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岑走出峰神塔时,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心情,相反,她很平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宋子岑一步一步地下到青石台阶,谁知腿一软,差点摔了下去,早有一个白色身影扶住她,风楚玉的面庞是从未有过的焦虑,也比任何时候要惨白。
“师父。安心。”宋子岑对着他一笑,声音虚弱而轻。
风楚玉的眼神凝在宋子岑微笑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下,黑色的眼眸因着疲惫露出了水般的柔弱,他的心口似乎被轻轻地拨动了下,有无限的涟漪泛起,她是岑儿,是她的徒儿,他们朝夕相处了九年,她倔强要强捉摸不透,可今天他知道她陷入险境,第一个感到如此害怕,甚至今天他抱着死也要救出她的决心策马赶来,因为他害怕失去这个徒儿,害怕失去宋子岑。
风楚玉,你竟何时变成了这样?
“师父,安心。”宋子岑有气无力的再次说完,便晕了过去。
风楚玉一惊,正欲将宋子岑横抱而起,却看见她的脚踝处印出一片殷红,他才知道,她受了伤,原来破阵法她还是受了伤。
他抬头辨别马车方向,一抹悄无声息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没感受到这人的气息,便发现她已立于他的跟前,一身妇人服装,风韵犹存,裙子底下是一双红色绣花鞋。
“男女授受不亲,请让曼娘送宋姑娘回府。”这个眼前的妇人开口道。
“你是谁?”风楚玉问道。
“我是洛公子的厨娘。”曼娘回道。
又是洛寒,想到洛寒,风楚玉心中有股无名火,可在这个地方,他确实又不大妥当抱着宋子岑回去,他思量了一番,回道:“你扶她上马车,我们径直回住处,多谢。”
曼娘一把抱起宋子岑,毫不费力,口中回道:“主子说,宋姑娘大家闺秀,住在风公子处,恐怕不妥当,今日曼娘奉命送宋姑娘回宋府。长公主已在门口候着了。”
风楚玉正待开口,曼娘又说道:“主子还说了,若是宋姑娘落伤,那是他的责任,他必然要负责到底。风公子此刻心中必然有诸多疑问,随时可以去找我家主子问清楚,我家主子就在道上的马车里。”
风楚玉心中有怒,冷声道:“我自然要去问个清楚。”
“公子随我来。”曼娘提步子而起,即便抱着宋子岑,也是身手极其敏捷。
*
幸亏洛寒的马车大而宽敞,风楚玉根本不愿曼娘把宋子岑带到前头的马车里,他不信任他们,也不信任洛寒,只有宋子岑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放心。
于是马车里便成了这副景象,正中间最宽敞的座位上安置着宋子岑,软垫棉绸便垫了好几层,就怕她不舒服。左右两旁坐着面有愠色的风楚玉和面无表情的洛寒,倒像是两大护法。
不时,曼娘献了一个竹制书筒进来便退下了。
洛寒将书筒递给风楚玉,道:“看看吧。”
风楚玉小心得抽出一看,表情大变,正是先帝遗诏。他前思后想半晌,才问道:“莫非你将此物调包了?!”
洛寒摇摇头道:“遗诏本就有两封。而姬流风放入塔内的是传位前朝大皇子煜沁的遗诏。”
“为何有两封。”风楚玉自语了一句,沉思片刻,说道,“先帝曾改变主意?”
“正是。”洛寒回道,“先帝更早之前便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候立了一封遗诏,正是传位前朝大皇子煜沁,可最后一次病重时他立了当今皇上于遗诏中。恐怕连皇上都没想到,先帝会立他登基。所以他才会觉察到姬流风破阵上塔之事是有蹊跷,待他一出,便软禁了他,想要他入塔拿出遗诏毁掉。皇上根本没想过先帝会传位于他,可先帝早就看出谁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姬流风看似忠心于先帝,实则效忠于前朝大皇子,才会放入了早前的遗嘱,并想方设法逃走。”
风楚玉心中了然,皇室中的事件总是千变万幻,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谁能当上这个皇者。
“当今皇上这几年来,恐怕恨透了峰神塔,他以为里头是他篡位的罪证,想要永远毁了他,可他又取不出来。峰神塔是代代传承的神圣之地,他也不能毁塔哪怕焚塔,那会引起大凌的恐慌,也将是君王的不祥之兆。所以,他只有等。天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他在等取到遗诏的那个人,毁诏杀人。”洛寒继续说道。
“姬流风将第二封遗诏给了你?他为何不毁了它?”风楚玉问道。
“他留着是保命,如果哪天他真被当今皇上抓住了,大祸临头,他只要拿出这封遗诏,就还能保上一命。我得到此物实在是说来话长,姬流风在得知前朝大皇子病死于牢中之后,便已生无所恋,他是死是活,我也不知。”洛寒说道,眼中透着一股怜惜。
“这些你都提前告诉岑儿了?”风楚玉想起岑儿能逃过一劫,定是她知道了一切,用第二封遗诏调换了塔内的第一封遗诏。
“我没有。”洛寒干脆的回道,“我不能告诉她。”
“为何?”风楚玉又气又奇。
“因为我若告诉她,她很有可能破不了阵法。七阵法中有迷魂蛊,若一个人精神不能高度集中,警惕力不能完全集中,根本就走不出迷魂蛊,更别说七阵法。我若告诉她一切,帮她安排好一切,她必然会放松警惕,后果不堪设想。”洛寒如是回。
风楚玉听毕,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阵法中还有迷魂蛊,迷魂蛊能使人产生错觉,很容易便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所以这阵法才难破,如此想来,洛寒不提前告诉岑儿,的确是正确的做法,怪不得岑儿还受了伤,这点倒还是小伤了。
“不知道皇上看到岑儿献上的遗诏,会是什么心情。”风楚玉自语了一句。
洛寒微微一笑:“这个想必你比我清楚。”
“皇上是个明白人,看到遗诏自然就想明白了一切,也就知道姬流风效忠于谁。从今往后,遗诏也不再是他的梦魇。他只需宣告天下,天书已取,国泰民安,让百姓高兴高兴,稳定稳定民心,更信服他这个皇上便可了。”风楚玉分析道,“岑儿这么聪明,也自然知道怎么让皇上给她想要的。”
“娘……”这时,昏睡中的宋子岑轻柔地喊了一声,听着极其委屈。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见她仍旧闭眼睡着,便不再出声,洛寒静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楚玉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坦荡不羁,叹了一声道:“以后还是不能让她太胡来了。”他看了一眼洛寒,欲言又止。
洛寒似笑非笑道:“你还是想问我有什么目的?”
风楚玉捧了盅茶,点了点头。
洛寒望着窗外沉默许久,才答非所问道:“明日起,恐怕宋府又要不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