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以后,凡天书礼文、宫观典册、祭祀巡幸、祥瑞颂声之事,王文正公旦实为参政宰相,无一不预。官自侍郎至太保,公心知得罪于清议,而固恋患失,不有决去。及其临终,乃欲削发僧服以敛,何所补哉?魏野赠诗,所谓“西祀东封今已了,好来相伴赤松游”,可谓君子爱人以德,其箴戒之意深矣。欧阳公神道碑,悉隐而不书,盖不可书也。虽持身公清,无一可议,然特张禹、孔光、胡广之流云。(《随笔》卷四)
“点评”
读过此条,再看《宋史》近六千字的本传,除了所记官职一致外,所写好像并不是同一个王旦。
据正史,王旦是名臣后代,父亲是尚书兵部侍郎,世多称他有阴德。王旦自幼沉默好学,父亲对他寄以厚望。王旦于太平兴国五年(980)中进士以后,凭着自己的才学、人品和德行,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他从不为保官职而对上唯唯诺诺。他当国最久,是因为他事至不胶,有谤不校,军国政事,皆预参决,对国家和朝廷是有用的人。
他荐引朝士从不令其人自知,甚至像寇准多次对他恶言伤害,他却惟独称许寇准。有一次皇帝对王旦说:“你虽然说寇准好,可是他惟独说你坏。”王旦说:“臣在相位久,政事缺失必多。他对陛下无所隐瞒,更可见他忠直,这也就是臣为什么看重他。”直到王旦重病在身,即将辞世时,皇帝向他征询说:“卿万一有不讳,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谁乎?”帝问张讠永、马亮二尚书可否,王旦说:“莫如寇准。”王旦谢世,皇帝果然用寇准为相,并告诉他是王旦推荐,这时,寇准“愧叹,以为不可及”。正史本传中的类似故事很多。
王旦为官清廉,不计私利。身居陋室,不置田宅,他说:“子孙当各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尔。”病垂危时告诫子弟说:“我家盛名清德,当务俭素,保守门风,不得事于太侈,勿为厚葬以金宝置柩中。”真宗感叹,亲幸榻前,赐银五千两,王旦推辞不受,奏稿有句说:“益惧多藏,况无所用,见欲散施,以息咎殃。”王旦急令把银子抬回宫去,皇帝不许,此时王旦已撒手归西。可能就是王旦奏稿中“以息咎殃”四个字,招来猜测与非议。
照常人之见,如果一生未做缺德事,为什么要辞退银两,平息灾祸呢?但是联系王旦一生所为,这正是他清醒谦逊的表现,他知道自己在相位年久,“政事缺失必多”。只有为人正直、不寻私誉的人,才会具有这种胸怀和理念,是常人不可理喻的。魏野与王旦是同辈人,他诗中的讽刺是出于私怨,还是另有所据,不得而知。欧阳修作《神道碑》、司马光修《资治通鉴》都未载洪迈所记之事,恐不会是有意回护。从王旦一生看,也决不像汉朝那几位只求保住禄位而对上唯唯诺诺的庸官。究竟应当怎样认识人、评价人,真是一门永远研究不尽的大学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