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神塔内静坐着的顺德帝,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去等待宋子岑最后的结果,这个等待既漫长又如此振奋人心。
这么些年,峰神塔对于顺德帝来说,是一个缠身不去的梦魇。今日若真能拿到他想要的,那么,他将了结一个夙愿。
他作为一国之主,对阁楼里的那个东西简直恨之入骨,可他又没有任何办法,可是他有的是耐心,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让他亲手毁了那个东西。天下只要有一个人知道怎么破阵法,他将永无安心之日,所以姬流风对它而言,又是另外一个梦魇。
顺德帝找不到他,他像凭空消失,搜寻不到一点痕迹。
当那扇木门打开时,顺德帝的眼神微乎其微的一动,身子却稳坐在大红木椅上没有动,居高临下地等着宋子岑。
宋子岑的脸色沉静如常,她的手中握着一道蚕丝绫锦书卷,下跪行了礼,双手抬起高于头顶,郑重其事地说道:“禀皇上,天书已取,特此奉上。”
顺德帝看着她,试图看出她的慌张,但是哪怕是许久的沉默,宋子岑依然一动不动地跪着。旁边的公公刚要接过书卷奉给皇上,却被顺德帝径自接了过去握在手中。
“那七阵法破了?”顺德帝威而不严地问道,但并没有喊平身。
“是。”宋子岑回道,依旧跪在地上。
“怎么破的?”顺德帝继续问道,书卷紧紧地握在手中。
“金木水火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再有阴阳两极,金木水火土阴阳,共七阵。表面上看是如此,可实际上,那七阵并非只是如此,而是龙的化身。方位乃依照角亢氐房心尾箕而列,分别是龙角,龙眼,龙腹,龙足,龙鳞,龙心,龙尾,突破口正是龙心,找准龙心,便可破阵而出。”宋子岑娓娓回道。
顺德帝点了点头,虽然说得不过寥寥数语,但真正破阵若没有敏锐的观察力和反应力,以及推断力和胆力,根本不可能破阵,只要走错一步,便会万箭穿心而亡,顺德帝看着宋子岑冷静的身躯,秀美的面庞,心中不禁漾了一丝可惜。
顺德帝呷了口茶,看似无意地问道:“这天书中都记载了什么?”
宋子岑低头沉声道:“天书乃王者所属,臣女万万不可亵渎,故原封不动地呈给皇上。”话毕,又喊了一声,“恭喜皇上,此物预示着大凌将永久昌盛国泰民安。”宋子岑的意思很明显,这东西她是根本看都没看,找着了就直接献上来了,里头写了什么更是完全不知道。
顺德帝似乎微微一笑,问道:“既然未曾看过,你又怎么知道这就是天书?”
宋子岑这才愣了一愣,她几乎能感受到顺德帝那一笑中的杀气,她又回道:“除了此卷,阁楼空无一物,故臣女认定此物为传闻中的天书。”
顺德帝的目光一扫,语气变得严厉:“未曾开卷鉴定便将此物认定为天书献给朕,如若不是天书,你可是要欺君?”
宋子岑俯身叩地:“臣女不敢。”看来顺德帝根本不给她退路,若说看过了,就判定她看到遗诏的真实传位,若说没看过,便判定她欺君,两头都是死路。
“那你告诉朕,看还是没看?”顺德帝冷声道。
“臣女不敢看。”宋子岑回道。
“那你认定此物就是天书?”顺德帝又是一声问句。
宋子岑没有半点犹豫的回道:“正是天书。”
顺德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杀意,想装傻没看过此遗诏,那根本不可能,他袖子一挥,厉道:“来人!将此罪女押入天牢!”
宋子岑一震,俯身大声道:“敢问皇上,臣女犯了何罪!”
顺德帝吐出四个字:“欺君之罪!”不管你看没看过遗诏,你都必须死。
“请皇上开卷明察!”宋子岑不依不挠道。
顺德帝看着手中的遗诏,他根本不想打开,根本不想看到那上头写得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他只想把遗诏永远的毁掉!
这时,一个公公俯身毕恭毕敬地跑至顺德帝跟前,小声道:“皇上,风楚玉在外头要求觐见。”
“不见!”顺德帝的脸上尽是恼怒。
两个侍卫早架了宋子岑往外走,宋子岑以气抵力,硬是留了一步,大声喊道:“皇上不在臣女面前开卷,臣女死不瞑目!”
“放肆!”顺德帝怒极,他像是被触动了心底一根埋藏已久的弦,一碰即发。“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让你死个瞑目!”
顺德帝坐于高椅上,将遗诏缓缓地推开,遗诏上的字迹一个个跳入他的眼中,他想起当初的自己,明明事事都比皇兄强,可先王总是偏爱皇兄,明明办事他最擅长,可先王总是委于皇兄,他有一瞬间的闭眼,再次睁眼时,看到遗诏上那个赫然的名字,却是愣了,是真真正正的愣在了原地。不苟言笑的脸庞尽是震惊。
宋子岑的身子松了下来,她知道,她死不了了。
她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当她在阁楼里找到这书卷时,她以为真是的天书,可当她打开的一瞬间,她傻眼了,那可是先帝的传位遗诏,而遗诏上的名字正是前朝大皇子煜沁,而非当今皇上煜德。她那时脑子极度混乱,出了一身冷汗,她根本没想到会这样,她很清楚,只要献上这个,她必死无疑,可她却没有办法。
当她在脑中闪过一种又一种脱身办法时,发现没有一种可以让她脱身。直到她想起了昨夜。
昨夜洛寒与她分开之时,给了他一个竹制书筒,她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洛寒只吩咐她务必带上,关键时刻定会派上用场,基于她见识过他对七阵法的厉害,她照办了,她将书筒藏于马面裙下,带入了塔中。
当她想起这件事时,她慌忙取出书筒,将里头的书卷取了出来,竟是跟眼前的遗诏一模一样,她打开一看,除了传位人的名字,其他皆是一致。洛寒竟然给她的也是遗诏,传位人赫然写的煜德。她没法怀疑真假,两者一模一样,甚至觉得两封遗诏都是真的,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多,她要奉上的是自然是洛寒给的遗诏。
当宋子岑看到顺德帝的表情就知,顺德帝此刻的心中定是五味陈杂,他也许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会写在遗诏上。
顺德帝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塔内寂静地听不到任何声音,宋子岑抬头去望,却见他的眼角似乎闪着一丝泪光,而沉寂的脸苍老了很多很多。
“都退下吧。”顺德帝的声音有丝干哑,“岑儿你留下。”
侍卫领命退下,宋子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方才喊的,是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