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希文兄言辞已渐慷慨,掷地有声,宋大人好似羞愧,半晌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宋大人终于道:“希文兄,我倒想给你讲个故事。”
希文兄已恢复平静,说道:“宋兄请讲。”
宋大人道:“林木繁茂,有鸟藏身其中。猎人经过时,百鸟肃然,不发言语。可一鸟不甘寂寞,叽叽喳喳,却被那猎人发现了踪迹,一箭射过去,是以殒命。那鸟儿不想多言会遭此祸患,它若是和其它鸟般沉默,或许也能得享天年,希文兄,你说是不是?”
希文兄叹口气道:“多谢宋兄提醒。但在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那声音虽是低沉,郭遵听了,虎躯一震,眼中已露出敬仰之意。狄青虽不明所以,但听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知为何,胸中也有热血激荡。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那八个字刚劲锋利,刺的宋大人脸色苍白,刺破了酒楼中难言的沉寂,刺醒了那意气风发的无悔之梦。
风冷声凝,楼上已静寂无声。只有那雪静悄悄地飘着,如同那孤独的背影,无言——但执着如冬。
宋大人眼中终于有了尊敬之意,他似被那八个字激荡了情怀,沉吟良久终道:“希文兄不会孤单!”他说完这句话后,干了杯中酒,起身下楼。
希文兄并没有拦阻,也没有相送,只是又叹了声,端起杯中酒,沉默下来。郭遵这才走过去抱拳道:“范大人,郭遵有礼了。”
希文兄闻言,转过身一望,嘴角浮出笑容,“原来是郭指挥使。”看了一眼郭遵身边的狄青,希文兄道:“这就是狄青吗?”
狄青这才看到了希文兄的一张脸。那脸白皙非常,但多少有些沉郁,眼角已有了皱纹,写满了艰辛。狄青看到希文兄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很孤单寂寞,但当看到那人的双眸,狄青却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那双眼眸明亮执着,温柔多情,让人望见后,突然会发现,原来这多情的人之所以愁苦轻叹,绝非为了自身。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因为他在怜悯着世人。
郭遵已道:“范大人所料不错,他就是狄青。这次他能出来,还要多谢范大人上书直言,为狄青鸣冤。”狄青愣住,呆呆地望着范大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和他素不相识,竟然不怕得罪太后,为他鸣冤?
范大人笑笑,“指挥使,你不该谢的。这是本分之事罢了。”
郭遵目露激动,“若天底下都如范大人这样……”
范大人摆摆手,打断了郭遵的话,提起酒壶满了三杯酒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薄酒一杯,后会有期。”他干了杯中酒,点头示意,已向楼下走去。郭遵端着那杯酒,扬声道:“范大人,风厉雪冷,请多珍重!”
范大人点点头,下了楼,去得远了。郭遵颓然坐了下来,眉头紧锁。狄青这才有空问道:“郭大哥,这范大人到底是谁?刚才他们在说什么呢?”
郭遵回过神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解释道:“方才那范大人叫范仲淹,眼下为秘阁校理。那个宋大人叫宋绶,本是朝廷的翰林学士。”
狄青将范仲淹之名牢牢记住,忍不住道:“秘阁校理的职位比翰林学士差得多,可看起来,宋绶对范大人很是……尊敬?”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感觉范仲淹反倒像是宋绶的上司。
郭遵凝视狄青道:“你要明白一点,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不能靠权势和官位,而是看你的为人。权势和官位只能让人畏,却不能让人敬!”
狄青默默地咀嚼着郭遵的话,若有所悟。
郭遵自斟了一杯酒,又道:“范大人虽官职低微,但在京城中,是个让很多人敬重的人。若让我评价范大人,我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心忧天下,敢为人先!’”郭遵很少评价人,可说及范仲淹的时候,眼中已有尊敬之意。
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狄青听到这八个字,良久才道:“郭大哥,这人真的值得这评语吗?”
郭遵端着酒杯,望着飘雪,良久才道:“他本叫朱说,范仲淹是他后来自己起的名字。他父亲早死,母亲因是妾身,被争家财的范家人赶出家门,改嫁到了朱家。他自幼好学,等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后,愧于改姓,前往应天府求学。我听说他那时过得极为贫寒,冬日时,靠熬稀饭度日,他每日将稀饭冻起,划成四块。每日两餐,每餐就以两块为食。在先帝在时,他就通过科举考试,成为进士,自此从政。然后他把母亲接过来赡养,并改回范姓,自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