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感慨道:“范大人意志之坚,让人敬佩。”
郭遵落寞的笑笑,“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有点愤世嫉俗,我想也是情有可原。可此公虽幼年不幸,多遭磨难,但从政后,反倒清廉如水,救济天下。只要是遇到了不平事,无论对手是谁,都要抗争到底。因此他虽有大才,但在官场沉浮,始终难以被朝廷重用。他被贬到泰州时,见海堤失修,就领人修了数百里的海堤,让成千上万的百姓免于流离失所。他到应天府教学,接济贫苦书生无数,自己终年只穿着一件衣衫。他虽官职低微,但遇不平则鸣,绝不默生。就说你这件事吧,很多人虽知道你是冤枉的,但真正敢为你上书得罪太后的,朝中只有他一人!”
狄青心情激荡,后悔道:“我方才忘记谢他了。他好像也有很为难的事情,方才对宋绶说什么‘为臣不忠’,又是什么意思呢?”
郭遵解释道:“当年太后初政,佞臣丁谓大权独揽,将政敌名臣寇准、李迪悉数罢免,贬出京城。丁谓命令当时的知制诰宋绶起草贬官诏书,那时满朝文武都屈服在丁谓的淫威之下,宋绶也不例外。宋绶虽知道寇准、李迪是忠臣,但诏书上却斥寇准为‘为臣不忠’,给李迪的评语是‘附下济恶’。宋绶自诩清正,这件事可以说是他一生的痛处。范公提及‘为臣不忠’一事,并非想揭宋绶的伤疤,多半是想劝宋绶,上次没有坚持,留下一生的遗憾,希望他这次能坚持。”
狄青不解道:“范大人就是想宋绶劝皇上莫给太后祝寿吗?这好像也没什么呀?”
郭遵四下望了眼,见身边没什么酒客,这才压低声音道:“狄青,你很多事情不明白的。如今太后虽垂帘,但天子已成年。很多人都希望太后早些还政给天子,但太后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很多人私下议论,太后自己想做皇帝。”
狄青一凛,记得当初张玉在西华门所言,恍然道:“所以太后宁死不用寇准,只用亲信,是在为篡位做准备吗?”
郭遵叹口气,“太后到底会不会篡位,谁都不清楚。但这几年来,太后出游,均是用天子的玉辂,朝拜规格,也愈发的向天子礼仪靠拢。过几日就是朝廷冬日祭祀,天子要带群臣先去给太后祝寿,然后再祭祀,无疑又把太后凌驾在天子之上。太后得寸进尺,一步步的试探群臣之意。范公只怕太后篡位,天下大乱,所以上书反对此事。如今朝廷失言,只有此公敢为人先。我带你前来,其实就想让你和他多说几句话。”
狄青醒悟过来,“郭大哥只怕我意志消沉,所以想用范公之事鼓励我?”他这才明白郭遵的良苦用心,心中大为感激。
郭遵笑笑,心道,狄青终于长大了,唉,只希望他以后,能少受些苦。二人各有所思,狄青又尽了一杯酒,感动道:“我过几天,一定要去范公府上拜谢。这样的人,值得我敬。”
郭遵摇头道:“不用了,我想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狄青一惊,“为什么?”
郭遵怅然道:“你难道方才没有听宋绶说,出头的鸟总是先死。范公这次上书反对天子带文武百官给太后祝寿,只怕不用两日,他就要被逐出京城!他方才唱‘忍把浮名牵系’之时,我已明白了他的用意。”
狄青震惊道:“你是说,范公明知道要被贬,可还要上书?”突然想到范仲淹临别说过,“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狄青终于明白了,可心中蓦地酸楚,为那孤独的背影。
“是呀,这就是范仲淹,好一个范仲淹!”郭遵放下空空的酒杯,轻敲着桌案叹道:“这种人,你应该见上一面的,因此我今日就带你来了。”他起身放下些碎银,已举步向楼下走去。可不等下楼,有一禁军急急奔来,见到郭遵,大喜道:“指挥使,你果然在这里,太后急召你入宫。”
郭遵愕然,不知太后宣召何事。回头对狄青道:“你先回去,我去宫中。”狄青点头,见风雪漫路,目送郭遵离去后,转身举步向郭府的方向走去。他喝了些酒,借着酒意,回想方才在酒楼的一切,一会儿心情激荡,一会儿愁肠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