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威尔克斯的弟弟从英国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镇。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围住我们问这问那,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挤满了人,不断有人从窗户中探出脑袋问:
“真的是他们吗?”
“当然是他们,这难道还有假吗?”在岸上迎接我们的那些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当我们来到彼得·威尔克斯家门口的时候,门口站满了迎接我们的人。彼得·威尔克斯的三个女儿一看她们的叔叔来了,就一齐扑到国王的怀里哭着,边哭还边说她们的爸爸是如何想念她们的叔叔,在旁边围观的那些人也陪着这三个姑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后来国王用胳膊偷偷地碰了一下公爵,然后他们就朝放在角落里的棺材走了过去。围观的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通道,他们静静地看着国王和公爵,并把自己头上的帽子都摘了下来。
国王和公爵走到棺材跟前,对着棺材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就大哭起来,那哭声太大了,我相信连上帝都听见了两个骗子的哭声。大概他们觉得这样哭不过瘾,于是他们就互相搂在一起,边大声哭着边用力拍对方的背,我还从没见过哭得如此伤心的人。
后来国王和公爵分开了,他俩一个走到棺材的这头,另一个走到棺材的那头,然后两人同时跪了下来,把额头往棺材上一靠,像是在为死者做祈祷。看着他俩的这个样子,人们忍不住也放声大哭起来,他们流下的泪水把地都给弄湿了。
那三个可怜的姑娘也跪在了棺材前,她们三个人陪着那两个骗子一齐流着眼泪。一群女人走过来,轮番劝慰他们,并说着不要太伤心,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之类的话。我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虚伪的场面。
过了一会儿,国王可能是跪得有点累了,他站了起来,装出一副很悲痛的样子向周围的人说,小时候他与他哥哥是多么的亲密,他不远千里地赶来和哥哥再见最后一面,没想到哥哥已经撒手西去了,只留下他和他的兄弟,他们俩心里很难过。
大家对他们深表同情,而且陪着他们流下了许多圣洁的眼泪,给这件伤心事增添了一种甜蜜的滋味,把它变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所以他和他的兄弟从心底感谢大家。最后他说了声“阿门”,接着又装模作样地哭了一场。
他的话刚说完,人群中就有人唱起赞美诗来,紧接着在场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这歌声听起来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我听完国王说的那一大堆骗人的话后,觉得唱赞美诗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曲绝妙的音乐。
人们唱完赞美诗后,国王又在那儿恬不知耻地信口胡说起来,说什么如果他哥哥的好朋友,能够在葬礼后留下来和他及他的侄女们共进晚餐的话,那么他将会感到非常高兴。
接着国王又说了一大堆人名字,这些名字无一例外的都是从那个年轻人那里听来的。
国王刚才提到的人中,有两个去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剩下的都在场,他们都走过来和国王握手表示致谢,接着又过来和公爵握手,他们知道公爵是个又聋又哑的人,所以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冲着公爵点头微笑。公爵脸上做出一副古怪的表情,用手比划着谁也看不懂的手势,嘴里发出“咕咕、咕咕咕”类似鸟叫的声音,我觉得公爵这个样子和一个傻瓜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国王又开始说起他从小伙子那里听来的话,他特意提起镇上的一些人名和狗名,并打听他们的消息,他还提起了他哥哥和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我看着国王心里暗想:让他胡说八道吧,反正这些人也不知道他是个骗子。
后来彼得·威尔克斯的大女儿玛丽·简,把她爸爸临死前留下的信拿出来。国王为了把这场骗局演得更逼真一些,他当着大家的面把那封信读了一遍。信上说把这所房子和三千块金币留给三个姑娘;把皮革厂和另外几间房子,还有三千块金币都给哈维·威尔克斯和威廉·威尔克斯,还特意说明了地窖里藏了六千块金币。
接着国王说他和他的兄弟准备把钱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公平地分给每个应当得到钱的人,并让我拿着蜡烛和他们一块去地窖里取钱。
我们刚进地窖,就把门关住了。国王和公爵找到装金币的口袋后,把金币从口袋里倒出来。
那一大堆金币看着让人眼馋。国王的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目光,他得意地对公爵说:
“喂,布里奇沃特,这比咱们演莎士比亚剧强多了,对不对?”
公爵说确实是这样。他俩把那些金币一把把抓起来,然后再让它们滑下去,那叮叮当当的响声让人听后觉得非常愉快。过了一会儿,国王说:
“喂,布里奇沃特,咱俩冒充一个死人的弟弟继承遗产,这可是上帝帮的忙,等这件事完了以后,咱们得好好地感谢感谢上帝。”
每个人面对一大堆钱的时候,也许都不会去数一数钱的数目,可是这两个骗子偏要数一数,结果等数完了,才发现还差四百二十三块钱,国王说:
“真他妈的倒霉,怎么少了四百二十三块钱?”
“是不是咱们数错了?再数一遍吧。”
又数了一遍还是差四百二十三块钱,他俩又在地窖里找了一阵,希望能发现那四百二十三块钱,可是他们却没有找到。后来公爵说:
“找不见就找不见吧,也许这个死鬼记错了数目,干脆咱们把咱们身上的钱凑起来补足六千块吧。我可不想因为这四百二十三块钱让大家起疑心。”
国王同意公爵的说法,于是他俩把自己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这回凑够了六千块钱,一块钱也不多,一块钱也不少。
“喂,国王,我有个想法,咱们到上面把钱当着大家的面数完后,就交给那几个姑娘。”
公爵说。
“我的天,布里奇沃特公爵,你怎么这么聪明呀,我对你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假如她们对咱们起疑心的话,我敢肯定,这一招一定能打消她们的疑虑。”
我们从地窖里出来走到屋里的时候,国王把钱倒在桌子上,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数了数,一共是六千块钱。
我敢说,看见这些钱的人都想得到它,因为他们的眼睛全都冒出了光。把钱数完后,国王又把钱装回了袋子里。我猜想国王准得又发表一次演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国王说:
“亲爱的朋友们,我有几句话要说,我哥哥生前为人十分慷慨大方,他非常地疼爱他的三个女儿,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们,但是我哥哥为了不伤害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给我和威廉·威尔克斯留下了皮革厂和三千块钱。这些钱我们能要吗?不能要,我们不能和我们那三个可怜的侄女们抢夺我哥哥的财产,因此我决定,我把我哥哥留下的钱财全都分给那三个可怜的女孩子。我相信我哥哥如果在天堂里听说了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会感到欣慰的。现在我要征求一下威廉·威尔克斯的意见,毕竟我哥哥也给他留了一部分财产。”
说完,国王转过身去,用手对着公爵比划了一气。刚开始公爵假装没明白他的意思,呆头呆脑地看着他,后来公爵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抱着国王“咕咕咕”地乱叫,显得非常兴奋。于是国王又转过身来对大家说:
“我的弟弟威廉·威尔克斯同意了把我俩的钱财分给我们那三个可怜的侄女们。来吧,玛丽·简,麦安娜,贝奇,把钱拿走吧,都拿走吧。这是你爸爸留给你们的遗产,也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礼物。”
三个女孩子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了国王和公爵,那场面甭提多动人了。大家都被这个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走上前来和这两个骗子握手,差点儿把他们的手都给握掉了。他们嘴里不住地说:
“你们的心肠可真好!你们真仁义!”
过了一会儿,人们又都谈论起那个死去的人,说他多么得仁义,说他多么得慷慨大方,说他死得多么可惜。
正说着,一个长相凶恶的大个子男人闯了进来。由于人们都认真听国王发表演说,所以谁都没注意那个男人的到来。这时国王说:
“今天晚上我打算邀请我哥哥生前所有的好朋友共进晚餐。明天呢,我希望你们大家都能来,因为我哥哥生前尊重每一个人,所以这场伤礼要大家都参加才行。”
国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葬礼说成了伤礼,因为国王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葬礼这个词。
他就这么一错再错下去,说到后来公爵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他就在一张纸上写下:“你他妈的把葬礼说成了伤礼”几个字,写完后,他把纸叠起来,一边“咕咕咕”地叫着,一边走过去把纸条递给国王。国王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就把它装进了兜里,说:
“我这个弟弟虽然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可心里明白着呢,他刚才在纸条上写着让你们大家都参加明天的伤礼,其实他用不着这么操心,我不是正在邀请你们大家吗?”
就这样,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编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提起那个“伤礼”,等于他说完第三遍时,他就说:
“我刚才说‘伤礼’的时候,大家可能觉得我说错了。其实我并没有说错,在英国时,人们都习惯把‘葬礼’说成是‘伤礼’。‘葬礼’虽然说的顺口一些,但我认为还是说‘伤礼’比较好一些,因为‘伤礼’的意思就是伤心的葬礼嘛。”
这时,那个长相凶恶的高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人们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大家都对着他打招呼:
“咦,罗宾逊大夫,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罗宾逊大夫说。
国王热情地伸出手去说:
“你一定是我哥哥生前的好友罗宾逊大夫了,欢迎,欢迎,请……”
“把你肮脏的手收起来!”罗宾逊大夫打断了他的话。国王很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罗宾逊大夫接着又喊道:
“你不是彼得·威尔克斯的兄弟,你根本就不是从英国来的,你这个大骗子!”
一听这话,大家赶忙都过来劝解,他对大夫说,有很多地方可以证明他是哈维·威尔克斯,他们苦苦哀求大夫,千万别伤了哈维·威尔克斯的心,也别伤了三个姑娘的心,还说了一些别的类似的话,可这一切都没有让大夫的情绪稳定下来。
大夫仍然在骂着国王是个大骗子,他说他从没听说过如此难听的英国话。那三个姑娘搂着国王哭了,罗宾逊大夫突然对三个姑娘说:
“孩子们,不要怕,你们的父亲生前是我的好朋友,他死后,我有义务照顾你们,保护你们。
我不能让你们上当受骗,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我现在以负责的态度告诉你们,你们不要相信这个流氓,他是一个无耻的骗子。你们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现在我请你们相信我,并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咱们一块儿把这个骗子赶出去!”
“不,我们不同意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我叔叔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参加我爸爸的葬礼,我能忍心把他赶出去吗?”
说完,玛丽·简猛地站起身来,把装有六千块金币的袋子提起来放到国王的手里,说:
“叔叔,我想请您把这六千块钱拿去,替我们姐妹三人做点儿买卖,钱由您支配,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也用不着给我们打收条,您看这样行吗?”
国王巴不得把这些钱全部带走,于是他连声说:
“行,行,没问题,孩子们,我一定满足你们的要求。”
那三个姑娘对国王连声说着谢谢。这时大家拼命地鼓起掌来,并且使劲地跺着脚,地板差点都被跺塌了。国王扬起头,得意地望着罗宾逊大夫笑了。罗宾逊大夫又生气又无可奈何,于是他叹了口气说:
“唉,那么好吧,我不再管这些闲事了,不过我得警告你们,你们一定要提防着这个骗子,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那么好吧,罗宾逊大夫,如果她们受了骗,我一定会让人把您请回来的,再见。”国王说完冲罗宾逊大夫挥了挥手。
众人等罗宾逊大夫走出门后,一齐大笑起来,连声称赞国王这句话说得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