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千叶《十四行》
江离
在经历“第三代诗歌”提倡口语化、日常化和“九十年代诗歌”重视叙事性之后，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在一首诗歌当中恰如其分地抒情，我们看到粗鄙的分行语言被冠之以诗歌的名义，也看到众多诗歌游移在日常生活的琐碎性中并迷失了自我。事实上，无论我们采用哪种语言方式去处理哪一种题材，诗歌仍然是“发乎情”的一种艺术，就是说，它在面对宏大理想或者当下个人经验时，必须拥有足够的情感召唤力，以在瞬间对它的读者产生一击即中的效果。
千叶的这首《十四行》向我们展现了如何在一首诗中优雅而节制地抒情。她选取了相对静态的观察视角，针对一个散步的女子展开叙述，在这个单调的几无可写的点上，她巧妙地将当下可感受的事物和主人公整个生命经验的那部分相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相互支撑的整体。
第一句让我们感到她对技术的纯熟，“不幸勒索她，如同一个讨厌的贼/防不胜防。”“不幸”的拟人化达到了很好的陌生化效果，“不幸”既是主角在生活中的命运，也是这首诗歌得以展开的背景。而下面一句首先制造了意外的停顿，她没有继续在不幸带来的伤害上用笔，而是将这种不幸看成是有益的“磨练”，并告诉我们这一“磨练”所带来的特殊馈赠：“她在风中散步，宛如自在的生灵。”尽管整首诗歌我都很喜欢，但读到这句时确实是一下子像被什么击中了，它显示了诗人在认知上的出众能力，诗句的格调也很好。生命的韧性在于它能把不幸和沉重的洗练变成对自由的领会，不幸不仅没有成为枷锁，相反，得以让她在风中散步，得以让她超越肉身的沉重，成为“自在的生灵”，可以说，是因为这句诗中展现了人性之中基本而美好的信念，而深深打动了我。
第二节第一句是对主角生活的一个反面说明，而接下来主角在散步时的“沉思默想”那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们应该可以判断，是对不幸的苦涩回忆，但是，当那些不幸过后，在回忆中却“交织成温柔的一片絮语”，虽然它不同于米沃什“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去妒忌，/无论遭遇了怎样的不幸，我都已忘记”这样的豁达，但同样女诗人在这片丰富而独特的矿藏中得到了对自我的教育和对生活的温情，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里具有“带着淡蓝色晨曦的惊讶和湿润”，这里散步的背景很好地和对回忆的感受融合在一起，显示了千叶出色的感受能力和技术水准。
之后那部分诗句主角开始从自我的沉思中苏醒过来，转向了周围世界，“一只羞怯的甲虫哆嗦着醒来”，清新而细致入微。同时也感到了“感到了风/树叶，行人和一艘旧驳船上/向她投来友善目光的黑狗。”可以看到，后两节诗句整个来说都是清晰而又明快的，主角本身也融合在这一场景中，这些与她在沉思回忆中所体会温柔的一片絮语之间具有一致的契合，尤其是那条黑狗友善的目光，似乎隐含着一种顿悟，那也正是一个坚强而有着丰富感受力的人在生活中所能感受到的那一面。
总的来说，千叶这首诗歌在一个很小的空间之内，以出色的技巧、优雅而节制的抒情语言书写了对主角，也可能是她自己微不足道的一个片段，但在这个片段中却能容纳她整个的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诗歌在感受性、思想性、经验、价值观等方面都处理得非常平衡而独到，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优秀的诗人所能带来的一首出色的作品。
附千叶原诗：
十四行
不幸勒索她，如同一个讨厌的贼
防不胜防。
多亏这种磨练，
她在风中散步，宛如自在的生灵。
时光如果与欢乐结伴，
头脑就会日渐空洞。
在她的沉思默想中，
往事交织成温柔的一片絮语
带着淡蓝色晨曦的惊讶和湿润。
光线的脚步缓慢，
一只羞怯的甲虫哆嗦着醒来。
她生活在一头黑发下面，感到了风
树叶，行人和一艘旧驳船上
向她投来友善目光的黑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