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黄昏的时候,我们的木筏停靠在一个河中心的沙洲上。两边的河岸上都有小镇子。于是公爵和国王又盘算着再去骗骗那两个小镇上的人们。
吉姆对国王说,他希望他们能尽快回来,因为他被绳子紧紧地捆住,一动也不能动,一天到晚只能躺在小窝棚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知道,每当我们上岸就留下吉姆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就把他捆上。因为如果有人看见他独自呆在那儿,还没被捆上,那看上去就不像一个逃跑后又被抓回来的黑奴了。公爵说把吉姆一天到晚捆着也不是回事,他得想个办法,不能让吉姆再遭这份儿罪。
办法很快想出来了,他让吉姆把扮演李尔王时穿的戏装穿在了身上。那是一件用窗帘布做的长袍,还有一套马尾巴做的假发套和大胡子。然后他取出化妆用的颜料把吉姆露出来的皮肤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青蓝色。
现在吉姆看上去活像是一具在水中浸泡了几天的尸体,那样子太吓人了。随后公爵拿出一块木板,在上面写着:
这个阿拉伯人有神经病,请不要靠近他,否则他会伤人。
公爵把这块木板钉在一根木条上,又把木条竖在窝棚前面不远的地方。吉姆对这一切都觉得很满意,因为他现在可以自由地活动手脚了。
公爵告诉吉姆说,如果有人来捣乱的话,他就得跳出窝棚,像野兽一样大喊大叫,这样一来那些捣乱的人就会被吓跑。这主意确实不错,因为吉姆现在的模样比死尸还要可怕许多倍。
国王和公爵打算再演一回“皇家怪兽”骗些钱,可是转念一想,这出戏不能再演了,因为没准他们在上游那个镇上骗人的消息已经传到下游的这个镇上来了。
他们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后来公爵说,他打算去阿比索镇骗一回。国王说他准备去另一个镇子碰碰运气。
上回靠岸的时候,我们在镇上买了许多衣服。现在我和国王从那些买来的衣服中挑了两套合适的穿上了。国王穿的是一套黑色的衣服,人配衣服马配鞍,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国王穿上这身衣服后显得很气派,像一个老绅士。
在离我们三英里的上游处,一艘大轮船靠在岸边正在装货。这时国王对我说:
“既然我穿得这么气派,我得说我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哈克·贝恩,赶紧把木筏划到轮船那里,我带你坐轮船到镇上去。”
我一听要带我坐轮船,心里非常高兴,没等他再说第二遍,我就划着木筏飞快地朝轮船驶去。
当我划到离轮船还有半英里的地方时,就靠了岸,然后就沿着陡峭的河岸,在静水里飞速地前进。
不一会儿,我们碰见一个农村小伙子,年纪不大,样子挺憨厚,他正站在河岸上擦着汗,眼睛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看,像是在等什么人,他的身边还放着两个毡子做的大包。
“把木筏划到那个小伙子身边。”
国王对我下着命令。我划了过去。
“喂,年轻人,你打算去哪儿呀?”国王问。
“我打算到轮船那里,然后坐轮船到奥尔良去。”那个小伙子回答道。
“喂,小伙子,如果你愿意,可以乘坐我们的小筏去轮船那里。不,你先别动,让我的仆人帮你拿那两个包。阿普斯拉,你赶紧去帮这个小伙子拿包。”(阿着斯拉是国王临时给我起的名字)我把那两个包提到了我们的木筏上,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往轮船那里赶。
那个年轻人在木筏上不断地向国王表示着谢意,并且他又问国王要去哪儿。国王告诉他说,他刚从上游的圣路易市来,现在要到下游几英里远的一个农庄里去看望一个朋友。这时,那个年轻人说:
“我第一眼看见您的时候,我想您大概是哈维·威尔克斯先生,可是后来我又看您长得不像,您不是哈维·威尔克斯先生吧?”
“不,我不叫哈维·威尔克斯,我叫布各特·亚历山大,我是一个牧师,我得郑重说明一下,我是上帝的一个仆人。不过,哈维·威尔克斯先生没能及时赶到,如果耽误了什么事的话,做为一个牧师,我还是替他感到难过,希望他不要耽误什么事。”
“唉,哈维·威尔克斯先生确实没能及时赶到,还好,他还没有耽误得到那笔财产。因为那笔财产迟早是他的。可是他与他哥哥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也许他并不在意,可是他哥哥宁肯倾家荡产也要见他最后一面,不幸的是他哥哥已经去世了。”
“他哥哥在去世前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在念叨着他,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小时候离开家后一直没有见过那个又聋又哑的弟弟威廉·威尔克斯。只有彼得和乔治曾经到他弟弟那儿去过。现在他的兄弟们只剩下哈维·威尔克斯和威廉·威尔克斯两个人还活着。可是,我刚才说了,他们俩还没能及时赶到这儿来。”
“有人通知他们了吗?”
“通知了,两个月以前,他哥哥病重的时候,曾让人给他捎过信。他哥哥对他一直很好,他想见见哈维·威尔克斯,都快想疯了,但是临死前也没能了却这桩心愿。他哥哥临终前给哈维·威尔克斯留了一封信,信中写明了留给他的财产藏在什么地方,信中还写了把其余的财产分给乔治的女儿们,好让她们别再过贫苦日子,因为乔治死后什么也没留下,别人劝他哥哥写遗嘱,他哥哥却不写,只留下了这封信。”
“那么哈维·威尔克斯为什么没有赶回来见他哥哥最后一面呢?他住在什么地方?”
“唉,他住在英国,在谢菲尔德当牧师,我猜想他一定是没有时间回来。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接到他哥哥的信。”
“唉,可怜的人啊,临死前都没跟他的弟兄们见上一面,这太不幸了!你刚才说你要到奥尔良去吗?”
“是的,我不光去奥尔良,还要到别的地方去。我准备下个礼拜二去里约热内卢,在那儿有我的一个叔叔,我打算去看望他一下。”
“你要去的地方可真远,不过这一路倒是挺有趣的,我恨不得也能去一趟。对了,哈维·威尔克斯的哥哥有几个孩子?”
“有三个女儿,老大叫玛丽·简,今年十八岁;二女儿叫麦安娜,今年十五岁,三女儿叫贝奇,今年十四岁,对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不过随便问问,我觉得这三个孩子很可怜,就这么无依无靠地活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里。”
“唉,她们还不算太不幸,她们的爸爸还有一些好朋友。他们是不会让孩子们吃苦受罪的。
她们的爸爸在写家信的时候经常提到他的这些朋友。所以等哈维·威尔克斯来了这儿以后,一定会知道在哪儿能找得见他哥哥的这些朋友。”
国王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打听事情,那年轻人也挺老实,他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国王。
国王把哈维·威尔克斯一家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他还问彼得是干什么的,他是开皮革厂的;乔治是干什么的,他是开铁匠铺的,等等,等等。然后国王问那个年轻人:
“喂,年轻人,你为什么要走这么远去搭那只轮船呢?”
“因为那是去奥尔良的大船,我怕它在这儿不会停下。大船在深水里走的时候,你怎么打招呼,它们都不会停下。”
“哈维·威尔克斯的哥哥很有钱吗?”
“那当然,他很有钱,又有房子又有地。据人们说他临死时还留下四五千块钱,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
“你刚才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刚才没说呀,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昨天晚上死的。”
“我猜想大概是在明天举行葬礼吧?”
“是的,大概是在明天中午的时候举行。”
“唉,这实在太令人伤心了。可是人早晚都得死,这是上帝的安排。我觉得每个人在临死前都要把该做的事情做了,那样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先生,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妈妈以前也这么说。”
等我们划到那只大轮船跟前的时候,船上的货已经快装完了,等装完后就要启航。
小伙子提着两只大包上了轮船,而国王和我却没有上轮船,这使得我想坐坐轮船的希望成了泡影。
轮船启航之后,国王让我把木筏子又向上游划了一英里多路,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他上了岸,对我说:
“喂,哈克·贝恩,现在你快点划回去,把公爵接到这儿来,别忘了带上那两只新提包。他如果到镇子上去了,你就去把他找回来,告诉他无论如何都得来这儿。行了,你赶紧走吧。”
我知道他又要骗人了,不过我嘴上却没说出来。我把公爵接来之后,我们就找了个地方把木筏子藏子起来。然后国王就把刚才那个小伙子说的话又向公爵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问公爵:
“喂,布里奇沃特公爵,你假扮成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怎么样?”
“这没问题,我演戏时经常扮演聋子或哑巴之类的角色。”
国王和公爵在那儿密谋了一阵后,就坐在那儿等轮船。
大约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一只大船开了过来,国王招手示意让船停下。船停下来后,船上的人放下一只小木筏,把我们接上了船。我们上了船后才知道船是从辛辛那提来的。
当船上的人听说我们只搭乘五六里远的路就要下船后,气得他们把我们臭骂了一顿,并威胁我们说船要一直开到终点,中途不允许我们下船。国王冷冷地看着他们,等他们都闭嘴后,他说:
“你们先不要发火,我们几个一共给你十块钱,等我们到地方后,你们用木筏把我们送上岸,怎么样?”
这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小人,他们一听说国王给十块钱,立刻答应等我们到地方后,用木筏把我们送上岸。
我们上岸后,立即有二十多个人向我们跑来,国王问他们:
“各位先生,你们好,你们谁能告诉我彼得·威尔克斯先生住在什么地方?”
这些人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后来国王又问了一遍,他们之中才有一个人答道:
“对不起,先生,彼得·威尔克斯先生昨天晚上去世了。”
国王听完这话后,立刻趴在这个人肩膀上号啕大哭,边哭边大声喊着:
“我那苦命的哥哥呀,你怎么没等见我一面就走了?我这么大老远回来听到的却是这个消息,我的心都快碎了!”
然后他哭哭啼啼地转过身来,用手对着公爵比划了一气,结果公爵也哇哇大哭起来。这两个骗子装得可真像,把那些人都给骗住了。于是他们都围过来,对国王说了许多安慰话。
他们向国王讲述了彼得·威尔克斯临死前的情形。于是国王和公爵又痛哭了一回,那种伤心劲就好像他的父母亲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