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到号码,依阿拉伯数目字一只只揿落去,呜呜两声,答录机自动驳上,“这是玛格烈特吴,请留话。”登时,哑得我!——机器就是机器,一句说话先录音,后回放,再由衷也要扣分吧。
何况还要以自我介绍作开场白?“吴,我乃林某,彼时我们曾有数面之缘,记得吗?那是一九八四年!日前有机会看了你参与演出的许鞍华纪录片《去日苦多》,片中,你说了些许使我深深感动的话,所以很想与你交谈。请赐电。”一九八四年,寿臣剧院爆发《鸦片战争》,炮声隆隆,抱住一只古琴倚墙而立,面上不多不欠,尽是“观察”。后来,一通电话搭人《明报》督印人办公室,话筒中的声容不徐不疾——都是以冷静见称的吴,历年追随她的文字出入法庭,在牛津泛蚱蜢舟,又极尽馋嘴;忽然不再安分做隐形读者——港台《我爱梦工场》做“侠女专题”,编导四处寻找女侠现身说法,第一时间,叫:“她!她!”
没有榜样,生命何其孤苦?自己靠得多了,到底想有人在我的肩膀上象征鼓励,拍它两拍。于是打开吴霭仪的《容身处》,又或日日呷两啖《落英散记》——你知道,《明报》不会找不着玛格烈特。
让大家把黄碧云的汽球继续吹大罢,只要让我在吴的字里行间找到宁静——本来想写“安身立命”,然而脑袋连随使出回马枪,足智与感性极力争取平衡的吴,怎可以教出背道而驰的读者?不形于色的面容,不形于色的文字,完全是“林奕华”的相反词,是以私下认定,吴林几难促膝,反而理所当然的是吴曹配。《笑傲江湖》只是一本虚构小说,真要名门、魔教一通款曲,现实中,几稀矣。
改为聆听她笔尖之下的一场演奏:“演奏者说不出的Impersonal,感动人的不是他,是他召来的这些千变万化的音乐……”“到音乐终于静止,演奏者已像一块被扭干的抹布,疲累虚脱得不成样子。”吴霭仪如是形容伊科·普哥利殊。“我毕生听过最好的演奏——不用琴谱,不问场休息,一点特殊的姿态表情也没有……说不出的Impersonal。”
力气一分不留,但是面上看不出来——可见玛格烈特如何景仰“不动声色”的艺术、低调之美,常言往往只人低调的眼睛,数百字的钢琴演奏会观后感,何尝不是文章作者的别有怀抱?——政擅吵耳,各有各唱如一支未曾调正乐器的交响乐团,唯有浑然忘我,才能达致“感动人的不是他,是他召来的这些千变万化的音乐”。若将演奏家换成政治家,“音乐”便是为人民谋幸福,争取应得权利的理念与语言。再三强调“完全没有自我”,可是因为深信“与个人荣辱无涉”?政治家之中,吴有一张看不见喜怒哀乐的脸,还有胡红玉,笑眯眯地落车,“《平等条例》一仗,不是我个人的终极目标,我已学到东西,不怕把棒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