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青年人喜欢憧憬未来,中年人企盼事业有成,老年人常忆往事,这大概是一条人生常规吧!家麟进入古稀之年,常忆故乡,很想故地重游,寻根访亲,回榕以后,如愿以偿。
游南公园太保境祖屋
2000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家麟的侄子吴声中带领家麟和我以及孩子们一起去游南公园太保境旧宅。
南公园位于福州市的城南,此地有一公园,人们叫它南公园。声中带领我们穿过大街走小巷,走了小巷,再拐小小巷,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大院子跟前。院门虽然有些斑驳,但还是很有气派。声中指着眼前的大院子对我们说:“这个大院子叫太保境31号院子,是当年我们吴家的祖屋。”我问声中:“那你们怎么没住在这个祖屋里?”声中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就从祖屋里搬出来了。听说因为要还债,把房子给卖了。”
在游旧宅之前,家麟曾经对我说过:在他念小学的时候,为了生活他母亲已把祖屋中属于她的那几间房子抵押出去了。念初中时,他们家已搬出祖屋,租房居住。自搬出祖屋以后,他再没有去过祖屋。阔别半个多世纪,家麟对祖屋陌生了,这次要不是声中带路,家麟也许找不到祖屋了。
家麟在祖屋前观望了一会儿,深情地说:“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童年多半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
我很想进院子里去看看。声中说:“主人不在,大门锁上了。”
我让家麟介绍一下当年院子里的情况。家麟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半个世纪前,若有所思地说着:“当年这个大院里有十几间住房,住着我的大伯、二伯、三伯,我们一家,还有五叔。5家人朝夕相处,挺热闹的。院子中间种了两棵大树:一棵是枇杷,一棵是龙眼。春天果花飘香,四五月份,橙黄色的大枇杷压弯树枝,六七月份,古铜色的龙眼缀满枝头。我们几个小孩常在树下追逐,戏耍。院里还有两个天井,大人们常在那里聚会、聊天。”
我问家麟:“这个大院子是谁建造的?”
家麟说:“是我祖父建造的。我祖父是泉州人,很会做生意,到福州以后就在横街那里开了个酱园铺,后来赚了钱就买地、盖房。”
我问:“你大伯、二伯、三伯、五叔是干什么的?后来又怎么离开了祖屋?”
家麟说:“我大伯是清末举人,二伯、三伯在国民党军队中任职。五叔是个瞎子,终身未婚,祖父祖母死了以后,这十几间房子就归5个儿子居住了,后来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地都离开了祖屋,我就不清楚了。”
我问家麟:“你刚才说童年多半时间在这里度过的,那小半时间在哪里?”
家麟说:“我父亲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以后,在厦门禾山炮台当副官。我那年6岁,跟随母亲去了厦门,第二年在厦门读小学一年级。8岁时,也就是念小学二年级时,父亲得了肺病,才几个月就死在鼓浪屿博爱医院。父亲死了以后,我们回到福州,仍旧住在这个祖屋里。我就在附近的大同小学上学。”
我们在祖屋的周边走走看看:此院不小,占地约500平方米;此院古老,有100多年;围墙很高,庭院深深。
离开了太保境31号,家麟不由得感慨万千,他对我们说:“我多次到过南公园,但都不愿意回祖屋看看,想当初,我家父辈俱在;而如今,父辈个个逝去,留下孤儿寡母,有的卖房典地,有的已成绝户。抚今追昔,情何以堪!而今旧地重游,真是不堪回首话当年。我家老屋典卖给沃尔玛公司,据说,旧房已被拆光,夷为平地。从拆旧更新的角度看,这是件好事,但从我家的变化来看,这可不是值得庆贺的事。”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变幻莫测。
游闽清板东镇道科厝
在2000年秋风送爽的季节里,家麟想去寻访他在闽清上初中的故地。家麟在福州三山中学读初一,刚升入初二时,因为怕日本鬼子攻打福州,上面要求福州所有大学和中学都迁往山区,三山中学迁往闽清,家麟随学校来到闽清就读,那时他只有十三四岁。他说学校在闽清板东镇道科厝。
10月3日,孩子们驾车带着我们来到了闽清县板东镇。问了好几个当地人,他们都不知道道科厝在什么地方。家麟回忆说:“我记得学校附近有个基督教堂,离教堂不远处有个教会医院,这个医院叫善牧医院,离医院不远处有一座桥,过了这座桥就到了道科厝。”
按照家麟的回忆,我们就在板东镇寻找基督教堂,在一个小巷里找到了教堂。教堂冷冷清清,在教堂附近的一家裁缝店里,一位老师傅对我们说,他知道道科厝在什么地方。我们请他给我们指路。他说:“道科厝在六都医院附近,到了六都医院,你们再问一问。”我们走了一段弯路之后,找到了六都医院。在医院门前,我们遇到一位老人,我们问她这所医院是不是就是抗战时期名叫善牧的医院。她回答得非常肯定。还带我们去参观尚存的两座建筑物和一个水塔,家麟对我们说:“善牧医院是美国教会捐资盖的医院,在当年设备水平较高,有几十个病床供住院病人使用。我们学校医疗设备差,学生生病多数去善牧医院就医。”我们又问这位老人道科厝在哪里,她用手指着前方,说:“往前走一小段路,一拐就可以看见一座桥,这座桥当年是木桥,现在已是水泥桥。过了水泥桥就快到了。”
过了水泥桥,见一饭店里坐了几个人,冬冬下车去问路,其中一个人说他正要去道科厝。我们请他上车当向导,这才找到了道科厝。
这是一座古民宅,有一条水泥路直通门前,水泥路的两旁稻花飘香。我们把车停在水泥路旁,进古宅去寻找家麟当年就读的学校。一位居民听说我们是来寻找50多年前一所中学的旧地,很热心地把我们引领进去。大约走了100米左右,靠东的一侧有一个小门,门上依稀可见“校园”二字。走进门里,见到一座楼房,楼房分上下两层,全是用木头建造的。这位居民告诉我们:这座小楼是当地一位地方名流盖的,抗战时期他把这座小楼借给三山中学供学生上课用。
家麟旧地重游,兴奋不已。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激动地对我们说:“这就是我们当年上课的地方。教室虽小,但我们大家学习都很努力。我就在这里念到初中毕业。”
在进门处依稀有“校园”二字的地方,冬冬给家麟拍了一张单人照,又让妹妹红红与家麟合影留念。
我们问家麟:“这是你们上课的地方,那你们住在哪里?”
家麟说:“我们住在校本部——道雍寨。”
于是,我们又去寻找道雍寨。
道雍寨也是一座古民宅。现在它的四周全是稻田,只有田埂小径可走。我们怕家麟走这种田间小道有困难,劝他不要到跟前去,就站在大路上望一望。家麟说:“从外面看来,面目未改。”这是一座白色的有着4个飞檐的古建筑。从外观看,仍然很有气势。上百年的古屋如今仍旧完好,实属不易。
在往回走的路上,家麟说:“今天访问了闽清六都学校旧址,有得有失。得的是找到了善牧医院和教堂旧址,游览了当年上课的地方;失的是当年的校本部大门紧闭,周边全是稻田,看不到当年我们住宿的地方。”
游沙县省福高旧址
1996年12月20日,应沙县司法局的邀请,家麟到沙县给该县副科级以上干部作依法治国的报告,我陪同前往。
沙县司法局对我们热情接待,精心安排。家麟作报告时记者参加,县领导陪同,并作了录音。他们还派两位女同志陪我去逛街。
家麟作完报告之后,司法局领导问家麟想到什么地方去走走、看看。家麟说,抗战时期,他曾在沙县就读高中,很想旧地重游。为此,司法局领导派了专车,找了一位当年家麟的老同学,陪我们一起去游故地。
司机把车开到了沙县一中。抗战时期这里是省福高的校本部,1945年家麟在此就读高二。沙县一中的领导知道我们是来旧地重游时,有点遗憾地对我们说:“解放后,原来的教室和学生宿舍已全部拆除,现在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全是新盖的,但还留下了一间清朝的建筑物。当年的几棵大树还在。”随后校领导带领我们去看当年的三棵大树:两棵樟树、一棵银杏树。两棵樟树高大挺拔,其中的一棵被围了起来,据说这棵树已有几百年,树身需要5个人手拉手才能抱过来;另一棵是雌雄异株樟树,也存活了几百年,这棵树有三层楼高,枝叶繁茂,上面还寄生了一些其他植物。至少需4个人才能合抱过来。银杏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枝叶茂密,抬眼望去,就像一把撑开的大绿伞。家麟和他的老同学边看边说:“没想到这几棵大树至今仍然挺拔葱郁。”家麟又对我说:“这里当年叫文庙,地处沙县县城的东边。”
凭吊了这几棵大树,校领导又带我们来到清朝建筑的屋里,这里现在被作为校史展览室。在这里,我们还看到了福高当时留下的一些照片。
时间较紧,家麟还要去寻找当年上高中时的另一旧址。汽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大约走了20分钟,我们来到了洞天岩。这里是1944年家麟上高一时的旧址。当年校本部容纳不了那么多学生,就把高一年级3个班的学生移到此处学习和生活。
下车一看,路边除了有几间新盖的房子之外,当年的校舍无影无踪,眼前是一大片长满野草的荒地。家麟指着这片荒地对我们说:“当年这里盖了几幢临时住房,外地学生住校,本地学生走读。那时,吃的是竹篓饭(用竹皮编成小袋子,把米放在袋子中,用绳子把袋口扎紧,放入大锅里煮),几粒水煮黄豆就是菜了。晚上没有电灯,点的是旧墨水瓶做成的油灯。除了上课学习之外,没有什么文体活动。学校召开会议,我们要跋涉十几里山路到文庙校本部去。生活虽然艰苦,但大家学习都很勤奋。我们在这里学习了一年,就转到文庙就读,福州光复以后,学校搬回福州。”此时的家麟完全沉浸在半个多世纪前的学生生活的回忆中。
晚上,司法局请我们品尝了沙县的特色小吃,别有一番风味。在福州,到处都有沙县迁来的小吃店。这些小店成了福州的经济小吃,大有取代福州小吃的趋势。
夜里一点多,我们告别沙县,登上开往龙岩的火车。
游泉州吴氏祠堂
2001年10月2日,我们和声中两家人一起驾车去泉州寻找家麟祖辈生活的遗迹,看看他祖父当年生活过的地方。
到了泉州,车子沿着晋江马路往前开,大约20分钟就到了一个镇的人民政府,据说这一带姓吴的特别多,估计家麟的祖先当年在这里生活过,我们到镇政府打听附近有无吴氏祠堂。一位值班人员叫我们到大埔村委会去问一问,或许能找到吴氏祠堂。
在大埔村委会门前,我们刚下车就看见门旁有一张捐款人名单,人名中有许多人叫吴家×、吴声×、吴孝×等,据此可以断定我们找到吴氏家族所在地了,声中问门旁一年轻人,附近有无吴氏祠堂。这位年轻人说:“有。往前走50米就到了。”我们顺着年轻人指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吴氏祠堂。
这所祠堂现在兼做老年大学。我们一进门就看见屋里有十几位老人在打麻将。声中向他们说明来意,一位老人答应帮我们去把负责人找来。声中对我们说:“我们属于延陵梅溪系的。全福建姓吴的人都属于延陵衍派,这派下面有许多系,我们是梅溪系的。要找到梅溪系,才算找到我们的祖先。”我抬头一看,墙上有一块匾,匾上写着“梅溪衍派”4个大字。我高兴地叫声中过来看,声中兴奋地说:“对,就是这个梅溪。”再看看墙上刻着的一些人名,有不少“庆”“家”“声”的代名。冬冬看了看这些人名,说:“看来就是这个地方。”声中问了几位老人,“孝”字辈的下一代应是什么字。在座的几位老人没有回答出来。过了一会儿,冬冬跑过来说:“应该是‘友’字。”我问:“你怎么知道?”冬冬用手指着说:“那边墙上刻着呢!”我们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一看果然是代谱。家麟的爷爷属“治”字代,家麟的父亲属“庆”字代,家麟属“家”字代,声中属“声”字代,再往下是“孝、友、孙、谋……”从第13代开始一直到第54代。家麟是吴氏子孙的第21代,冬冬和声中是22代。
我们正在议论时,祠堂负责人来了。他确认当年吴氏梅溪系就住在这一带。看来,家麟祖父当年就是从这里迁往福州的。
这次泉州之旅,找到了家麟祖父当年生活过的地方,抄回了吴氏代谱。声中的儿子叫孝宇,属“孝”字这一代,2005年声中的孙子出生了,他就按吴氏代谱取名“友灏”,属“友”字这一代。“友”是吴氏子孙的第24代。
采访秀华姐
2003年1月18日,我们全家人和声中一起去长乐县梅花镇看望家麟的姐姐吴秀华。自回福州后,每年春节前,家麟都会带上我们去看望他姐,这年也不例外。
为收集写家史的资料,这次去梅花镇,我采访了秀华姐。采访的内容都是家麟不知道或知之不详的事情。
问:秀华姐,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嫁过来的?性格上有什么特点?去世时有多大年龄?
答:我母亲叫郑锦珊,福州安泰桥人,读过小学。19岁嫁过来。她性格随和,干事马马虎虎。43岁病逝。
问:请你说说你祖父母的情况。
答:我的祖父叫吴荣茂,是个孤儿,他只身从泉州到福州创业。听说,他刚到福州时,是在富美酱菜店当伙计。当时老板有个女儿,年轻轻的就死了。老板迷信,怕女儿当孤魂,就招荣茂为女婿,把家产的一部分给了荣茂。后来荣茂离开老板,自己出来开酱园铺。荣茂很会经营,生意越做越大,赚了很多钱,就在福州太保境那里买地,盖了大宅院。娶了妻还纳了妾,生了5个儿子。
问:请你讲讲这5个儿子的情况。
答:老大娶妻生了12个孩子,没有一个成活,后来抱养了一个。老二娶妻,没有生育,也抱养了一个。老三名叫庆端,娶妻生了一个儿子,大名叫龙奇,小名叫金波,龙奇就是声中的父亲。老四名叫庆云,庆云就是家麟的父亲。老五名叫庆盈,终身未娶,早年病死。
问:你祖父荣茂很会做生意,很有钱,后来家境怎么衰败的?
答:荣茂娶妻头几年没有生养,他就抱养了一个儿子,后来妻子生了儿子,他就把养子赶走了。荣茂死了以后,老大继承了父亲的酱园铺,领养的那个儿子吵上门来要继承家产。为此打了官司。为打官司,拍卖家产5000元(当时家财只有5000元),官司赢了,但家产也就没了。
问:太保境大宅院哪年建的,后来又怎么成了别人的住宅了?
答:哪年建的不知道,只知道这个院子已有100多年的历史了。荣茂死后,他的5个儿子住在里面,老二是个军医,率先把房子卖了。后来当的当,卖的卖,解放后吴家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了。
问:你父亲死了以后,你们家靠什么维持生活?
答:听说,父亲死了以后,他的同学(指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捐了2000多块钱给我们家维持生活。这笔钱存在一家私人银行里。不久,这家银行倒闭了,这笔钱也就没有了。后来父亲的同学还给捐了一些。母亲没工作,还成天赌博。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我嫁了,把祖屋抵押了。
问:姐,你什么时候嫁到梅花来?为什么嫁到梅花?
答:我19岁时由家人包办嫁到梅花,当时家里很穷,连饭都吃不上。梅花是渔村,那时较富。家人把我嫁到梅花换几袋地瓜米(即晒干的地瓜丝)回去维持生活。
问:你们有兄弟姐妹4个人,现在只剩下你和家麟。你的大弟弟和小妹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答:我母亲生了4个孩子。老大是女儿,那就是我;老二是儿子,叫吴家麒,这是我的大弟弟,家麟的哥哥。家麒17岁的那一年,家里太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前些年,母亲把钱借给一个亲戚,这个亲戚一直没把钱还回来。家麒就去找这个亲戚,想把钱要回来。不料,钱没要回来,自己得了伤寒病,没钱医治不久就死了。老三是儿子,那就是家麟。老四是女儿,叫吴秀琪,十几岁时,因得了黄疽性肝炎死了。
问:请你讲讲家麟小时候的故事。
答:家麟出生以后,家境已经不好了。母亲成天打麻将,家麟很烦,他十一二岁时,曾写了两句话规劝母亲:“赌能赢钱天下谋生第一,贫人似虎惊坏九眷六亲。”头一句告诫母亲,靠赌谋生那是不可能的;后一句是规劝母亲不要把家产赌光变成穷人,人穷了会惊坏亲戚,会被亲戚看成老虎。
家麟非常喜欢读书。在他十二三岁时,母亲给买了一套古书(有十几本),家麟如获至宝,他能读懂这些古书,有些文章他还背下来,当年他读古书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母亲准备把我嫁给下杭街一个50多岁的老头子当继室。家麟知道以后就去责问母亲:“你是准备把姐卖到那里当女儿,还是当继室?如果当继室,绝对不可以。”后来母亲没把我嫁过去。
因时间关系,这次采访到此为止。原打算再找一个时间接着采访。没想到的是,当年9月6日传来噩耗,秀华姐仙逝了。我们全家人都很悲痛。家麟含泪写悼词,全家人都去梅花为她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