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在一场场繁华热闹的宫宴中悄然结束。春天,这才开始。
几场春雨过后,万物皆欣欣然张开双眼,迎面扑来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两只黄鹂鸟儿卧在柳色青青的枝头高声而歌,呼朋引伴,惹得对面桂树枝头的画眉极为不满地扇动羽翼婉转而啼似与其一较高下。
春日里,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百鸟争鸣,的的确确是个玩乐的好时节。
午后闲暇,我与姊妹几个相约上林,同放风筝。
这风筝以竹篾为骨架,丝绢为皮,上绘图案,五彩斑斓,鲜艳夺目。
元儿所持风筝之上绘制“蝙蝠成双”名曰:福中有福;
婉仪所持风筝之上绘制“百花齐绽,蝴蝶纷飞”名曰:百蝶闹春;
珍儿所持风筝之上绘制“龙头鱼身戏海之间”名曰:鲤鱼跃龙门;
妙儿所持风筝之上绘制“鱼戏莲叶之间”名曰:连年有余;
我持风筝之上绘制“一对凤鸟迎日而翔“名曰:双凤朝阳。
婉仪看着姊妹间兴高采烈地争看对方五彩斑斓的特色风筝,提议道:“我们只单单地放风筝趣味显少些,如若在各自的风筝上许下心愿再且放飞岂不更妙?”
众姊妹一致称好,纷纷执笔。
我略一思忖,心中惆怅不知许什么愿好,抬头瞥见百花之间蝴蝶成双蹁跹起舞,太液池里鸳鸯结对而游,心头微微一动,提笔写道:惟愿相恋想念倍相亲,一生一世一双人。
再看旁人,已然早已写成,只不知她们会写些什么,甚是好奇,抬头要看,却是纷纷捂得严实。
“墨子他老人家如若知晓他费心研制的风筝被后人用作嬉戏玩具,不知作何感想呢?”妙儿一边拨弄着展翅欲飞的风筝,一边笑道。
“此话何意?”元儿侧着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可爱。
“相传墨子为木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墨子,制作这风筝原是用作战争观察对方敌情的,后经鲁班改进,又经民间吸收,逐渐演进成今日用作嬉戏的风筝了。”妙儿含笑,娓娓道来。
众人一一点头,默赞妙儿学问知识广博。
“呵呵,我倒觉得墨子他老人家如若泉下有知,必定是欣慰的。”我掩嘴笑道,环视了一圈不解其意地众人,又道:“孰不知墨子一向推崇‘兼爱,非攻‘,平生最厌战争。如若知晓这原本用作战争的风筝飞入寻常百姓家用作嬉戏玩闹之器,岂不欣慰?”
妙儿沉吟半刻,方缓缓点头笑道:“如此也是,你果真有一番新解。”
“好了好了,你们俩个莫要再掉书袋子了,什么墨子黑子的,我也不认识。说了这么会子话,风筝都急了。”珍儿迫不及待地扯了扯风筝线,将手中的“鲤鱼跃龙门”抛向空中。
众人相视一笑,纷纷将手中的风筝放飞。
碧空之下,拂堤杨柳婀娜多姿,随风摇曳,映衬着迎风而起的风筝,一派醉人春姿。
“我们比比谁的风筝飞得最为高远,最能带走一年的晦气霉气。”元儿目不转睛盯着空中展翅高飞的风筝,娇声嚷道。
婉仪伸手拍了一掌正雀跃的元儿,嗔怪道:“呸!什么晦气霉气的,别提这个就是,我们刚在筝上许了愿,该是谁的风筝飞得最为高远,谁的愿望就能达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元儿撅起了小嘴儿,拉起风筝满地乱跑。
“别摔着!”我与妙儿异口同声,冲着乱跑的元儿背影呼道,相视大笑。
筝儿呼呼,竹声嘤嘤,愈飞愈远,一双凤鸟甩着长长的五彩羽翼,灵动飘逸,逐日而去,手中的筝线倏然断裂。
“呀!我的风筝!”我惊呼一声,望着渺渺而去的风筝,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落在不该落的去处可怎生了得?”
“你先别急,我们先找找再说。”妙儿安慰道,一边招呼姊妹们收了手中筝线,分头四处寻那断了线的“双凤朝阳”。
上林苑,春日里的海棠开得正是热烈,一团团一簇簇,争相斗艳,招惹得蜂儿蝶儿成双结对齐聚一堂。杏花未谢,桃花正艳,妖妖灼灼,明媚了整个春日。好一个百花争艳的春天!春光无限!
我仔细寻了花叶枝头间并未觅得那风筝半点痕迹,心中甚是懊恼沮丧,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旁的也就罢了,若是被人捡取看到上面的题字,我以后可万万不能见人了。愈想愈急,搜寻的脚步不免加快了几分。
“你在找什么?”桃花丛里跃出一抹青影,笑意盎然地望着我,一如满枝桠的灼灼桃花。
“你唬了我一跳,我当是谁呢?”我抚了抚起伏的胸口,一脸不悦。
“哎,窦漪房,你好些日子没见着我了吧?怎得就这幅模样?”刘章微蹙了蹙眉头,一脸不满斜睨着我。
我冷哼一声,心想以这幅模样对你已是不错了,眼神轻轻掠过他,自顾自道:“别添乱,我找东西呢。”
“什么东西?”他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撑着下巴瞅着目光游离的我。
“风筝。”我径自越过他,向别处寻去。
“风筝?”他自问道,冲着我的背影笑道:“我当什么要紧东西,我替你找到就是了。”
桂树枝头,玉兰树下,花丛之间唯有花蝶相戏,蜜蜂嗡嗡,并无半点风筝的影子。我有些泄气,斜倚在一块青石上,将目光投向悠远的天空,暗自揣测如若这题字的风筝落到旁人手中不知会生何样的事端。
忽瞥见妙儿急匆匆地向这边寻来,满面潮红。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心底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我急忙迎上去。
“漪房,你让我好找。“妙儿拉过我,仔细看了看周围方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风筝找到了。“
“真的?在哪?“我高兴地几乎跳起来,这下不用再担心会惹什么事端了。谁知妙儿接下来的话击碎了我方才所想。
“在皇上手中。”妙儿目光沉着,不缓不急道,望着一脸惊讶的我继续道:“只是有人已经认领了。”
“谁?”我脱口问道。
“贾珍儿。”妙儿答道。
出乎意料。我当场愣住。这是何解?
妙儿轻轻叹了口气,仔细看了我的神色,方道:“我赶到时,皇上已经携了珍儿离开了。我也是听周围的宫人说的。”
我轻轻喔了一声,并未答话。看来,这风筝到底是惹了事了,只是不知是喜事还是祸事了。
日暮时分,未央宫宣下旨来封贾珍儿为良人,当夜侍寝。
一时之间,后宫永巷议论纷纷,争相传说一卑微宫女上林苑中因筝结缘,邂逅皇帝,恩宠无限。而那位从永巷出来被封为良人的宫女亦未再踏足过永巷。
“看来,此后上林苑空中的风筝要飞上一阵了。”婉仪望了一眼上林苑的天空,幽幽说道:“贾珍儿,真是深藏不露啊。”
“太后已经下了‘禁筝令‘,那些个效仿的宫女恐怕没那等福分了。”我拿了一卷诗经,自顾自卷来看着。
“我就闹不明白了,明明是房姐姐的筝,珍姐姐为何要冒领?”元儿百思不得其解,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求解。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好一个贾珍儿!真是摸不透,看不清。“妙儿冷笑道,望向我:”漪房,你怎么看。“
我抬起头,略一思索,含笑道:“她若喜欢,随她去吧。”
“只是瞒得我们好苦,且不说抢了你的风筝之事,枉自平时和我们如亲姊妹一般亲密无间,如今一声不吭攀上了高枝,冷落得我们倒成了陌路人了。“妙儿感慨道。
婉仪一旁点头附和,冷笑道:“这会子人家荣宠正盛,哪想得起咱们这些卑贱之躯。”又转头望向我:“漪房,你当真不介意珍儿她或许是夺了本该属于你的恩宠?”
我莞尔一笑:“是自己的夺不走,不是自己的争不来。再说是不是恩宠,现在还言之尚早。”我低了头,自顾自看着卷籍,又道:“说句心里话,我并不稀罕成为皇帝的御妻。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难为你如此看得开,若换做别人早闹得天翻地覆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妙儿微微一笑,轻声道。
“可珍姐姐封了良人本是好事,却为何不理咱们了?昨日我见了她的轿辇,她看见我竟是停都未停呢。这又是何故?”元儿仍是一脸迷茫地追问。
“或许她有她的难处也说不定。“我微微皱了皱眉,长叹一声道:”只是如今她这样待咱们,这姐妹情谊恐怕会因此断送了。“
众人听了我此番言语,均不胜唏嘘感慨长叹。
自那日起,便再没见过珍儿,或许她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们,亦或许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