何况宁波知府还是圣上钦点小师弟,您说您是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银钱我想以林老爷和路知府的智慧绝对不是问题。言尽于此,请林公子好生掂量。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哈哈一笑背手而去。
不多时,马师傅带着的几个包子铺的老板小二们推着馒头包子还有茶水而来,灾民们也随之围了过去。只留下林家的马车孤零零的留在原地等着陷入沉思的主仆二人。
过了许久寒风吹过,林云感到有些凉意,正打算带着蝶衣这丫头上车回去,就听见远处一队的衙役横冲直撞的冲向那堆灾民,拿着皮鞭抽打着灾民嘴里嘟嘟着什么话。林云虽然不想多事,但是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前扯住挥鞭的衙门捕头的皮鞭,捕头回头刚想骂人,看到是林家大少,笑容浮现“林少爷,我之前听到消息说有些不长眼的灾民居然敢围困林少。就带着人过来了,这群穷鬼到了宁波府的地头还敢这么嚣张,少爷可怜他们他们居然来来劲了。我会好好的招呼他们的。”说着放下皮鞭,躬身说。
“老李啊,这些也是可怜之人,如果不是作奸犯科能放过也就放过,都不容易。”
“是,是,是,林少真是菩萨心肠。”转头喊道“你们这群穷鬼,还好遇到的是林少。弟兄们手松点,林少没事。”
“对了老李啊,衙门有放量赈灾的公文么”想了想问了一句。
李捕头四周看了看低声侧着对林云低声说“少爷,府城没有太多的存粮,知府大人请求救灾的行文已经五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而往总督府和寻巡抚衙门的人还未回来也没什么消息传来。估计是没钱赈灾,现在正在往下属的各县要求就地自筹钱粮赈灾,估计商户也要加税应急,甚至衙门的同僚都要下派任务务必将人阻止在宁波府范围之外引导他们前往省城。”
“嗯”虽然这也是官场常态,不过心中还是为那些被赶来赶去的灾民们感到可怜,不知道这一路又会增添多少无名冤魂。
“那知府大人现在人在哪?”
“这个少爷您不知道啊”李捕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林云问,看到林云好像真不知情的样子笑了笑说“知府大人之前收到贵府的请柬,想来现在已经赴约而去了”
“噢,那知道了,老李这些钱拿去给兄弟们喝茶,别总盯着这些穷苦百姓,也要给自己积点德,不然你要生带把的还是难啊”林云想了想,还是掏出一锭十两的银锭交给李捕头,李捕头年过四旬还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很多人都私下说是坏事做的太多了老天爷也看不过去。
老李难得脸色微红,低声谢过林云,侧身让过林家马车,看着马车的影子不再才直起腰杆对着手下挥了挥手说“走,德瑞酒家,林少爷请客。”
那群衙役,呼的围了过来,口中对林少爷和李捕头恭维了几番,消失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