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缚鸡行》一篇云:“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儿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此诗自是一段好议论,至结句之妙,非他人所能跂及也。予友李德远尝赋《东西船行》,全拟其意。举以相示,云:“东船得风帆席高,千里瞬息轻鸿毛。西船见笑苦迟钝,汗流撑折百张篙。明日风翻波浪异,西笑东船却如此。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是时,德远诵至三过,颇自喜。予曰:“语意绝工,几于得夺胎法,只恐‘行藏任理’与‘注目寒江’之句,似不可同日语。”德远以为知言,锐欲易之,终不能满意也。(《三笔》卷五)
“点评”
这一则讲有关创作论的两个问题。一是结句之妙,举杜甫《缚鸡行》的结尾“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来说明。鸡得虫失,人得鸡失,鸡失虫得,杜甫想到了如此深层的哲理,忽然倚着山阁注视寒江,这就把他沉思的神态写尽写活了。这样有思致、有深意、有形象的结尾确实不易学。一是夺胎法,举李浩《东西船行》的结尾来说明。前面在注释中已引黄山谷的说法,其意主要是在诗歌语言技巧方面,即以模仿他人代替自己创造,似有片面追求形式相同的偏向,“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的句式,完全是模仿《缚鸡行》的:东船西船互相见笑没完没了,我行我止或进或退,任凭天理顺乎自然吧。句式是像杜甫诗了,内容却是一些缺少形象的概念化语言的堆积,既乏思想,又无诗意,更缺创造性。所以说“脱胎法”亦应注意推陈出新,才能写出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