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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赶猴

寻找,再寻找下午,考察组又找到一处适宜猴群栖息的生境,他们停留在这附近。

傍晚,山谷里再一次回荡起黑河发出的猴子失群声。冬日的群山,在那一声声的哀鸣中,显得更加萧瑟、凄凉。

烦躁的张雄,又把黑河的模仿声和录下的猴群发出的失群声,一次次进行对比,还是一模一样。

王陵阳伫立在山冈上,慢慢地移动望远镜,眺望着远山林海,一言不发。

黑河满脸阴云,丰富的面部表情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寒冷的晚风,不时地将他额前的一撮鬈发掀起。尽管喉咙都叫疼了,他还是耐心地一声声呼喊着。如果从模仿失群声这个角度讲,那声音里确实倾注了他的忧愁、焦急,使得这失群孤猴的叫声,更加哀楚、揪心……中午,考察组在早晨猴群逃逸的附近,发出了失群声。结果,除了山谷的回音,连鸟儿也不鸣叫一声。转移地点之后,还是得不到回应。王陵阳骤然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把思虑成熟的意见变成了简短的命令:“收拾东西,准备返回。”

黑河嘟囔说:“那……”

王陵阳脸色安详地说:

“再叫也没用了。你们想,这群猴已连续两天受到很大冲击。昨天,它们听到散落在外的猴子鸣叫声,迎到了跟前,又不见失群的猴子归来。这次听到‘怪音’后,一定又逃得很远了,未必能听到呼唤;纵然听到,也不一定应答的。”

王陵阳见张雄情绪不高,黑河还想说什么,就用安慰的语气说:

“猴群是要找的,不然,我们来干什么?‘科学’这个词,在法语中,它的意思就是‘寻找’;在英语中,它的意思是‘再寻找’,我们就是在寻找再寻找。我相信:一定能再找到猴群的。只是,我们还要做细致的工作。小黑河,你说呢?现在硬找它,它不睬你嘛。总要等它思想转过弯子才行吧?”

黑河的脸色稍稍明朗了一些。

“王老师和小张同志回来了!”

王陵阳他们离小桥还有百多步远,就听到侯振本的大喉咙嚷了起来。接着,在暮色朦胧中,从罗大爷家的院里,走出了四五个年轻人。王陵阳他们还没来得及答话,侯振本已热情地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说:

“你们辛苦了!看看,累成啥样子了?来,快把背包、枪支给我们。昨儿夜里公社丁主任一得到信,今儿天不亮,就赶到我们大队,派好人,准备好粮食,要我把人带来。真的,一听你们找到了猴子,我们也乐得一夜未睡安稳。自从打倒了‘四人帮’以后,全是让人高兴的事儿。”

王陵阳好不容易才插上嘴,讲了两句感谢的话,和几个年轻人互相作了介绍。他发现,侯队长带来的几个人,全是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张雄一看,侯振本还是那副老样子,浓密的络腮胡子像是一片苔藓,一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很随和。王陵阳却敏锐地发现他额上添了皱纹,但嘴里却说:

“侯队长还是成天乐呵呵的,样子一点没变哪。”

“王老师说笑话了。你看看,几个月不见,黑河这小子又冒了一截子。我们该变老啦,净让这些小子催的。”

侯振本特意把黑河拉到了身边,往自己胸口靠了靠。

黑河挣脱了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俺可没催你!”

侯振本哪里会在意黑河的不高兴?没等王陵阳将毛巾从盆里拧起,擦一擦满脸的汗水,赶忙问:“这包芦往哪送?快说个地方,我们好连夜送去。”

王陵阳一边拧毛巾,一边说:“昨晚罗大爷没说清?”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丢三落四的。或许他跟丁主任说了,丁主任忘了跟我们讲。要是知道在哪个山、哪个岭,我们早已送去了,还等到现在?”

王陵阳擦净了满脸汗水,人也显得精神了:“幸亏忘了,要不,还得往回挑哩!”

侯振本笑眯眯的脸色,突然变得迷惑不解:“这、这,是为啥?”

“为啥?猴子跑掉了!”黑河气嘟嘟地说。

“这寒冬腊月的,猴子有的吃,还会跑?唉!这真是……事也难说,这大猴子嘛,谁也摸不着它的脾气。野物野性的,说跑就跑了。这倒是没想到的事,难怪小黑河一进门,满肚子气没处撒哩!”

侯振本带来的几个小青年,也都小声地嘀咕了起来。他们还没见过那种大猴,都怀着好奇心想去看看。

王陵阳点了支烟,说:

“侯队长,你刚才说的在理。这寒冬腊月的,猴群待的是块好地方,我们又投食,它怎么还跑了呢?我也正在想这问题,也想向你讨教讨教。”

侯振本认真地想了想:

“我们大老粗,没文化,什么科学研究呀,我不懂。这大猴,过去没见过,还是跟你们在一起长了见识。我估摸,是不是碰到别的野物了;要不,就是你们跟紧了,它犯了疑心。”

“咱们离它还有里把路哩!”黑河又冒了出来。

“你们没看到别的野物?”侯振本问黑河。

张雄又在后面喊黑河。黑河肚里的气正在拱哩:

“看到个屁!只听哇哇两声怪叫,猴子早跑得没影了!”

出了这口气,黑河才又到张雄那里去。

侯振本脸色一变:“还有这样的怪事?”

他又看了一下王陵阳的脸色,见他仍然是那样漫不经心,这才改了口:“王老师,你也甭急。常言道:能找到一,就能见到二。紫云山有这猴子,还能只是一群?”

“是呀,侯队长说的在理。俗话讲:猴子不上树,多打三遍锣嘛。”

王陵阳的声调不高不低、不紧不慢。

正说着,罗大爷从外面背了筐猪草回来。他似乎是已知道了一切,问也没问猴子的事,又忙着去喂猪了。

侯振本忽然想起一件事:

“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李老师和望春?他俩还落在后头?”

“他们清早就有事到别处去了。”王陵阳连连打着呵欠。

“到哪去了?”侯振本猛地站了起来,沉默一会,又说,“这大黑夜,深山老林的,走夜路可得当心。”

王陵阳微微笑了笑:“没事!他们俩有伴,又有枪,出不了事。”

“话是这么说,在这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还是去接接吧,在哪?”侯振本还是不放心。

“今儿,不一定回来哩!”

“唉!你们这工作真辛苦。我们山里人家,吃了腊八粥,都忙着备办年货了。你们还是风里来、雪里去,看样子,得留在这山里过年了?”

“我倒真想在这里过年,看看你们的风俗。”

王陵阳说完,往内屋找罗大爷。他得知罗大爷对侯队长他们留宿已作了安排,就转头找几个小青年聊天去了。罗大爷便来到堂屋,陪侯队长喝茶、吸烟。王陵阳向几个青年讲了一些通俗易懂的动物学知识和这次捕捉猴群的意义。他想,这些小青年可能要成为考察组下一阶段工作的得力助手了。谈了一会,又知道他们是从几个村里抽调来的,都和侯队长不是一个队的。

第二天一早,侯振本找到了王陵阳,说:

“眼下,这码事又悬起来了。王老师,在这吃闲饭,我们心里慌,都想回去了。你们需要时,带个信,我们立马就来。”

王陵阳连忙说:

“何必两头跑?住下好了。考察组人手少,要请你们协助,这是早和地区、县、公社谈妥的事。”

侯振本张了几次嘴,也没吐出什么,最后不好意思地说:

“一年累到头,老小都盼着个年。年前家里事太多,我……”

停了几分钟,王陵阳说:

“这样吧,侯队长家里真有事,也不好勉强。我和几个年轻人谈过,他们留下。”

侯振本稍一沉吟,改为一副开朗的笑容说:

“哎呀呀,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大老粗,就是私字重,公社把这样的大事交给了我,我倒要先溜了,像话吗?私事再大是自家的,公事得顶在头上办。承你们一片热心热肠的,我也不能冷着。行,就在这和大家一个锅里响锅铲子!”

“难为侯队长一片心意。好,就这么说定了。”王陵阳很高兴。

直到下午,李立仁和望春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小望春满面春风。李立仁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不知为什么,侯振本老觉得他脸上有股让人猜不透、测不准的神色。

晚上,罗大爷家的堂屋里,烟雾缭绕,茶香四溢,笑语飞扬。火塘四周,坐满了人。王陵阳开门见山,宣布了考察组准备兵分两路,主要任务是找猴群。一路是张雄、望春和侯队长,另有两个小青年;余下的三个青年和王陵阳他们一起。王陵阳还大致划分了各组的活动范围,规定了在山上宿营地的处所。接着,请大家发表意见。

几个青年听了王陵阳平易近人、亲亲热热的谈话,都很高兴。明摆着的事儿:考察组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也没只当成是挑担送行的劳动力,而是请他们一道参加工作。这个戴眼镜黑瘦的大学老师,昨晚和他们谈了大半宿,已取得了他们的好感和尊敬。

侯振本也很高兴,笑眯眯地说:

“嘿!真不错,王老师就会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搞了两个‘三结合’哩。喏,一个是知识分子、工人、贫下中农的‘三结合’,一个是老、中、青‘三结合’。哈哈,哈哈!”

停了停,又说:“人一分散,一东一西,联系多不方便!碰到急事儿,要失误的。”

王陵阳说:

“这次,我们接受了上次的教训,通讯联络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有报话机哩!”他拿出了小型报话机,让大家看了看。

侯振本一拍大腿:“没想到你们已经电气化了!我这就多虑了。”

又讨论了一会具体问题。王陵阳准备结束会议:

“大家都清楚了我们这次来考察的任务,感谢公社的支持,也感谢大家在这寒冬腊月来帮助。希望能坚持十天半月,没有特殊的事儿就别请假了。这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的事。实在有困难的,还可以换人。”

谁也没有异议,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无数的小窝凼李立仁、王陵阳这一组,只在搭好的山棚里住了一夜,就因为附近的景观不好,又移到另一处宿营了。他们在向阳避风的山坡上搭起的山棚,安全、暖和、方便,比帆布帐篷还要经济、实惠。

王陵阳他们成天在山上转悠,一处处考察,就像是看风水的“地仙”。两天工夫,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好地方:

一条山溪从阳坡的峡谷里潺潺而下,冲过了几块落叶林,融进了汪着墨绿波浪的高大的常绿阔叶林带,一直滚落到横在山前的一条河流里去。水流清澈见底,河面宽阔。

山溪西边的山峰和连绵不断的大山相接,山高林密,雪线上银峰比比相连。山溪东边的山峰,转过峡谷不远,就是山垅。山垅过去,森林突然断头,迎着东面,像是被刀斧劈开一般,全是笔陡的悬崖,只有几棵饮风宿霜的轻松。

后来,罗大爷来了,给他们说了这山的故事:

相传,这山原是条懒龙。它长年不行云,不布雨,只是喝酒睡觉,糊里糊涂。山野年年干旱,树木枯凋。懒龙偶尔醒来,又是蹬腿,又是伸腰。这可了不得,万山震动,千山飞石。

有个年轻的铁匠,气愤不过,他炼了九百九十九炉铁,锻打了九百九十九天,终于打成了一把大斧头。一个老樵夫,找了九十九天,才在西山找到了一棵九丈粗、九十九丈高的大檀树。他把这棵砍倒的檀树送给年轻的铁匠做斧柄。

年轻的铁匠,在九月初九重阳那天,站在对面的铁匠峰上,手举大斧,狠狠地向懒龙砍去。这一斧刚好把老龙拦腰斩成两截。立刻,千山涌泉,万山飞绿,可斧头也断了。那斧头砍下迸出的一块,直落到南边十里路外的基石峰上。于是,它落下了名字:断斧峰。

断斧峰东边山腰,靠溪流附近,有块大石壁。石壁约有十米高,上面平台总有二十多平方米。平台上方山势也较陡险,高大的常绿阔叶林,层层叠叠。他们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平台上每天可照到七八个小时的阳光,仅这一条,在这大山密林里就难找。

平台靠溪流一边下方不远处,山坡上有块小小的平地。过了平地到了溪流,如果不过去,得顺着峡谷向右上方转进去,刚巧是个小小的山坳。

简单来说,平台可称前山,山坳可称后山,中间挡着个山膀子。这个地方是考察组几个月来对猴群考察后,选出来的最理想的猴群栖息的地方。

李立仁和望春进行了一次秘密旅行,为考察组这次新的行动做了准备。

王陵阳和一切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一样,总是要给自己留有保险系数和可供选择的别的方案。除了现在选择的这个地方,他和李立仁也相准了另外两处地方,以作备用。

三个青年,除一个留下看守山棚,那两个都忙于从罗大爷家往这里搬运一些必要的粮食和物资。

王陵阳、李立仁、黑河三人,成天在山上寻找猴群。干粮也只是包芦粉做的饼,由于缺少新鲜的蔬菜,几个人的嘴唇开裂,露出了血口子。可大家的心里是踏实的,胜利的希望在鼓舞着他们。

自从李立仁回来,王陵阳向黑河介绍了情况,作了一次简短而严肃的谈话后,他好像突然长大了几岁,没有叫过一声苦,也没有撒过一次娇。

这一天,考察组跋涉于探头峰,在常绿树的密林里发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树林像是被一阵龙卷风刮过一般,树枝都被折断了,地下落了一层,有的还皮连丝挂地耷拉在树上。树叶被捋摘的更多,有的枝头只有两三片残缺不全的叶子,甚至树皮也被剥得干干净净。

特别叫他们惊奇的是,在树上、地上的枝枝叶叶上多处残留着血迹和一撮撮兽毛。有棵细叶青冈栎的树丫,都被血染红了。地上,布满了一个个小窝。窝旁边留有清晰的爪痕,不深也不大。

王陵阳捡起一些留有啮痕的树叶,细细观察着。在这方面,已有的经验使他们不难认出,这是要找的紫云山短尾猴所留下的。落在地上的兽毛,也从旁证实了这点。这说明:猴群在这里栖息过。

那些血迹和猴毛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又碰到了云豹?他们怎么找,也没发现死猴的残骸或别种野兽的踪迹。被糟蹋的树林面积虽不很大,但摧残的程度却比过去看到的都厉害。是云豹追逐的结果吗?难道云豹需要这样反反复复在树上追逐、猎取?和他们亲眼见过的情形一比较,感觉不像。

李立仁提出了一种看法:“会不会是猴群内部发生了严重的争食现象?”

王陵阳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半天才说:

“在这严寒而食物缺少的冬季,是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的。不过,这里可采食的树叶比较多,不必为它争夺。假设是发现了比树叶更美味的食物,如谷物或昆虫之类才有可能。我已经找过了,并没发现周围有可供猴群争夺的高级食品。几个小昆虫引不起这样大规模的激烈争战。”

李立仁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可是,怎么来解释这一奇异的现象呢?

王陵阳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它们为什么掏了这么多小窝?”

这就像是一道数学题,有了已知数,求得未知数还不是那样容易的。看来,目前只得接受猴群发生了激烈内战的推测了。要求出正确的答案,还必须再多得到一点事实。

不久,考察组又发现了一件让他们高兴和惊奇的事。如果按照树木被糟蹋的面积和程度来推算,这是一个很庞大的猴群,估计有一百三四十只猴子。

从血迹凝结的程度和树枝、树叶上的浆汁来看,猴群大约是在四五个小时以前离开了这里。现在已是黄昏,它们大约也停留在某地,准备过夜了。今天也无法和这些漂游的流浪汉见面了。

考察组在落日的余晖中,观察了附近的景观,估计了猴群可能栖留的地方,就向宿营地返回。

一夜之间,老天变了脸。昨晚太阳落山时,西边天际还是晴朗的。今早,却是山风呼号,阴云密布。

电台的天气预报,近两天将有一场小雨夹雪。仅仅是雪,还要好一点,他们毕竟在雪天里观察过猴群。下雨呢?将对猴群有什么影响?更何况,对这里的小气候还不清楚,谁能担保它不会是大雨大雪?这群猴要不要找呢?王陵阳和李立仁在临出发前,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问题。

王陵阳想起了,他在查阅紫云山气象资料时有过这样的印象:冬季,这里很少有雨,多是雪。他追忆了一下入冬以来的天气预报:紫云山只降雪,未降雨。从他们的任务看,他们必须抓紧这一有利的时间。这时间是他们和“怪音”经过了一场无形的较量才获得的呀。

猴子的行军序列按紫云山区这个季节的日照时间,应该是黎明了。到达探头峰,天空却依然是浓云笼罩,大山也似乎被压得矮了一截。

“喔———呜”“喔———呜”……从北方吹来的山风,把失群猴子对猴群的呼唤,散布到黎明的群山。山谷响应,发出低沉的回声。

昨晚认为的可能是猴群的栖留地,现在一点异样的声息也没有。

黑河站在突兀的岩石上,胸前的红领巾在风中拂动。他像是神话中昂首挺胸的号手,正向无边的天宇、连绵的群山、广袤的大自然呼喊。

王陵阳和李立仁站在他的身后,锐利的眼睛,灵敏的耳朵,正在探索、收集大自然的一切音响、反应。

黑河叫一会,停下,转动身体,再喊叫。顺风时,声音传播得较好;逆风时,一股冷风往肚里灌,叫声刚出口,就被迎头风吹了回来。黑河跳下岩石,说:

“王叔叔,可能是风大了点,俺到上风口去吧。”

王陵阳点了点头,李立仁提枪要和黑河一道去。黑河说:

“李叔叔,你甭去了。还怕俺丢了?”

他们一想也对。王陵阳对李立仁说:

“咱俩也分开,你再往东走千把米,听到的范围可以更大一些。”

王陵阳和李立仁在各自的点上,都听到了山风传来黑河模仿的失群声。真巧,三人鼎足而立,刚好是个大三角形。

不一会,报话机里传来了李立仁喜悦的声音:

“听到猴群的应答声了,在我东边约五百米处。你们听到没有?”

“俺没听到。”

王陵阳也没听到,连忙说:

“黑河迅速向李立仁靠拢,不要间断呼喊。李立仁原地观察。我马上就到。”

实践再一次证明:利用失群声确实可以找到存在着的猴群,这就朝揭开猴群“信号系统”之谜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也为以后关于紫云山短尾猴种群的各种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看来猴群正朝着考察组原先估计的相反的方向移动,假如没有黑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失群声,要找到猴群,真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和时间!

他们两人很快到了李立仁那里。黑河因为走得急,气喘吁吁,没有连续呼叫,猴群竟焦急地先叫起来了:

“喔———喔———”

等呼吸平缓了些,黑河回应了猴群的呼喊。然后,他们循声找去,不一会,果然发现了猴群。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信号,证实这正是短尾猴猴群。

猴群的栖息地在一个狭小的山沟里,虽然也是阳坡,但石壁并不太大,估计平台的面积也不会大。山溪很小,只有一股刚能看见的细流。树林也稀稀拉拉,枝头还挂着果实和种子的树木更少。很显然,这里存不住猴群,这只是昨晚它们匆忙间寻找到的地方。他们粗略地计算了一下,猴子数目在五十到六十只之间,比估计数少了一半。

“一号、二号,俺看到好几只猴身上都有伤!”

报话机里传来了黑河的报告。他身体小,又伶俐,大约是钻到了贴近猴群的地方。

李立仁和王陵阳仔细观察,发现果然有受伤的猴子。有只大公猴,血把背上的毛染红了一大片。它正坐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嚼着,似乎没感到什么痛苦。

“你们发现有受伤的母猴吗?”

王陵阳没观察到,只得询问。

不一会,报话机里传来了黑河和李立仁的声音:“俺没看到。”“只发现带伤的全是公猴。”

这些情况,似乎证明了王陵阳关于解开猴群谜团的一些想法,于是,他简短地说:

“继续注意观察。”

李立仁和王陵阳通过报话机交换了意见,他们都认为这群猴,就是在树林里留下血迹的那一群。这里的景观不理想,栖息地特点不典型,不具备捕捉猴群所要求的一些条件。附近的地形,他们昨晚已观察过几处,认为可能成为猴群栖息地的地方,它们偏偏未去。

怎么办?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在他们的考察计划中,一是观察猴群在自然界中漫游的情况;一是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也可以同时捕捉猴群。按照当前的情况,他们决定:两项任务同时进行。

这里在断斧峰的西南方向,距离他们所选定的断斧峰山腰,有二十里左右。这个距离,在这样的深山里不算远,孩子们上学,每天都得跑这么多路。现在的问题是要让猴群听指挥,迁移到考察组为它们准备的宿营地。

李立仁立即出发,回山棚召集那三个青年。王陵阳和黑河留下监视猴群。

快到九点钟时,猴子纷纷从树上跳到地上。王陵阳估计:猴群要开始漫游了。这是在一个大公猴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后开始的。这个大公猴遍身蓬松着黑褐色的近乎发青的长毛,体形大,四肢粗壮有力。

黑河亲眼看见,它轻轻一巴掌,就把另一只正在抢野果的大猴打得踉跄几步远。也就在这时,黑河看到这个公猴脸上有块长疤,那是老伤。在下巴颏儿那里,还有一处结了血疙瘩的新伤。王陵阳也注意到了这只发出行动信号的大猴。他从报话机里告诉黑河:“它可能就是猴王,要注意。”

黑河心里想:常说美猴王、美猴王,它脸上那么一块大长疤,下巴颏儿还有一个疤,要是奶奶看到,一定说破了相,咋能称上美哩!

猴群的前队出发了,接着整个猴群都开始了行动。

王陵阳和黑河各在猴群的一侧,跟随猴群前进。王陵阳要求黑河靠近猴群队伍的中段就行了,不要超前,也不要落后。他自己却紧张地来回行动。

猴群全部用四肢走路,顺着崎岖的山势向西北移动。王陵阳为了能观察到猴群在漫游途中的行进序列,快速跑到猴群的前锋,仔细地观察着。

猴群走到了乔木林下。前锋有六只大猴,全是雄性。但令人奇怪的是,被认为是猴王的那只大猴,并未走在前面带路,它走在第四、第五的位置,有时也和几只猴子一同行进。

但走在前头的猴子,时时回头注意猴王的行动。当猴王掉转方向,它们也赶快掉转方向。这样的次数不多,但说明猴群的前锋对选择漫游路线是熟悉的,而猴王实际上就是猴群行军时的总指挥。

前锋的后面,是在体质上略次一级的十只成年雄猴。接着是携儿带女的雌猴。有七只仔猴,三只在地下依傍着它们的母亲行走;那四只,全都悬吊在母猴的腹部。如果距离远一些,真能把雌猴错当成是个大肚子;如果不是看到雌猴的四肢在走动,也会误认为是母猴在抱着它的孩子。

后面,又全是雄猴。担任整个猴群后卫的是体格较为健壮的四五只雄猴。整个猴群有五十二只猴子。它们在漫游途中,虽然队伍零散,但大致保持着这样的序列。

猴群行进时,发出的声音很小,速度较快。最快,每小时可达十八千米左右。

特殊爱好现在,猴群走得相当快了。猛一看,它们放开四肢快步奔走的模样,真像一群狮毛狗。它们大概是早晨已饱饱吃了一餐,所以现在不急于取食,只顾赶路寻找优良的栖息地,或是寻找更丰富美味的食物。

小黑河跟着猴群,紧赶慢赶还是难以保持总在猴群队列的中段。幸而几只小猴很顽皮,走路也没个正经相,有时还往妈妈的身上爬,又经不住路旁野果的诱惑,常常离开妈妈的身边,停下摘果吃。

有只满脸脏相的小猴吃得高兴,嘴巴直啧啧作响,嘴咧得老长,小眼挤得只剩了一条缝,连吐着咬碎的野山楂,口水、果渣挂满了下巴。黑河心里直好笑:

“嘿,酸果的味道好吧?干吗吐哩?”

还有两个,为一串小果子打起来了,被追地吱吱叫,跟后撵的也哇啦哇啦地叫,眼看追上了,又打又闹,扭成一团。等到抢完了、闹够了,妈妈也没影子了,大队人马也不见了。这下,笑脸变成了哭脸:

“喔———呜!”

“喔———呜!”

那又急又慌的样子,就像是个迷了路的娃娃。

小猴几声一叫,真灵,它的妈妈在前面也慌了,“喔———呜”“喔———呜”地叫唤起来了。

小猴便乐得又蹦又跳往前撵。猴群也放慢了脚步等它们。直等到小猴到来,母子欢聚了,漂游的队伍才又继续向前奔走。

王陵阳早已满身大汗,来不及脱衣服,只能在奔跑中把衣扣解开。他担心黑河跟不上猴群的队伍,可是,从报话机中传来的声音,说明黑河一直没有掉队。

王陵阳暗自思忖,如果再照这样的速度行进一个小时,不仅是黑河没法跟上,他的体力也要跟不上了。他不得不慢走几步,了解李立仁的情况。然而,不论怎么呼叫也联系不上,这使他的担忧变成了焦急。

正在这时,他发现猴群行进的速度放慢了。他注意探望前面:原来有条小溪横在路前。他想猴群一定要绕道过河了。可是,猴群根本没有绕道的意思。当前锋刚隐没在溪岸的崖石后面,就立即响起了水声。

整个猴群一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响,像是听到了一种特殊的信号,漫游的行军队列一下乱了套,纷纷乱跑乱跳,争先恐后地向前闯去。

王陵阳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报话机里响起了黑河气喘喘的呼声:

“王叔叔,猴群乱了!”

王陵阳的心猛地一收,刚才并没听到奇怪的声音,也没看到任何异常情况,猴群怎么骚动起来了?还能又是那个神秘的东西来作祟?可是,事前一点消息也没得到,这怎么可能呢?他还是在行进中冷静地对黑河说:“严密监视,要沉着!”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溪那边,响起猴子的一片吱吱叫声和更响亮的涉水声。王陵阳加快步伐,迅速向水流接近。山势突然陡险起来,不但水边地形较复杂,植物、树木也非常繁茂。他速度要快,还得时时注意隐蔽,这使前进变得更加艰难。

黑河风风火火地说:

“猴子都跳水了!”

黑河一直按照王陵阳的指示,始终保持在猴群行进队伍的中段。猴群行进的速度快,小黑河也只得把两条小腿的马力开得足足的,像是参加百米赛跑,不,像是参加翻越障碍的赛跑。不同的是,还得注意隐蔽,这些更增加了难度。

小黑河本来是喜欢游泳的,可在这样的大冷天,穿着棉衣怎么游泳?眼看猴群都向前跑去,他越是心急,越是爬不上溪岸边的大石头。猛想起,叔叔常说遇到紧急情况要沉着,急躁了容易把事办糟。

他平静下来,看准了能搭脚的地方,一使劲就上去了。放眼一看,一幅新奇的景象把他弄迷糊了:

从他左后方赶来的猴子,一到溪水边,想也没想,纵身就跳,它们的跳水姿势还真优美哩,就像是黑河自己在岸上往黑水潭里跳水一样。“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有单个的,有四五成群的,纷纷向水里跳去。

落到水里的,有的喝水,有的闷水;更有一些互相泼水嬉戏、追逐厮闹。

几只小猴也离开了妈妈,正在水边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不当心,落到水里,就惊喜地乱扑腾,然后又赶快爬到岸边。

溪流里全是猴子。大猴多数集中在靠上游的水里。它们在河里耍着,任哗哗的流水冲着,全身都湿淋淋的,兴致正高哩。

黑河长长地舒了口气,告诉王陵阳:

“猴子在玩水哩!刚才可把俺急坏了,真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家伙!”王陵阳刚才何尝不和黑河一样。现在,他正在抢拍猴群戏水的镜头。猴群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还如此喜欢冬泳,这是没有想到的。原来考察中发现的几件并不连贯的事情,突然被眼前的场面贯穿起来了:紫云山短尾猴一号标本的毛,为什么有那样长?炎夏酷暑的季节,为什么只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阴凉潮湿的峡谷才发现它们?很显然,这种原来生活在热带和亚热带的猿猴,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地壳运动、气候变化的严酷考验,在生存竞争中,已经逐渐适应了严寒的气候,反而不习惯低山区的炎热。

雪线上的气候,猴群也可能适应。但是,大雪覆盖了山野,常绿阔叶林几乎不存在,这样,它们因失去了粮食的来源,而不得不转向低山寻找食物。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也还需要在以后的考察中用更多的事实来揭示其中的奥秘。

王陵阳拍着照片,但怕光线不好,不能很好地拍到猴子入水的动作,心想:要是李立仁在场就好了。刚想到这儿,就听到李立仁的呼叫:

“一号!一号!二号正准备出发。请通知方位。”

假如猴群还是那样快速前进,王陵阳和黑河很可能跟不上猴群。幸而是有了这条溪流把它们绊住了,他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下来。王陵阳向李立仁通报了已发生的情况和现在的方位,叫他快来。

现在,已将近十二点了。有的猴子已在附近树上采食,大口大口地吃着捋下的树叶。几只小猴贪恋着玩水,还在溪边泼水嬉闹。从猴群的情绪看来,不像要立即转移的样子。按猴群活动的规律,也该是它们休息的时候了。

王陵阳连忙叫黑河休息一会。他们取出了干粮,喝着水壶里的凉水,啃着冰冷铁硬的包芦粉饼子。他们像是古罗马人一样,坐在奇特宏伟的广阔露天剧场,一边吃着美味的茶点,一边欣赏着正在上演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猴戏。

快乐的猴群飘雪了。西北风从灰色的天空吹扬起无数的雪花。它们在空中翻卷着,似乎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云层,不情愿地落到山野、森林、溪流里。寂静的群山,被漫天雪花编织的帘幕笼罩起来,雪线上的银峰也失去了耀眼的光彩。

王陵阳和小黑河紧张地走来走去,不知道大自然的变化会对猴群产生什么影响。他们看到在树上寻找食物的猴子,仍然积极活动,对落到身上的雪花满不在乎。

在崖石上漫步的猴子,只偶尔摇摇身子,抖掉落在毛上的一层白雪,而在溪边玩耍的小猴,始终没有终止顽皮的嬉闹。

李立仁和三个青年,披着满身雪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经过短时间的磋商,考虑到下雪这个因素,考察组决定“赶猴”,有计划地把猴群引导、驱赶到断斧峰那边。

可现在距离断斧峰更远了,但只要方法、手段得当,是可以在一两天内把猴群赶到目的地的。李立仁在来的路上,已根据王陵阳的通报,大致地为猴群选定了今晚的留宿地。

在如何控制猴群行动的问题上,他们一时没有拿定主意。但有一点证实了原来的设想:利用失群声,在一定的程度上,能控制猴群行动的方向和速度。

可是,黑河究竟是走在猴群的后面好,还是走在猴群的前面好呢?各有利弊。权衡的结果,决定黑河的位置暂时在猴群的前面为好。因为在后面,虽然可以滞留猴群,但没有落伍的猴子跟上,猴群可能不前进了;或者,在几次落空以后,会引起猴群的不安。

半天的跟踪,王陵阳已敏锐地发现猴群迁移时,不从灌木林通过,只在高大的乔木林下行动。这大约是因为灌木丛不易通过、不易隐蔽,也可能就是老猎人说的,猴子行动自有“猴路”。

猴群已开始行动了。黑河报告说:“树上的猴子都在往地上跳了!”

王陵阳催促大家分头奔赴各自的位置。

黑河还未到达位置,猴群已经开始出发了。他只得紧跑一段路,才赶到猴群的前面。王陵阳和李立仁各在猴群前锋的一侧,他们后面都有一个青年。还有一个青年,尾随在猴群后面。猴群冒着飞雪仍然大致沿着西北方向前进。

为了要把猴群引导、驱赶到在东南方向的断斧峰,必须改变猴群的前进方向。王陵阳从猴群的左侧上了坡。他用力摇动了一下小树,造成了声响。前锋的猴子只向那边看了一眼,仍然沿着原来的方向前进。

王陵阳又使劲摇动了小树,领路的猴子才不情愿地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它走了两步,就回头去看猴王,一见猴王仍然沿着原来的方向前进,便连忙转回了头。

王陵阳见这个法子不灵,只得通知黑河,实施另一套方案。

过了一会,东南方向传来了猴子失群的哀哀鸣叫。

猴群立即响应,放慢了速度。

正当他们暗暗高兴时,猴王却在路边徘徊起来,像只狗似的东嗅西嗅。突然,它迅速而坚决地带领着猴群走出了森林,跳上山崖,沿着光秃的山排,向峡谷奔去,好像是要抄近路去迎接失群的猴子。

这一意外的行动,立即打乱了赶猴人的阵脚。王陵阳和李立仁几乎是同时紧急刹车、收住了脚步,没敢暴露在毫无遮掩的山排上。

这座高山有些古怪。它的雪线下,是茂盛的森林世界,偏偏有只肩臂突然裸伸出来。裸露的臂头成了悬崖。崖下是条深峡幽谷。悬崖上耸起一片乱石小峰,峰冈上没长出一棵小树,只有刚落的一层白雪和长在石缝里绿得发黑的苔藓,这使得它的面目更加狰狞。

现在,猴王特意从悬崖峭壁的边沿通过,纵然猴王友好地伸出手来,邀请考察组一同漫游,他们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好意了。而猴子们却毫不费劲,甚至是十分踊跃地在石峰上攀援。

为了争夺一个小小的奇兀的石峰,两只猴子竟互不相让,龇牙咧嘴,似乎要决斗一场。

如何运用四肢在这险峰恶岭上行进,它们个个都是得心应手、随心所欲。就连那腹部悬着吃奶娃娃的母猴,也轻松愉快地在危岩上翻越。它们比苏门羚飞驰在“鬼路”上,显得更加轻柔、灵敏。

王陵阳想:难怪人们常用“猿猴愁攀援”来形容崇山峻岭的险恶呢。

李立仁赶快抢拍镜头。他想:就是失去了猴群,有了这宝贵的资料,那也是收获。

猴群的可能意图,使王陵阳从惊慌中醒悟过来,他赶快通知黑河:要沿预定路线快跑,不要喊叫,并尽可能监视猴群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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