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人对父亲褒贬不一,有说他勤劳的,有说他懒惰的,有说他豁达的,也有说他觉悟的。七月七日是父亲的生日,这是一个浪漫的日子,也许正是这个日子的缘故吧,注定了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在我年轻的时候,父亲最让我感念的有两件事:一件是鼓励我上高中,另一件是给我送过5元钱。这是极为普通的两件事,现在听起来好像有点小题大做或是故弄玄虚了,但是,我却一直不能忘记这两件事。
在我初中毕业的那一年,也就是1978年,县一中确定为重点中学,在全县范围内统招,很多人都把能进一中读书看成是点状元,十分重视。那时候我家里很穷,还没考的时候母亲就劝我放弃上高中,希望我能早点参加劳动减轻他们的负担,父亲不置可否,很歉疚的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考上了一中我就继续读,没考上就回家劳动!”后来还真的考上了,母亲说没钱交学费还是上不了。这事让我的一个同学知道了,他只考上了三中,但又很想读一中,他母亲找到我父亲说,希望能和我换换,并且愿意承担一部分学费。父亲很干脆的拒绝了。那时候的学费其实很低,第一个学期是47元,还包括伙食费。一个暑假,父亲总为那学费的事发愁,中间我也曾提出过不读算了,但是父亲不同意,他说:“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临开学了,父亲没办法找到外婆商量,外婆听说后二话没说就把自己喂养的一头只有70多斤的猪卖了,刚好凑足了第一个学期的学费。没有父亲的坚持,我肯定上不了高中,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我家离县城有50多公里,在我高中二期的时候,父亲来看过我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给了我5元钱,说是给我零花,我当时还不肯要,我说在学校有吃有住不要什么零花钱,让他拿回去家用,父亲不肯,我又问了是否留了搭车的钱,父亲说留了。事后才知道,父亲来回都是走路,根本没搭车,去的时候是舍不得花钱,回的时候是没钱可花了。那一次,他整整走了一天。
爷爷老早就身体不好,不到50岁就离开人间。父亲是老大,下面的两个妹妹都夭折了,四个弟弟中,最大的也比他小了10岁,这种状况没有选择地让他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他12岁开始扶犁握耙,里外的担子都要他来挑,他的右肩甲因为不堪重负严重畸形,留下一个半边驼背的身躯。父亲虽然驼背但不猥琐,大集体时候他还长时间担任小组长,组织指挥着两百多人的劳动。记得在我八九岁的时候,从湘潭来了一大帮知青,父亲是知青带班人之一。农忙的时候我也和知青们一起插田,中间休息时候还有喝水吃豆子花生之类的习俗,那些知青们老喜欢拿我掉牙的事开玩笑,说:“来呀,冇牙齿婆婆吃豆子!”那浓重的湘潭话饶有情趣,说得我很不好意思,他们则开怀大笑……
等我们兄妹长大了,父亲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了,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许是为了给我们加压负重,反正从那时候开始,父亲变得慵懒了,他老是叨念着自己可能会死的,不愿意累死。他说祖辈几代人都是50来岁就去世了,他也不会长命的,这话一直叨念至今,现在父亲已经75岁了,虽然身体不怎么好,但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事的。也许这就是邻人说他懒惰或是豁达的缘故吧。
父亲对叔叔的关爱在村子里是倍受褒奖的。他信奉一句话:“长兄如父!”他说爷爷死的早,他要尽到长辈的责任,所以叔叔们一应结婚建房子的事都是他操办的。相反,他对自己儿女的事就随意多了,这在许多人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但他却另有一套自己的说法:“我的能力有限,只能承担一代人的责任,不能担当两代人的重负!”这话有点牵强,但无须反驳。我们兄妹的事他的确操心不多,我高中毕业后他就几乎没有关心过了,而且总是要我也如他那样对弟妹们负责。对他的做法我不反对,也不接受,有一个阶段也曾和他赌过气,妻子一度气恼还说我是“野种”,但是,最终我还是理解了他,对妻子的出言不逊进行谴责……由于身体不好,父亲已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了,好在神智清爽,生活也能基本自理。母亲身体还算健朗,弟妹们也多在他身边走动,妻子也在我的坚持下,早就摒弃前嫌,常怀感恩之心,近侍尽孝,对他的照顾也还周全。隔三差五我也会回家和他说说话,有时候聊起一些往事,他也颇感愧疚和自责,我总是一笑而过,给他安慰。应该说,父亲的晚年还是比较幸福的。
2009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