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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雪线下

盼望考察组一回到学校,谁都没能好好地休息两天。揭批“四人帮”的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四人帮”的帮派体系已经土崩瓦解。春风,吹化了残存在人们心头的冰雪。

考察组的调查报告和汇报会,引起了学校、农林部门以及有关单位的极大重视。他们提出的很多科研项目亟待进行。就拿建立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资源的保护和利用、野生珍贵动物的调查和保护来说,就需要省委下决心,制定措施以及必要的法规。

王陵阳以紫云山短尾猴的初步考察说明:再不采取紧急措施,野生动物的资源将继续遭受极大的损失。有些珍贵动物正濒临灭种的危险。

他根据散布在各地的学生的来信以及到有关部门的调查,列举了诸如省内的华南梅花鹿、大鲵、白鳍豚、麝、云豹、华南虎、鬣羚、青羊、扬子鳄、长尾雉等,在这十几年中所遭受的极为严重的破坏情况。特别是我国特有的,对科研、教学有极大价值的扬子鳄、白鳍豚已多年不见了。

王陵阳又描绘了利用野生动物资源的美好前景,那不仅是科学研究和文化交流的需要,还可为人类寻找新的食品开辟广阔前途。仅仅石鸡养殖一项,就可为人民提供大量富有营养的蛋白质。他一边宣传讲解,一边拿出标本给大家看。

省政府高度重视考察组的报告,做出了许多重要安排。省农林部门抽调了人员,负责协助考察组工作;下达了重申不准捕杀属于国家规定保护的野生珍贵动物的通知,并对外地来收购野味的采购人员进行了教育和适当控制;规定不准在筹划中的自然保护区内伐木取材。

王陵阳以他特有的办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迅速地处理了各项工作。但是,在科学事业遭受林彪、“四人帮”多年摧残以后,好多工作都碰到了困难,比如,要做化验、分析,可特殊一点的试管都没有,几乎没有一台仪器是拿到手就能用的。李立仁不声不响地顽强工作着,就像是把一堆乱麻理出了头绪,拧成了麻线,搓成了麻绳,终于解决了不少问题。

也多亏了张雄那两条长腿,东奔西走,和人家扯皮、吵架、威胁、哀求,才把需要的各样东西备齐。

这一切,使王陵阳深深地感到:真是百废待兴!

在这几个月中,他比较满意的是解决了猴群释放后的示踪问题。这是目前比较先进的方法,在有关单位的大力协助下,已经实验成功。当然,实验结果还需要到大自然中去检验。党委书记老张又热心地督促学校,给考察组配备了目前所能拿出的一些设备。

可是这年冬天气候反常,直到农历腊月初六,才下了点零星小雨。初七下半夜,一阵噼里啪啦玻璃响,惊醒了王陵阳。他侧耳倾听———下冰豆子了。他听着冰豆子砸在窗玻璃上的清脆的声音,简直就像美妙的音乐。终于,朔风飞卷起漫天雪花,满山遍野换上了银装。

这时,紫云山的电报到了:已经发现猴群。

王陵阳读着那简短的电文,似乎看到了黑河、望春正在雪山银铃登峰越沟,罗大爷、罗奶奶正在满脸堆笑倚门盼着他们哩。

王陵阳他们简直是以马不停蹄的速度,回到紫云山来了。

来到罗大爷家,他们就像回到了故乡,在一阵亲切的问候谈笑之后,紧张的工作马上开始了。

考察组向猴群栖息地行进。

阳光灿烂,白皑皑的群山闪耀着夺目的银光。只有低山的白雪还星星点点地滞留在翠竹绿叶上。落叶乔木在寒风中抖索着,吱吱作响。山腰下冰雪已渐渐消融,绿树、石壁和未化的白雪交错相映,而山峰上则仍然戴着银盔。

这不同的景象,清清楚楚地给大山画了一条明显的线条。这线上的积雪要到早春才能慢慢消失。考察组已经测量过,雪线在海拔一千米左右。

小兄弟俩在前面迈着轻快的步伐。王陵阳看着他们在雪野中的背影,觉得几个月没见,个头都长高了不少。

到达紫云山的当天晚上,考察组的三位叔叔检查了兄弟们的学习情况,结果真叫人高兴。特别是小黑河,不仅期末考试数学满分、语文九十五分,而且所有作业本中的字写得端正、干净。他的进步是扎扎实实的。

小兄弟俩真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们按照李立仁画的表格,填写了有关石鸡的各种资料。当考察组仔细阅读了这一沓观察资料之后,个个称赞,都说要给一百分。实际上应该给一百二十分,因为几乎每页上都有清晰的童体小字所加的详细说明。

他们发现猴群的经过,更是使三位叔叔满心喜悦。智慧的成长,比个头的冒高更重要呀!

金色的课堂原来,考察组走后,小兄弟俩就觉得自己肩上挑了担子,也为怎样才能发现猴群伤过脑筋,睡不着觉。到了冬季,叔叔们将等待他们的报告,怎么办?他们便想尽一切办法去找猴群。

黑河说:“俺哥,老办法,咱俩也划几个大区,分开跑,跑断腿也得把猴群找到。”

望春说:

“你记得吗?暑假里,俺按叔叔们讲的,猴群可能迁向高山,就到高山去找过猴群,可总是找不到,还是爷爷想了个办法———”

“敲山震虎!”黑河也为爷爷的好办法得意。

“对了,爷爷把火枪里的铅条倒出来,加了火药。然后端起枪,对着空谷,轰地放了一枪,比打炮都响,震得整个山都嗡嗡叫。嗨,猴也吓得哇哇叫。俺虽看不到它们躲的地方,但却可以听出在哪里叫。这个办法就好嘛!”

“到那时,俺也放枪好了。”

“不行,俺找到了猴群,就要报告。一枪吓跑了,叫叔叔们逮什么?”

黑河不吭声了。过了一会,望春的眼睛亮起来了:

“俺弟,叔叔们采到了标本,不是总要做食性分析吗?”

“是呀!”

“做食性分析干什么?”

“对了……有办法了,到了冬天,它没得吃。山上又有大雪,总要往低山找吃的,俺就在这上面打主意。”

黑河的眉眼舒展开了。

他俩先去找地方,是按上次叔叔分析的猴群栖息地的几个特征找的。找一处地方,哥哥满意,弟弟反对;又找一处,弟弟说好,哥哥说有缺点。四条小腿不停地跑着,两张小嘴不断地辩着,最后,找到了两个好地方。兄弟俩请来了爷爷,老护林员观察了半天,说:

“不准烧山。”就算批准了。

两把柴刀挥舞起来,荆条歪倒一旁,小树棵倒下去,山茅躺在地下,山芒只摇了一下白穗头,也断了。汗水腌得眼疼,望春顾不得擦一下;黑河的手上被山茅叶拉了几个口子,顾不得包扎一下。他们砍呀,砍呀,狠狠地砍,快快地砍!

一块长长的土地开垦出来了,刨了树兜,再挖石头,然后就是播种了。金色的希望随着一颗颗金色的种子,落到了新开的土地上,汗水浇灌着金色的丰收。

夏去秋来,两块地的包芦长得真好。有一天,他们还没走到地里,就傻眼了:包芦橘子东倒西歪,地上全是野猪践踏过的蹄印。兄弟俩难受得好几天吃饭都不香,又辛辛苦苦地拾掇了很多天。

终于到了收获季节。一个个包芦棒子又大又粗,看了真叫人欢喜。他们把收下的包芦藏在近处的山洞里,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细心人一看,就会发现两个孩子太粗心了,还有好多棵包芦橘子,上面剩下一两个包芦棒子。

这玩的是啥把戏?

兄弟俩每天都要去地里看一次,就像是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要天天做似的。来来去去的路程不比到学校短,而且也像每天去上学一样,风雨无阻。

有一天,他们发现野猪来光顾玉米地了。一检查,损失不大,大约是野猪对枯黄的包芦秸兴趣不大。这次可不能再客气了,兄弟俩和爷爷在寒风中守了两夜,终于打了一头大肥猪抬回家来。

好不容易盼来了雪花飞舞,满山银色。孩子们跑得更勤了。飞雪湿了他们的衣衫,凛冽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割人。可两个探索知识宝库的孩子,心头却感到热乎乎的。

他们盼呀盼呀,眼睛都望疼了,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发现。这天,正当他们失望地转身往回走时,一阵嘈杂的啼鸣声使他们停下了脚步。

他们转身一看,一群猴子正在包芦地里疯狂地抢掠。它们四肢落地,跑着,跳着,折橘子,掰包芦,完全是一副流浪汉的穷相。

望春和黑河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们要找的大猴。

他们怕惊动猴群,就躲在远处看。立在寒风中的包芦橘子,虽然给他们的观察增加了困难,但白雪却把这些披着褐色毛衣的猴子,映衬得清清楚楚。

“俺哥,是叔叔们要找的大猴哩!”

“可不正是短尾猴吗!”

他们为了看得更清楚点,又在雪地上向前爬了一段路。

猴子掰下包芦,很熟练地撕开了包芦皮,大口大口地啃着;刚啃几口就扔掉,又掰新的;新的没啃两口,又扔掉;再掰一个……黑河看它们的那副馋相,真想笑。忽然听见树林里叫了一声,他们这才看到林子里的树上还有一群哩,它们正眼巴巴地望着地里的猴子。

树林里又叫了一声,地里的猴子才不情愿地走了。

有只小猴真是个贪心鬼,胳肢窝里夹了一个包芦,还去掰,掰下的又往胳肢窝里夹,结果夹一个丢一个,还落在猴群后面了。这时,山上有一群猴冲了下来,一个大猴劈头打了它两下,打得小猴吱吱叫着跑了。

“嗨,它们还换班哩!”望春发现了问题。

黑河急了:“不好,它们要把这块地糟蹋完了。”

“俺开地为啥?不就盼望着它们来糟蹋嘛!”

黑河笑了:“谁说不是哩!”

这群新来的猴子又在包芦地里闹腾开了。一个猴子正在掰包芦,又一个比它大的猴子把包芦抢过去了。两个猴子厮打起来,互相凶狠地咬着,哇哇地叫着。那个小点的猴子脸上淌血了,只得凄惨地叫了一声跑开,那个胜利者便大模大样地啃起了包芦。

黑河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没和哥哥商量,又向前爬去,没想到一下栽到雪坑里。他赶紧爬上来,满头、满脖子都是雪。冰雪一激,黑河感到鼻子奇痒,“阿嚏”一声,这一下可惹出了乱子。

望春看到树林里大树上一个猴子“喔———喔———”叫了两声,地里的猴群立即奔出包芦地,飞快地向山上树林里跑去。顷刻间,就跑得无影无踪。猴子从地里跑的时候,只有碰到包芦橘子发出的窸窸响。在雪地上奔跑时,却一点声息也没有。望春心想:难怪不容易找到它们哩。

黑河没等哥哥批评,忙说:“怨俺,是俺鼻子不争气,没忍住!”

望春有些生气:“谁叫你往前爬?”

“俺不是为了想看得清楚点?”黑河感到委屈。

“就忍那么一小会儿都不行?”

“你试试,能忍住?不吹牛!”

这反而把望春逗笑了。他想了想,问:“今儿猴叫,听清了?”

“打起来,哇哇叫;打败了,吱吱叫;喊换班时哇哇叫;发现情况,通知偷包芦的跑走时,喔喔叫……”

“得了,得了。打起来哇哇叫,喊换班也哇哇叫,发警报也哇哇叫,都是哇哇叫吗?”

“不是,俺听到的是这样,前面是哇哇叫,拉警报是喔喔叫。”

“俺听你学的都一个样。”

两个人争了好一会,也没争出个名堂。还是哥哥大了几岁,主动结束争论,招呼弟弟到地里去看。那真是被劫后的一片惨相,包芦几乎被掰得精光,遍地是没啃完米粒的包芦棒子、折断的橘子和零碎的叶子。

“要不要再投放包芦?”黑河拿不定主意。

望春想了想,说:

“还不知它们明儿来不?就是来了,这地上还够它们吃的。下次再投也不迟。”

黑河还想到林子里去看猴子,哥哥说啥也不同意:

“俺又不是去捉猴子的,吓跑了,咋办?”

当天晚上,爷爷连夜翻越大山到邮局,把电报发了。

第二天,兄弟俩带上干粮去看猴群。到了傍晚,一根猴毛也没看到。

黑水潭边护林员的房子里充满了焦急、不安。爷爷抽了半天烟说:

“兴许是猴子没走远,你们出去早了;也许是你们不在意,搞乱了那儿的什么。猴子精着哩,疑心病大,不敢来了。甭急,高山的雪还是厚厚的,低山的雪化得快。王老师他们说的在理,它们饿急了,还要到下面的山腰上游荡。兴许明儿你们去就能看到了。别急,两三天内王老师他们也来到了。”

“对了,俺在地边上搭个窝棚,好看得清楚些,也暖和点。要不,如果再打喷嚏,就坏大事了。”望春说。

说着说着,兄弟俩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这天早上去迟了。他们看到地里剩的包芦不多了,一定是猴群刚刚来过。兄弟俩一商量,又从秘密山洞里拿出了包芦,扔在地里。

这就是考察组叔叔们到来之前,小兄弟俩做的工作。叔叔们听了怎能不高兴呢?

优秀的答卷考察组在野外工作,行进的路上是从来不准说话的。队伍拉得长,两人之间有着一段距离,主要靠手势、信号联系。为了防止冰滑,每人鞋上都缠了草绳,所以,一路上只听到脚步的嚓嚓声和踩碎薄冰的吱啦声。

路上的雪快化完了,晒不到太阳的地方还窝着一点雪。虽是数九寒天,个个脸上都沁出了细小汗珠,脸被风刮得火燎的疼。王陵阳不得不时时停下来擦拭眼镜片上的水汽。

从走在队伍前面的黑河那里,传来了低低的两声:

“归噜噜———归噜噜———”

大家一听鹰头杜鹃的叫声,立即放慢脚步。后队的李立仁、张雄迅速向前靠拢。没一会,果然看到了在风中摇摆的包芦橘子,但是没看到包芦地里有什么动静。

现在,要么冒着惊动猴群的危险,继续上山,沿着小小的山脊走到树林里去;要么,趴到还残留着一些积雪的岩石上。这样,才能观察到小山坳里的包芦地,以及对面半圆形树林的全部情况。

王陵阳考虑了一下,让大家都趴到冰冷的岩石上了。虽然黑河兄弟俩已有声有色地描述过,考察组还是要实地观察,再研究如何开展工作。

包芦地在小山坳较为平缓的靠树林的坡上,向阳。俗话说,愿种阳坡一寸土,不种阴坡一尺深嘛。难怪孩子说庄稼长得好,包芦收得多。坡上,是沿着山垅的半环形树林,林相为阔叶常绿和阔叶落叶混交林。

包芦地旁不远处,有条淙淙作响的小溪。沿着小溪向上看去,是条小山谷。在林木掩映中的山谷右边不远处,隐约耸立着一块大石壁,从依稀看到的石壁的长相,可以推测出上面有块不小的平台。

大家心里都在称赞,这地方选得好,具有他们上次总结猴群栖息地的几个特点。冬季的阳坡,比较温暖;石壁上有平台,可作临时较为安全的休息处所;附近有小溪,可供饮用;有丰富的食物,能居留。这是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考察组议论了一会,认为小兄弟俩已去投放过食物,还是由他们去察看包芦地,检视猴群昨天来过没有。另外,李立仁和张雄到茅草窝棚观察。

猴群已经将昨天投的食吃完,地下还被挖得大坑小眼。望春从秘密山洞里取来包芦投食后,仍然回到王陵阳身边。

李立仁和张雄从窝棚的瞭望孔观望。不久,李立仁从望远镜中就看到观察区有异常现象。在石壁上方一棵高大的树上,似乎有只猴子。由于浓密枝叶的遮掩,只能在微风吹过、枝叶晃动时,才隐隐约约看到那只褐色的物体。石壁平台(黑河证明确实有平台)附近似乎也有物体在活动,只是模模糊糊,似有似无。

看来,从这个观察点看包芦地是理想的,但观察猴群可能的栖息地就不太理想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以后,有一团东西突然从李立仁观察的几棵树上掉了下来。没一会,猴群却从张雄的观察区走出树林。看样子,是迂回过来的。

首先冲下来的有五只猴子。

“像是选出的清一色的大家伙。”黑河忍不住,附在张雄耳朵上说。他是硬挤到窝棚里来的。张雄瞪了他一眼。

到了包芦地,这五只猴子四散开去寻食。其中有只显然是最大的猴子,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它强壮有力,走路时大模大样。在它前面的一只猴子明明发现了地上的包芦棒子,只贪婪地看了一眼,就走了。那只大猴却伸手攫来,撕开皮,张口就啃。其他四只猴子都离它远远地去找食。

“盯住那只大猴,可能是猴王。”李立仁低声对张雄说。

李立仁连忙取出照相机,装上望远镜头。可是,那只被认为可能是猴王的大猴竟不识抬举,老是背对着他们,有两次倒是迎面,却有包芦秸挡着。李立仁正在等待有利时机的时候,那只猴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几只猴子便迅速地向树林里跑去了,李立仁只得对着它们的侧背拍了一张。

这批刚钻入森林,另一批猴又下山了。这批有十几只,还有几只是携儿带女的。有的仔猴在地上乱蹦乱跳,有的仔猴还吊在妈妈的肚子上哩!李立仁已说服了自己,不再珍惜胶卷,开始连连地拍照。

老猴常常把寻到的包芦塞给仔猴,仔猴在啃食时也不安分,互相打闹。有一只小猴想往包芦秸上爬,跳起来,刚揪住橘子,立即跌了下来,橘子也断了。

森林里又传来一声猴叫,地里的猴子又很听话地往森林里跑。张雄看到一棵大树上有只猴子,也一眨眼就不见了。

又一伙猴乱糟糟地从树林里冲出来,足有二十多只。包芦地里只留下前两批猴吃剩的残余了。因为猴子多,因此争夺更为激烈。有的只找到还残留一点粒子的包芦棒,连忙躲起来就啃;有的在地下捡食包芦的残渣余粒;有的用又长又尖的手指在地里抠着、扒着……侦察任务突然,他们三个人的心都一下悬了起来。有只猴子正坐在地头的西北角掘刨。在那里,他们放置了一部录音机。它刨得真快,泥土、沙石像雨点般往两旁飞溅,大约是什么也没找到,失望地站起来,走了。

他们刚松了一口气,那只猴子却又返回来,在刚扒开的小坑边,更疯狂地扒了起来。扒了这边扒那边,终于拿起了被杂草树叶盖着的一个小盒子。

它先用牙咬咬,盒子被咬出了一个小洞洞,可盒子里啥好吃的也没有。

张雄几次抬起了打开保险的枪,都被李立仁按住了。

黑河更是摆出一副立即就要奔出去的架势,可他看看李叔叔的眼神,只好安定下来。

那猴子看看不甘心,又把那盒子放到石头上砸。那“嘭、嘭”的响声,直砸到大家的心上。完了,他们藏在那里的录音机要被砸碎了!那只猴把录音机折腾够了,这才走开。

这部小型录音机是张雄跑穿了鞋底,费尽了口舌,才弄到手的。考察组多次讨论了王陵阳所提出的、紫云山短尾猴的信号系统问题,认为它不仅是考察研究中必须搞清的项目,而且可能会为捕捉猴群提供新的手段。

昨天,他们设法把这部小型的录音机放到包芦地隐蔽起来,也不是没考虑到可能被猴群发现,所以特意选择了西北角的地头、包芦地的边上。可是,他们对猴群的生活习性还了解得太少,不知道猴子那种喜怒无常、对新鲜玩意好奇的性格。

录音机已损失了,连一点录音也没留下,这使他们都很不愉快。幸而他们还带有一部备用的体积较大的录音机。

尽管这样,罗大爷的屋子里的气氛还是热烈的。考察组正在分析桌子上放的一沓彩色照片。从初步分析看来,这群下来觅食的猴子共有四十三只。从它们进食时的表现来看,是饥饿的,这和冬季山上食物缺少的情况相符合。

第一批下来觅食的五只大猴,有四只是公猴,还有一只从照片上看不清,观察时也未能将五只猴子全部看清,但从体形上看来,属雄性的可能性极大。

可惜的是,被怀疑是猴王的那只大猴,未能拍下正面的照片,只能看出它体形大,体格强壮,四肢强劲有力。

第二批下来觅食的共十七只,除了六只仔猴,可辨认的全是母猴,还有一些没看清的确定不了。从仔猴的体形看,六只全有差别,这为研究它的繁殖提供了线索。

特别珍贵而有趣的照片,是拍下了母猴行进时把仔猴悬吊在腹下、仔猴的四肢紧紧抱住母猴的脊背的情形。这和黑河在九花山看到的一样。

第三批下来觅食的共二十一只。个体体形相差较大,但最大的体形也比不上第一批五只中的任何一只,可分辨出全是雄性。它们争食凶猛。

王陵阳依据这些材料,提出了关于猴群组成的一些假想:

“看来,这可能是个中等或中等偏下规模的猴群。猴群分成三批觅食,可能不是偶然的。可能有一定的组织纪律和等级,因为发出信号后它们才换班。“比较特殊的要算第一批的五只猴子,它们是在没有明显信号的情况下,自动回去的,可以认为它们已满足对食物的需求了。这也说明它们在猴群中的地位最高,还可认定,猴王就在其中。

“以下进食的顺序,可能表明了那些猴子在猴群中的地位。

“难以确定下来的是:这种地位是按性别分的,还是按体力强弱分的,或者两种因素都有?这是有待于今后搞清的问题。人类学家对这个问题也有着极大的兴趣,他们一再要求我们能提供一份详细的报告以及图片资料。

“至于信号系统,正是我们亟待研究的问题,今天的损失,是很大的。但我们还有部录音机哩,只不过笨重、灵敏度不高,但总比没有要强吧!

“我有一个假想:猴子发出的信号并不丰富,但是否有细微的区别呢?譬如说,它的惊叫声是‘喔———喔———’,威胁时也是‘喔———喔———’”“是‘哇———哇———’”黑河忍不住插话。

“对,各人听的还不一样哩!但猴群是能分清的,是有区别的。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是否有些像是我们语言中的同音异义词?这就使我们的工作更加困难了。”

“我真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猴群会突然跑掉了。”张雄突然说。

王陵阳说:

“可能性不大。这得感谢黑河、望春。他们的办法对我们很有启示。我们是第一次考察猴群,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根据生物学的观点,虽然有过一些设想,经过实践证明:在冬季,当山上食物贫乏时,在适于它的生境,只要有丰富的食物,猴群是会停止漫游、留下栖息的。我设想,在一定的条件下,甚至可以接近它们。猴子被驯化后,都可以表演节目嘛!”

李立仁说:

“看来,捕捉还是个大问题。我们虽然带了网来,可我们自己对这种办法也没有多大信心。”

王陵阳说:

“捕捉猴群是个重要问题。我们还是抓紧时机,先对它在野生条件下的情况进行观察。只要做好了野外考察,能取得预想的结果,捕捉猴群的方法是能够解决的。”

“就怕炸群。”黑河说。

考察组的叔叔都相视而笑。王陵阳继续说:

“我们想到一起了,怕也不行。搞科学研究就是要准备克服困难、挫折甚至危险。冲过去,就是胜利。现在,我们就是要找出炸群的原因,预防炸群。黑河,你爷爷说那个老头一声叫,猴子就不敢动了,可能有些道理呢。这次,真的要发挥你侦察的本领。”王陵阳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

“王叔叔还笑话人哩,不让人改吗?”黑河一想起当初在竿竹溪,把王陵阳当坏人的事就脸红。

“我说的是实话,这次真的要你侦察哩———假设猴子炸群了,是啥原因造成的?

是在高树上放哨的猴子发出了警报,还是另有原因呢?得细心观察哩。”

李立仁也说:

“猴子炸群的原因是复杂的,但每次都是先听到猴叫,这就得对猴叫特别注意。黑河,真的要你和望春侦察哩!”

“行,俺和俺哥一起侦察!”

王陵阳想了想,说:

“告诉你们一件事,上次,在捕兽地坑树桩上取下的毛,经过化验,证明是猴毛,而且是短尾猴的毛。”

一直在旁边吸烟的罗大爷,猛然站了起来,连板凳也歪倒在地上。

两个孩子也惊得瞪大了眼睛,望春说:“有人早已偷着逮短尾猴?”

“小孩家别乱咋呼,不兴是猴子打那过,在那玩,无意中被拉下点毛?”

罗大爷已扶起板凳,稳稳地坐着,又慢悠悠地抽起烟来。

张雄也说:“从地坑的大小、高度来看,是捕猴用的。”

黑河站了起来:“嗨!还真有人来偷短尾猴哩!抓住他,非批斗不行!”

罗大爷不好说张雄,只得对黑河说:

“看,见风就是雨。”

望春不同意爷爷的话:

“得提高警惕嘛!你不也常说有人偷偷摸到风景区打猎、放炸弹、下吊弓?”

“好了,王老师刚刚说的是要你们记在心里,可不准在别处乱咋呼!”

李立仁想结束这个话题。

“一定保守秘密!”黑河和望春同时说。

考察组决定,明天向猴群可能的栖息地靠近,这样便于观察。地点已经选好,他们对行动路线也进行了研究。

连续两天工作的效果都不好,只证实了猴群确实是栖息在石壁的平台附近。从两旁靠近,都因为地形及树林较密的关系,无法清楚地观察。今天,稍往前靠点,就被放哨的猴子发现了,差点惊动了整个猴群。最理想的是从石壁背后上到高山,居高临下观察。可是,那边山势陡,靠北面,还积着冰雪,几次攀越都失败了。

白雪和白鹇赛跑这天傍晚,他们一路没精打采地往回走。黑河他们收藏的包芦快投放完了。大家都在闷头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立仁感到似乎有个影子从头顶晃过,抬头一看:是一只白翅膀、黑肚皮的大鸟,拖着长长的白尾巴,正从西边山头向东边飞来。他惊喜而紧张地喊了声:

“白鹇!”

等到王陵阳和张雄也看清确是白鹇,李立仁已蹿出去几丈远。几个人赶忙向前追去。望春是个有心计的孩子,自那晚听了王陵阳说的李立仁的故事,这次就处处注意他。果然,听不到他脚步响和枝叶的哗啦声,似乎是他的全身都长了眼睛,不管哪个部位,都能及时闪开那些阻挡前进的枝枝叶叶。

白鹇终于落到对面山腰的一片竹林里。

王陵阳连忙对张雄说:

“我顺这边山谷走,到山顶拦住。你带他们包围竹林。”

张雄通过野外工作,早已敬佩王老师的体质和在山峦上的敏捷动作,因而也就没有争。

张雄在竹林里搜索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这时,他才想起来了:

“打开报话机,分散活动。黑河留在林子外面监视,望春跟我到林子里。”

望春和黑河连忙放下小背包(这是考察组特意为他们做的),拿出小型的报话机,拉出了天线。这次考察组带来了五部报话机,这几天,叔叔们已教会了他们如何使用。

正当他们要走时,张雄说:

“你们和李老师联系一下,说清我们的安排,顺便试一下机器灵不灵。”

黑河连忙调到规定的波段,小声说:“二号,二号,俺是五号,你听到了没有?”

报话机中传来李立仁的声音:“我在竹林东边,没发现白鹇。我们向山上搜索。”

张雄用自己的报话机说:“我是三号。一号已到山顶拦截。五号到竹林边监视。我和四号留在竹林里。”

又传来李立仁的声音:“好!注意竹子上面。注意和一号保持联系。”

这片竹林正在山坡上,全是粗毛竹。再往上,就和山谷里更为茂密的竹林连成一片了。山谷里的竹林,总比山坡上长得好。

黑河的报话机里,响起了王陵阳的声音:“我是一号,已到山顶。报告你们的位置。”

他们各自作了报告。

王陵阳说:“白鹇的特点是:受惊后向山上狂奔,不起飞,喜欢落在竹枝上。你们可能还没惊动它。”

李立仁说了自己的想法:

“眼看时间不早了,我担心它跑到前面大竹林里。要是有只猎犬就好了。”

“俺去把白雪找来……忘了说,俺是五号。”

王陵阳有些担心:“怕时间来不及。这里离家,少说也有四里路。”

“俺五号有办法,来得及。”

李立仁同意了:“四号到竹林边,代替五号。”

“四号明白。”

“五号跑了。”

黑河说是“跑”,其实是像阵风,卷走了。熟路,又是下坡,速度真快。眼看出了竹林,到了栗子冈,过了榆树坳,离家就不远了。他顾不得擦擦汗水、察看一下在冰上跌倒的伤口,奋力爬上一块大石头。护林员的房子静悄悄地坐落在那里。

黑河猛地吸了口气,把左手食指塞到嘴里,一声尖锐的唿哨立即响彻了山岭。黑河的气刚喘匀,就见白雪的乌黑身影从屋后紧跑到了场院。

第二声唿哨才划破空气,正在东张西望的小狗已发现了主人,冲过小桥,向黑河跑过来。

第三声唿哨还在山谷中缭绕,黑河看到在雪地上狂奔的乌黑小狗,正向岭上飞蹿。黑河从岩石上往下一跳,没等白雪到跟前,就向前跑了。没一会,小狗已追上了主人。

李立仁他们的搜索,毫无效果。

“五号!五号!你在哪里?”黑河背包里响起了王陵阳的声音。

“俺来了。俺是五号,带来了白雪。”

报话机里同时传出了几种声音。这个小乱子难不了黑河,他已听清了:说“好”的是王叔叔,说“从竹林开始搜索”的是李叔叔。

“五号听清了,从竹林开始。”

黑河对小狗下达了命令。白雪立即开始紧张而兴奋地东嗅嗅,西闻闻,一会停下,一会向前蹿去。

嗨,还真灵哩!只听前面“扑噜”一声,一只白野雉从竹林下面的小灌木丛里飞起了,白雪跟在后面汪汪叫着追上去。

黑河连忙说:“五号报告:白鹇在你们身后,向西边山谷里飞去了。”

报话机里传来一片“明白”声。没一会,又传来话音:

“四号看到了,白鹇在咱们后面,擦着那棵大橡树,飞到山谷西边落下了。”

张雄一出林子,望春就指示了方向。

“占住山谷的两边。三号出了竹林,别往回跑,直接冲过山坳到西边的山谷边缘,迎头截。山谷大多是灌木丛,这很有利。”

这是王陵阳的声音,他接着又说,“二号出了林子,下到谷底。四号留原地,注意指示目标。五号,五号,你领着白雪使劲追它。”

这还用说?你看吧,白雪真是条好狗,在灌木丛里奔跑起来,一会像是贴着小树棵顶向前飞,一会像条蛇在乱石堆里游。很快,它和白鹇缩短了距离。

白雪一声不响地向前跑一段,又威胁似的汪汪叫几声。白鹇沉不住气了,只得改变狂奔的常规,又从树林里飞起。

张雄见飞起的白鹇在身后的射程外,连忙向它扑去。站在山顶的王陵阳,估计到张雄的追赶可能是徒劳的。根据资料上所记载的白鹇的生活习性,现在要捕获它还为时过早,关键是不能让它突围。他赶快对张雄说:

“二号,三号,都别追。三号赶快占领山谷西边的山脊。我也沿着山谷东侧下来。”

他开始要占据山顶,是根据白鹇的生态特点:一受惊吓,要向山上疾步奔走,到达山顶才起飞。现在小狗一来,情况马上发生了变化,也应该随机应变了。

果然,白鹇又落在山谷的东边一侧。

小狗又把白鹇追得飞起来。两条腿的白鹇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白雪。生存竞争的本能,迫使它充分发挥自己的优点。它大约是发现了已到达西边山脊上的张雄,大尾巴一摆,又沿着山谷向前飞去,落到山谷的东侧。

它再飞起时,已经冲过了李立仁和张雄的埋伏线,却在他们的射程以外。两人连忙起步去追。白鹇一昂头,奋力扇起翅膀,想越过东边山脊,冲出包围圈。

“砰!”

迎面的空中响了一枪。虽然白鹇还远在射程之外,这一声巨响,却使它打消了飞越山脊的念头,只得再落到树林里。

李立仁他们知道:这是王陵阳赶来了。

黑河开头还不断在后面大叫,鼓励小狗:“白雪,快!快!”

后来,远远落在后面的黑河只得靠尖厉的口哨为它助威。

这一场白雪和白鹇的角逐,真是紧张、精彩。可是谁也没心思去欣赏,喘气都来不及哩!小狗跑得毛都汗湿了,这却使它更显得油光闪亮,像是一匹飞奔的乌骓烈马。

眼看,白鹇又冲过了王陵阳的防线,向山顶方向转移。它飞飞,停停,忽左,忽右。但是很显然,飞翔的距离短了,飞翔和奔跑之间的间隔也短了。王陵阳想:白鹇也该是强弩之末了。但前面就是更密的毛竹林。王陵阳正在焦急担心时,看到毛竹林边有个人影闪了一下———那一定是李立仁。

包围圈愈来愈小,白鹇几次突围都未成功。

小狗终于开始向白鹇进攻了。白鹇只得东躲西闪,绕着灌木丛和白雪兜圈子。很快,三支枪的射程都可达到白鹇了……正在这时,传来了李立仁急促的声音:“不要开枪!”

李白的爱好白鹇走不脱,飞不掉,一头扎进灌木丛里不出来了。小狗围着它汪汪叫,钻了几次,都被刺棵扎了回来。

只见一个人影,像箭一样射向灌木丛。过了片刻,就见李立仁提着拍膀子、蹬腿的白鹇从刺棵里拱了出来。

他张开扁扁的大嘴笑了,笑得那样甜,那样动人。他不顾小狗得意的叫声,把白鹇高高提起,交给刚刚赶到的王陵阳,低声地说:“又抹掉一个空白。”

王陵阳看着他脸上、手上正在流淌的鲜血滴在白鹇雪白的羽毛上,不禁想起了在大别山上晚霞满天时的那段谈话,眼睛顿时湿润了,口里喃喃地说:

“没想到捉了一只活的。”

张雄跑过来,喘着粗气。他感到头发涨,腿发软。他见李老师经过这样长距离的奔跑,依然那样沉静,打心眼里佩服。他知道李立仁要填补动物学基础方面空白的宏愿,此刻,从李老师身上,他更懂得了:一个人应该怎样去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崇高的愿望又是怎样给人的行动以力量的。

黑河一到,不是去看王陵阳拿在手里的白鹇,而是一把从望春手里抱过白雪,亲热地在它脸上贴着、拍着,白雪也用嘴巴蹭着小主人的脸蛋。

“奶奶,真逮了个活鸡让你喂哩!”黑河还未进门,就嚷开了。

两位老人,还真未见过逮到的活鹇鸡,都来看新奇。罗大爷忙去钉个简单的笼子。罗奶奶一看李立仁脸上拉的伤、淌的血,连忙拉起他的手来看,手上也是,心疼得不得了。李立仁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王陵阳两杯茶喝下后,稍稍轻松一些,也不管汗湿的衬衣冰凉地贴在脊梁上,高高兴兴地说开了:“我国的伟大诗人李白……”

“是唐朝的。他生于公元701年,逝于公元762年。”黑河说。

王陵阳更高兴了:

“说的对!你用心记就记住了。李白漫游到这一带山区,有一次,他看到了白鹇,诗人非常喜爱。它头上长着长长的鸡冠子,样子像一枝花,颜色也漂亮,闪耀着金属般的蓝光,还向后披着一撮长毛;赤红的脸上伸出淡绿色的尖嘴;雪白的背部,雪白的翅膀;长长的白尾巴像一把银刀;下腹部的羽毛也闪耀着蓝光;两只脚是红色的。

“我们的大诗人越看越爱,很想养一只。东打听,西打听,一有机会就问。听说有个姓胡的人养了白鹇,赶忙托人去说,想买一只。谁知,人家不卖。

“后来,姓胡的听说是大诗人李白想买,就说:‘人人都说白鹇美丽可爱,我也把它当做凤凰,可是还没见过有人能把它真正的美说出来。’

“这话又传到李白的耳朵里,李白欣然命笔,写了一首歌咏白鹇的诗:

‘白鹇白如锦,白雪耻容颜。照影玉潭里,刷毛琪树间。夜栖寒月静,朝步落花间……’

“那位姓胡的一看此诗,读了一遍又一遍,赞叹不已:‘这才真正把白鹇的美妙之处写出来了,把我心里想的,但是说不出来的话写出来了。’于是,赶忙送了一只白鹇给大诗人李白。”

“你们看,它真的在走动,还真有点像‘朝步落花间’哩!”

李立仁指着白鹇说。这时候,那只白鹇,正抖动银羽,在庄重而悠闲地迈着步子。

王陵阳继续说:

“有人说,就是因为它的姿态闲雅,所以才叫鹇鸟。

“李白在这一带漫游时,有不少的诗篇描绘了大自然的风光和白鹇。其中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

“石楠木属蔷薇科的常绿小乔木,橘红色的小果子,树形优美。有的城市公园将它作为观赏树,它的木材是工艺品的好材料,如石楠木做的筷子、砚台、盒子都很出名。它的树叶还可做中药。

“女贞树也是常绿乔木,不仅树形美,而且经济价值高。能放养白蜡虫,生产白蜡。靛蓝色的果子是中药,能补肝益肾。

“这说明,当时的生物资源是多么丰富!可是到了现代,谁要是以张捕白鹇为业,早就饿死了。石楠木也很难找到。可见保护大自然、保护珍贵的野生动物是多么重要。

“明明是早在一千多年前,我们这一带就有白鹇,可是,今天的书籍、资料中,竟没有一句提到此处有白鹇。我们一定要把科学研究快快地搞上去,把失掉的时间夺回来!”

他话音不高,但那发自肺腑的话,每个人听了都觉得身上涌起一股力量。

山道上的两个黑影离分水镇不远的山道上,有两个人影在夜色中不紧不慢地走着、谈着。

老是把一绺头发搭到眼皮上的丁副主任,很不满意地说:

“你老是这样大惊小怪的,屁大的小事也来找我。若有事,我会找你的。”

走在后面的土产收购站的胖主任,也一肚子怨气:

“我的小爹,那边电报一封封发给我,催我交货;这边上头来查野生珍贵动物偷捕滥杀的情况,找的也是我;拿了支毒箭,调查是谁的,找的还是我;出了纰漏,找的更是我。真是越渴越吃盐,那个什么考察组又来了,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不说你也知道,人家早就开始在清查你了!”

“我常对你讲,政治这玩意儿,就看你玩得转玩不转,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你以为我不急?我还是那句话:自己先别装软蛋。他越是查得紧,我越是像个没事人儿,让他摸不透。他在背后玩的什么,我都清清楚楚,我要暗暗想方设法让他玩不转。”

“别屎到屁眼门子再找茅缸啊!”

“那是你们常干的事,我可落不到那样场面。他们刚来时,你屁都吓出来了,生怕人家摸到了前两年逮猴的事。我跟你怎讲的?还跟过去那样,只找江北来开石头的散工,把猴运到在公路上等着的汽车上。钱一给,各走各的路。买主、卖主,他们一概不认得。只要你不言、我不语,黑老包转世也没处查。”

“那是初一,现在是十五。”

“好吧,就依你说的,马上回那边的话:我们不干了。事情就完了?”

“不完还赖着?”

“真是拿你们这些头脑简单的人没办法。眼下的气候是科研要大上。他想要的大猴搞不到,能不急?过去,年年从这里买到,五月份又来电报订了合同,如今突然断了线,能甘心?既然你这里有,他不会找省里?这就热闹了,省里正在查这事,真是送货上门,递根绳子让人捆。”

“就按你上次说的混一混不行吗?我们知道啥长尾巴、短尾巴,大猴、小猴?接受教训,下次不干就是了。”

“捡根铁棍当灯草,说得轻松。别人不知道还说得通,你是个搞业务的主任能认不清?再说,上次来检查时,你不是当面推得一干二净吗?怎么现在又有了?这不是找虱子往头上放?”

山区的夜晚,格外寒冷,这两个影子尽管裹了厚厚的棉衣,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胖主任停了半天,才说:“这左不是、右不是,到底该怎么搞?”

“还是那句话:有货。只是加一句:要他们耐心等一等,现在正是大雪封山。先稳住他们再讲。”

“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拖到把这阵风躲过去再说……”

“运动,运动,就是那么一阵子风,你别在风头上出事。刮过一阵子,运不起来动不成,就风平浪静了。我的难关一过,你也就没事了。”

“听说,考察组是来逮猴子的。怕只怕让他们逮到猴子,那就麻烦了。”

“就凭那三个臭老九、两个小娃娃,能逮到猴?那不是放屁当枪响,不值钱哩!”

“那也难说。你上次讲得有十足把握,一定让他们找不到猴,人家不是照样找到了?”

“我说呀,你们一点不懂政治,有得有失嘛!还能一点差错不出?关键是要保住根本。那次也可以让他打不到,可那就有给人卡住手脖的危险。”

“这次呢?”

“我有绝牌哩!这次非甩不可了!他们一根猴毛也捞不到手,想搞科研、现代化?没那么容易!”

“听说已经找到猴子了。那些喝墨水的,能人多,别看只有三个人,听说都有能耐,不是呆子。也不能小看两个娃娃,他们对山情熟着哩。”

“还是那句话:你把心吞到肚里去吧。我们的专家去看了,那群猴子是他们碰巧了。可是那里地形不好,逮不到猴,这逮猴的名堂多,他们连咋样逮猴也没见过,拿手逮?这群猴子不出两天,全都要远走高飞啰!”

“你别太迷信你那个专家了,我看是属卖糖人的,吹得凶!说不定船就翻在他手里。”

“事到如今,逮猴的事,不相信他,你能办得了?”“他是谁?”

“这你就别管了。”

“就怕他比泥鳅还滑,抓不住还沾了一手腥。能有我这样对你言听计从?”

“哼!”

丁副主任用鼻孔说话了,静了会,才又接上讲:

“我抓在手里的牌,都是要人命的绝牌!他两只手都有洗不干净的血。1966年检举材料就到了公安局,中间还没来得及查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造反派执行了首长指示,砸烂了反动的公检法。我是第一个冲进公安局的。他的材料,和你的材料一样,落到了我手里,算你们运气。这以后他帮我干了好几件漂亮事。这还不是要人命的绝牌?万一翻了船,他敢咬出了我,他也就完了;不咬出我,也大不了只是想偷野物、捕猴子,搞几个钱花花,扯不上政治问题。我还能保着他不受大罪。”

胖子一听,站住脚,跷起了大拇指:“妙!高!主任总是深谋远虑,站得高,看得远。”

“我说话图个爽快。胖子,船可不能翻在你的手里啊!”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兄弟明白,是武斗时你们把我从牢里放出来的,就连这主任,也是哥儿们给的,兄弟还没糊涂到那样,我的绝牌也抓在你手里哩!”

“嘿嘿,说句玩笑话,你就急红了眼。不要紧,在这山窝窝里,刮不起大风来。就这么定了,那头由你顶着,这头由我扛着。对那个专家,要把劲拧着。他们一滚蛋,我们再来逮。大五子、大拾子(指五元、十元一张的钞票)一沓沓拿,不称心?”

“哈哈,谁会和大花纸有仇?”

两个黑糊糊的影子分开了,各奔一方,急匆匆钻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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