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这个世界交往的方式有四种,而且仅这四种方式:我们做什么?我们看起来如何?我们说什么?我们怎么说?这里要讨论的,是最后一项——我们怎么说。
开始教授演讲课程之初,我费了许多时间训练学生做发音练习,以增强共鸣效果,加大音量,并且注意声调的抑扬顿挫等。但这一切都错了。我发现,教导成人如何在发声的时候把音量冲上至鼻腔,或流音字该如何发声等,实在是白费力气。这些东西,对愿意花上三四年时间学习声音表达艺术的人来说,倒是不错,但我的学生都不太愿意改变自己的发声习惯了。我宁可把时间和精力用来教他们练习“腹部呼吸法”,或其他更有用的东西,以解除他们一些习惯上的桎梏。
一、冲破自我意识的束缚
在训练课程里,我们安排了好几个阶段来教导学员如何解除束缚和紧张。差不多要跪下来,请求这些学生从自我的束缚中走出来,看看这世界其实会多么热忱地对待他们。我承认这颇费了一些力气,却是有回报的。就如同马歇尔·佛克谈论战争的艺术时所论的:“知易行难。”当然,这其中最大的障碍是生硬呆板,不仅生理上如此,精神上亦如此,而且还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加深。
面对听众而保持自然,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演员对此深有体会。在你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比如说,四岁吧,你或许能够爬上讲台,很自然地向某个听者滔滔不绝地讲话。但等你到了24岁或44岁的时候,你再走上讲台面对听众,结果会如何呢?你还能像四岁时一样活泼自然吗?可能。但更有可能是会变得僵硬刻板,而且像乌龟似的重又缩回自己的壳内不敢出头。
在别人演讲的半途中我常常要他们停下来,然后要求他们“讲得像个人”。上百个夜晚,我回到家已精疲力竭,心劳神瘁,只因我竭尽所能要学员讲得自然。一点不骗你,这比你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有次,我要班上学生表演某些对白,其中夹杂某些地方行为语言。我要他们进入角色,好像真实情景一样,他们照做了。令人惊奇的是,虽然他们的表演看起来傻乎乎的,但他们却感觉不坏,有几个学生的表现还值得称赞。我认为,这是由于你一旦在众人面前献过丑之后,等再回到一般情状或日常的意见表达时,便会感到从容多了。
这种解放的感觉,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展翅欲飞的心情一样。也就是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到戏院去——因为可以看到自己的人类同伴随心所欲地行动,没什么自我压抑,甚至把情绪很明显地表露出来。
二、保持真我
具有表演天赋的演讲人谁都喜欢。他们懂得表现自己,也不怕向听众表达一些比较特殊、有个性的、具有想象力的东西。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我在伦敦遇到一对兄弟——罗斯爵士和凯士·史密斯爵士。他俩正第一次驾着飞机,由伦敦飞到澳大利亚,赢得了由澳大利亚政府所颁发的5万元奖金。此举在大英帝国影响巨大,英王因此封他们为爵士。
著名的风景摄影家赫里上校,与史密斯兄弟曾共同飞过部分航程,负责为他们拍摄影片。我帮他们准备一个说明会,也训练他们该如何演讲。他们在伦敦的费哈莫尼克大厅一连四个月,每天都举办两场演讲,一场在下午,一场在晚上。
他们有着全然相同的经历,在飞越大半个地球的时间,俩人都肩并肩坐在一起。他们的演讲内容也差不多,几乎是字字相同。但无论如何,你还是会觉得这两场演讲是不一样的。
这就说明,演讲不仅是字句的传达而已,而是有特别的个人风味在里面。
伟大的前苏联画家布鲁洛夫,有次在指导学生绘画的时候,为某学生修改了一下作品,那学生望着被修改过的图画,显得茫然不解。他问:“嗨,你只不过动了一小部分,但看起来却完全不同了。”布鲁洛夫回答道:“艺术的开端,便是由一小部分开始的。”演讲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英国国会有个古老的传言:“每件事都得看说者的态度,而不是说者讲了些什么。”昆德兰(纪元第一世纪之罗马修辞学家),在很早以前便讲过相同的话。那时,英国还只是罗马帝国的边远荒地呢!
制造福特汽车的厂商曾说:“所有的福特车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但人却不一样。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每个新生命在日光之下都是一件新事物——空前绝后。每个年轻人都该如此看待自己。他应该注意自己个性内那个使自己与众不同的独有火花,然后好好去培养那个特点,以使自己更具价值。学校或社会教育很可能要烫平这些特性,想把我们都制造成相同的模式。但是,我告诉你,千万别让那个火花熄灭了,因为那才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
有力演说也是这样。这世上没有另一个人与你完全相同,所有人都长有一对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但没有一个人看起来与你毫发不差,更没有哪一个人的精神特性完全同你一样。所以,只要你不做作,完全顺着个性自然地表达,就没有人能讲得同你完全一样。这就是说,你是具有独立特色的。身为一个演讲人,这就是你最宝贵的资产。你要珍视这项资产,要保有它,培养它,则它一定会使你的演讲真诚而铿锵有力。“这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所以,我请你别想要模仿别人而失去了你独特的个性。
三、贴近听众
且让我举个例子,这是许许多多演讲人所常有的表现。有次,我到瑞士阿尔卑斯山的一处夏日旅游区,住在一家由伦敦某公司所经营的旅馆里。那旅馆经常由英国邀请一些演讲人到旅馆发表演讲,那星期正好请的是一位著名的英国小说家。那位小说家的讲题是:小说的未来。她坦诚地说,那并不是她自己所选的题目,而且也没有好好准备,只匆促地写了一些散漫的要点。她演讲的时候,完全忽视听众的存在——眼睛没有注视听众,只有时看看讲稿要点,有时望着地面,有时又望向空洞的远方;她的语调缓慢,仿佛自遥远的太空传来,总之,她整个人和整个演讲都显露出虚无缥缈的空无状态。
这完全是自言自语,一点也没有演讲的韵味,完全没有与听众沟通的意思。但沟通的意识正是一场好演讲的首要因素。一定要使听众觉得演讲人有某些讯息要传达给他们,直接由讲者的心灵传至他们的心灵。我刚才所描述的那场演讲,听起来似乎发生在干燥、多沙的戈壁沙漠,而不是发生在文明的人类之中。
有许多讨论演讲术的漫谈文章,满篇都是规则和惯例,使其看起来充满神秘感。老式的“演讲术”通常荒诞不经:有些生意人跑到图书馆或书店去,找了许多实际上完全无用的“演讲术”回去。而现今许多学校也还是教导学童记诵浮夸的“雄辩家的雄辩术”——这些都好似过时的羽毛笔一样,虚有华丽,实则无用。
一种崭新的演讲术从20年代开始,已在大学校园内兴起。为了符合时代需要,这种演讲术已像汽车一样实用又现代化,也像电报一样直截了当,更像广告一样具有商业气息。以前曾一度流行的如烟火般绚丽的演讲术,如今已备受冷落。
现在的听众,不论是会议桌上的数十人,或是大帐篷下的数千人,都要求演讲人像话家常一样直接明白,并像平常对话一样平易近人——同样的态度,只是较有精神和力量。为了表现得自然,他对40人讲话当然要比对一个人讲话要多用些力气。就像高楼顶上的雕像一样,若想看起来像实物一样,当然建造的时候就要比放在地上的雕像比例大。
马克·吐温曾在内华达州的一次矿冶营中发表演讲。有位上了年纪的采矿工人在演讲结束时问他:“你演讲时的自然风格,是不是天生就有的?”
这正是听众所要的“演讲时的自然风格”。
要想达到这种境界,惟一的窍门便是靠不断的练习。在你练习的过程当中,假如发现自己讲得刻板又无趣,便要立刻打住,并且很严厉地告诉自己:“怎么啦?醒醒!要讲得像个人样!”然后,你暗自在听众中找出一个人来,最好那人是坐在最后排,或显得最不注意听讲的一位。你就直接讲给这个人听,好像其他人不存在似的。想象这人问了你一个问题,而你现在正要回答他,而且你是惟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想象他站起来对着你讲话,你也针对问题回答。如此,必定会让你的演讲好像日常谈话一般无拘无束,一般干脆。
你也可以自问自答。比如你讲到一半的时候,可以这么说:“你们或许要问我,对这个主张可以拿出什么证明。以下便是……”像这样的自我回答方式,一样可以做得很自然,也可让你的演讲不致显得过于枯燥。
我们在开始的时候,我们曾谈到一位女作家的演讲。几天之后,就在同一地点,我们又听了另一位奥立佛·罗吉爵士的演讲,整个过程十分愉快。他当晚的讲题是:《原子与世界》。对于这个题材,他已经花了超过半世纪的时间去研究、观察并实验,简直可以说已成了他生命和心神的一部分。他极其愿意把所知道的讲出来,因此忘了自己是在“发表演讲”。他全神贯注于要如何告诉听众,如何正确地、明白易懂地把有关原子的一切告诉听众,使听众能感受到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结果怎样呢?他发表了一次令人难忘的演讲。不但动人,而且具有力量,使每一个听众都留下深刻的印象。罗吉爵士是位具有非凡能力的演说家,但我相信,他并不完全归功于自己的天赋。我相信听过他演讲的人,也很少会认为他是“天生演说家”的典型。
你公开演讲的时候,听众如果认为你讲得很好,因而怀疑你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这对你的指导老师来说,倒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因为我们训练班的指导老师,是以训练讲得自然为目标,一旦听众觉得你受过这方面的“正式训练”,便表示他的方法还不成功。一扇好的窗户是不教人注意它的本身,而是能让光线直接进入。一个优秀的演讲人也是如此——由于他讲得十分自然,致使听者根本不会注意他讲的方式——他们注意的仅是他演讲内容的本身。
四、要讲得真诚
热忱、真挚和极度热切的态度,也会使你获益。当一个人受到自己感觉的影响时,他真正的自我便破茧而出。许多束缚解开了,而他情绪的热度也会烧尽所有的妨碍。他会表现得很自然,讲得很自然,他本身就是自然。
“我有一位朋友曾在伦敦的教会中做事,他所讲的一些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狄恩·布朗在耶鲁神学院布道时如此说道,“这位传道人名叫乔治·麦当劳。当天早上读经的时候,他念到希伯来书第十一章。到了讲道时间,他这么对大家说:‘你们都听过这些具有信心的人讲道。我并不想在解说信心是什么上多费口舌,许多神学教授能解说得比我更好。我在这里,是要帮助你们相信。’接着,他又向大家声明自己对那看不见的永恒真实的信心。他讲得那么简洁、真诚而又庄严,因而使听的人油然而生同样的信心。他的心,整个放在传道的工作上面,而他的演讲是那么动人,因为那是源自内在生命中所具有的真实的美。”
“他的心,整个放在传道的工作上面。”这正是秘密所在。当然我知道,像这样的忠言并不怎么受欢迎,因为这看起来有些呆板,听起来也不确定。一般人喜欢的是简单明了的规则——明确的、能掌握住的——就像教人开车的说明书一样精确无误。
这正是大家之所需,也是我想要提供给你们的。因为这对大家来说,都要简单容易得多了。是有这些方法和规则存在。只是,唯有一点美中不足的是:这些规则都没有效果。这些规则只会使一个演讲变得束手缚脚,没有生命、没有趣味。在我年轻之时,这些东西耗费了我许多宝贵的时间去研究他们,如今一点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书本上。正如约书·华林斯所说的:“知道这么多虚有其表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艾德蒙·伯克曾写了许多演讲辞,无论在推理、说理、甚至文法组织结构上都极为出色,是当今大学中研究古典演讲术的必读作品之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伯克本人却是个失败的演讲家,他没有能力把自己作品中的那些宝贵观念,用言辞表达出来。他的演讲一点都不吸引人,也没有力量,所以被“评论之家”戏称为“餐铃”。每当他站起来发言的时候,听众席上便响起咳嗽声和嗡嗡的嘈杂声。有人甚至开始打瞌睡或陆续离席而去。
假如你把一颗钢壳子弹用力丢向一个人,他却毫发未损;但如果你把弹药粉放在油烛里,然后用松木片射出去,却是可以伤人。演讲也是如此,包有弹药粉的油烛式演讲,是要比钢壳却无药力的演讲更具威力,也更能使听众留下印象。
五、使声音变得铿锵有力
我们演讲之时总要用到身体和发声器官的许多设备与听众进行沟通。
我们有时要耸耸肩,挥动一下手臂,皱一下眉头,提高声量,改变抑扬顿挫,或是随着情境讲得快或慢等。
我们也要记住,所有这些生理上的动作,都是结果而非原因,那是受我们的精神和情绪状态所影响。
这就是我们要强调选择题目的重要性,强调必须要有热切与听众分享讯息的心的原因。
随着年纪的日益增长,我们也渐渐失去个性中自然的本质。
我们的身体和声音的沟通方式,不知不觉已定了型——不但少用手势或身体的动作,就连声音的抑扬起伏也变单调了。
也就是说,我们在谈话中已失去了本性中的纯朴自然。我们不是说得太慢就是太快,措辞也显得凌乱、轻率。在本书当中,我一再强调讲话要自然,因而你或许会觉得,措辞拙劣和表达轻率,正是自然的表现。完全不是,我指的是意识要自然,要用精神来表达“我们自己的”种种观念,而非装模作样。亦即,好的演说家并不允许自己不求长进,还尽量要在字的发音、措辞、表达的方式上力求改进。这和其他方面我们要精益求精的态度是一样的。
有人认为应该对自己的音量、声调和速度做个评估。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要做这件事也不难只要有个录音机便可做到。你也可以让朋友来帮助你,如有专家协助则更好。重要的是,这都必须在面对听众以外的时间来练习。假如你在面对听众的时候过于注重自己的种种使用技巧,则效果不免要大打折扣。你一旦上了台,就要全神贯注,尽全力要在精神和情绪上影响听众。这种态度和方式比任何书中得来的知识技巧重要得多,更能让你讲得铿锵有力。
沟通的各项能力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聆听的能力。高谈阔论的能力、强而有力的声音、精通多国语言甚至写作的才能都不比聆听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