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蚂蟥无孔不入这天一大早,考察组离开了昨晚宿营的山棚,向低岭脚方向进发。到了石峰的南坡,快下山时,许大爷指着西南方向连绵的群山说:
“那边,是三十六冈,它向西南奔去,一个峰压过一个峰,有好眼力的人还能数得清一个个山垅。它起根发苗在低岭脚。
“这三十六冈是草山。就是现在,站这里也看不到茂密的林子,只是近几年,南坡才封山造林。往年,咱去过,冈上全是一人多高的山茅草。人进去了,像在刀海里过,茅草叶子一刮,拉得身上一个个血口子。
“鹿街在三十六冈和低岭脚的交界处。过去逐鹿,从旌泾、紫云山跟过来,经过鹿街上三十六冈。有一年,咱带着个班子,三天就放倒了两头鹿,砍了鹿茸急忙派快腿的人往回送。谁知,还是给山霸抢走了……“李老师,你是有学问的人,不说你也明白:蛟坝子这边是柴山,咱们脚下的是石头山,山棚那边谷底过去就到九花峰庙前,这三十六冈是草山。数来数去,低岭脚才是大动物园哩!咱打猎那阵子,这低岭脚的熊、豹、虎、狼、鹿、羊、麂、獐……真比你们动物园的还要多,就是山霸太邪乎!打猎打到这里,野物打得堆成山,最后还得咽着眼泪往回跑。
“解放后,山霸被打倒了,咱们把这管得好生生的。可这十几年,有一帮家伙变着名目滥打野物,该管的没人管,野东西一天比一天少了。你们要是能管起来,咱老头子都愿来这大动物园当看门的。”
这一席话,说得李立仁心里涌起多种感情。他想:低岭脚被划为自然保护区,确实是个很理想的地方。他招呼张雄,多注意景观、林相和其他一些事项。他又想:如果能有空中摄影就更好了,像这样典型的地方是很值得研究的。可是现在没有这个条件,正如张书记所说的,他们还不得不用原始落后而又浪费精力的方式进行工作。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自己有志气,四个现代化是可以在我们这一代实现的。
太阳出山了,明媚的阳光渐渐向低岭脚上空洒去。他们下山不得不时时把背仰靠在石壁上,再放下脚,有的地方,只得攀着绳梯下去。
到了低岭脚,就像掉进了绿色的森林海洋,不但不像从高处看的那样,只像个山中盆地隆起的小岭,而且是山岭起伏。群岭之首,就是龙珠低岭了。
李立仁从河谷发现,这里有些溶洞。张雄捡了好几块带蜂眼的石头,说是要带回去做假山。许大爷笑了:“你开一百辆汽车来也装不完。”
李立仁想,这里的地理条件,和已观察过的猴群栖息地都不一样,这倒是要格外注意的。
云层愈来愈厚。不知什么时候,它已改变了颜色,由浅灰变成了浓黑,一片片乌云还在向这边的上空堆积,一丝风也没有,初夏的早半天就这样闷热。
他们来到河谷岸边。还没走几步路,黑河紧张地叫起来:“快看,这是什么小虫?”
张雄低头一看:只见许大爷一走动,两旁的树叶上、杂草上就有很多褐色小虫抬起了头,几乎是站起来了,摇曳甩动。小虫无头无尾,更看不到眼睛,只看到颜色浅红、圆筒般的小嘴像是张着,下面的屁股牢牢坐在草上、叶子上。这个丑陋的形象,实在令人感到恶心。
“哟,这是山蚂蟥!以前还没听说这里有这东西。”许大爷也有些吃惊。
张雄和黑河对山蚂蟥毫无经验。张雄只听说水里有蚂蟥,从来没听说过山上还有蚂蟥!李立仁知道的也不多,但他和黑河都听说过山蚂蟥的厉害。
这种蚂蟥有吸盘,喜欢生长在阴暗潮湿的草丛中,对人的攻击是无孔不入!别看它现在只有一两厘米长,吸饱了血以后,就胀得又大又圆。由于山蚂蟥待在树上,它能从人的领子、袖口钻进衣服里去。山蚂蟥还很难被打死,因此,大家都紧张地检查自己的身上。黑河大声叫着:“姑爷爷,你看俺这山袜上叮的这许多是不是?”
“是的。不能拉,得赶快打掉!”
黑河连忙噼里啪啦地打起来了,张雄也紧张地打起叮在山袜上的十几条山蚂蟥。李立仁的山袜上也不少。只有许大爷的袜子上叮得少一些。大约他是第一个走过去,山蚂蟥才起身,还未来得及叮上。
“姑爷爷,快来帮忙,打不下来哩!”黑河正在把拼命往袜子里头钻的山蚂蟥往外拉。这家伙真厉害,山袜筒子是两层细布轧在一起的,它已经钻进去一层了。
许大爷说:
“幸亏我们穿了山袜。快动手,有带子的用带子,没带子的找藤子,把袖口扎起来!领口扣紧!草帽不要拿掉!”
一路上,他们都在不断地清除身上、袜子上的山蚂蟥。
张雄感到小腿上有点凉,好像有个凉冰冰的东西爬在那里。他赶快脱掉山袜,卷起裤脚检查,一条山蚂蟥正在他腿上吸血哩!他连忙打掉,但是血也跟着淌出来了。再细细检查,原来是山袜上有个绿豆大的小洞。
李立仁马上掏出针线包,帮助张雄把小洞补好。
许大爷说:“这条猴子街在岭腰。”
下了山,又得爬岭。沿途都可见到喀斯特地貌的产品,钟乳石像蜂窝般地生窍带孔。
云层愈来愈低,已经看不到平天河上的山峰了。浓云像一层厚实的铅盖,紧紧地扣在这个盆地的上空。
他们的内衣早就汗湿了。为了防止山蚂蟥侵入,当然不能解开衣领,敞开厚厚的工作服,汗水就像一条条小溪从身上往下淌。
许大爷仰头看看天,有些担心地说:
“这里天气怪,恐怕要下雷暴雨,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李立仁看了看手表,感到时间已不允许休息。要么,就是继续上山;要么,只得撤下去以后再来。大家商量一下,还是决定上山。但是对于许大爷说的山区雷暴雨的危险性,大家也做了准备。
“快到猴子街了。”许大爷又通知大家。
李立仁决定:队形还是散开比较好,否则,发现了猴群,不便射击。李立仁以为这个猴子街和已观察过的生态环境差不多,因而问许大爷猴路在哪里,想从两头堵住。
谁知许大爷说,这个猴子街面临岭下,背靠岭上,如果先迂回岭上,不被猴群发现不太可能,而其他通道又没有。要不,就得派两个人从岭那边上,上下夹攻。然而那边没有人走的路,要从密林中钻过去。
李立仁考虑了一番,觉得只好展开队形,从正面上去。
于是,李立仁在左,许大爷居中,张雄在右,黑河跟着张雄,各自出发。
黑河失踪张雄和黑河沿着小溪向上爬。他们无心去欣赏这掩映在山花野草中的细细的水流,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到开辟道路上去了。黑河现在懂事多了,一声不吭。他也没力气说话了,只张着小嘴直喘气哩。
走了一阵,张雄想判断一下方向。黑河爬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起先,他什么也没看到,密密的枝叶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可是,有一种微弱的声音吸引了他。他一边倾听,一边用眼搜索。终于,从树的缝隙里黑河看到岭上有什么动物在走动,不时传来一两声吱吱的叫声。刚眨了一下疲倦的眼,又看不见了。他连忙打手势,要张雄也上去。
他们找了半天,终于隐隐约约看到:在石山上走动的,正是他们要找的猴群。距离大约还有五六十米,可惜树太密,无法射击,不过他俩还是十分高兴!
他们从岩石上下来,小心翼翼地向猴群接近,生怕发出一点响声,惊动了猴群。
黑河感到脖子上有一丝凉气,伸手一摸,有个冰凉的东西,一想到是山蚂蟥,不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幸而张雄看到,一巴掌把它打了下来。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除了山袜上的山蚂蟥,身上也都爬了好多条。他们打掉山蚂蟥,继续艰难地行进,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稍大的缝隙,开始仔细观察猴群的活动。
他们看到,林中有一片罕见的空地,面对一个石坡,背靠高大的乔木树林。
猴群正在这山石树林中玩耍。从外形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猴子和紫云山的短尾猴没有什么区别。
黑河催张雄射击,张雄指指挡在前面的枝叶。黑河明白了自己的提议是无用的。他们只得瞪着眼,看那些互相追逐打闹的猴子。
其中有一只大猴正庄重地坐在石峰上,冷眼旁观猴群的嬉戏。有一批顽皮的小猴,从这个石峰跃到那个石峰,一个跟着一个,很有秩序。有一两只没能跳到石峰上,跌得唧唧叫,然后连滚带翻爬起来,再作新的尝试,就像是马戏团在训练猴儿一般。
不一会,张雄和黑河又惊奇地发现,在石林另一端,还有七八只猴子各坐在一个石笋顶上,或弓背低头,或低眉闭目,或理毛搔痒,或挤鼻子翻眼……张雄多想把这些形态各异、怡然自得的猴相拍下来!就算他这个动物园的饲养员,也还从来没看到过这种景象哩。
突然,猴群中爆发了一阵厮打扭扯的叫喊,只见四五只猴子在争夺一样东西。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时,那只庄重地坐在石峰上的大猴,一跃而下,敏捷地跳到厮打的猴群中,怒目圆睁,翻唇露牙。顷刻间,原来厮打得不可开交的猴子都逃走了。
那只大猴子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把争夺物拾起,塞进了嘴里。
张雄对黑河说:“这大概就是猴王!”
远处,传来一片低沉的林涛的呼啸。黑河说:“起风了,可别下雨呀!”话音刚落,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接着又是一声。猴群立刻发生骚动,有两只小猴急忙跑到老猴身边。
张雄急忙拉起黑河说:“快,往前冲!”
这一声“冲”,真来劲,根本不管什么挡路,不管树枝扫打着脸孔,不管棘刺撕开衣服。眼看就要冲到那片石林了,一声炸雷几乎和耀眼的闪电同时当头击来。霎时,暴雨像平天河水一下翻了个个儿,哗哗倒泼下来。
张雄和黑河冲到林边,立即看到惊恐地嘶叫的猴群正在离开石林,向森林奔跑。
张雄来不及瞄准,举枪就射,连击两发子弹。他顾不得看看是否射中了目标,一面奔跑,一面又从子弹袋里取子弹。
暴雨把子弹袋淋湿了,等他再装上子弹,猴群已消失在森林中……张雄艰难地向森林里追去。其实,他奔跑的速度只抵得上在平原大道上快步走。他根本没想到森林里一道道耀眼的闪电,一声声震耳的惊雷,使他随时有可能遭到电烧雷击的危险。瓢泼大雨打得他眼也睁不开,他只顾按自己判断的猴群逃跑的方向追去。
雷雨突然消失了,张雄放慢了脚步。
他开始怀疑起追击方向是否正确,因为他一直也没见到猴群的影子。而滂沱大雨又把猴群逃窜时留下的踪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张雄这才想起:黑河呢?李老师和许大爷呢?他们哪里去了?他连忙转回头,黑河不在他的身后。这一惊,使他更清醒了,连忙侧耳倾听,只有风在掠过树林时抖落下的吧嗒吧嗒的水滴声,没有人在活动的任何声响。
他发出了预定的联络信号,没有一点回应。他认真回想了一下,在他刚扣动扳机时,黑河似乎从他身旁蹿过去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紧追了上去。而在自己装子弹时,他们拉开了距离。
小黑河,你在哪里?在这深山密林中,别说一个没有武器的孩子,就是单身壮汉,也充满着危险呀!
张雄越想越焦急不安。他忽然想起要是有部微型的报话机就好了,抽出闪亮的天线,几声呼叫,马上就会传来黑河童稚的声音。可是眼前,他只有一支双筒猎枪和已经全部湿透的沉重的爬山包。他无力地坐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鹰群发动了攻击一声尖厉的叫声,把张雄从焦急和沉思中唤醒。
“啊啊!啊啊!啊啊!”
张雄“嚯”的一声站起,全身神经绷紧。
“啊、啊!”
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猴鸣?不对,这声音是从天空传来。难道还有飞猴?
王陵阳说过,有一种属皮翼目的飞狐猴,实际上也只能在空中滑翔,一次能滑翔六七十米的距离。还有一种新大陆种的松鼠猴,它们常常几百只结成一群,要跃过林间空地时,它们一下能跳上八九米的高空,长长的尾巴帮助控制方向和姿态,就像一群杂技演员在弹跳带上或跳板上那样,做出叫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表演,那真是蔚为奇观!
难道真被自己碰上了?!张雄经历过了对飞马的考察,难道还能真的又冒出一种神秘的飞猴?好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问,天空又传来了:
“啊啊!啊啊!”
张雄抬头在森林里寻找,只有树叶上不断闪亮的水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找到一处枝叶稍疏的地方,放下背包,爬到一棵树上,仰望天空。
随着从平天河方向传来的“啊啊”声,天空冲来了两只雄鹰。
两只雄鹰在森林的上空交错盘旋,在“啊啊”的呼喊中,逐渐缩小盘旋的半径。过了一会儿,从飘浮的白云中,又冲出三只鹰加入前两只鹰的行列。这些空中雄鹰排成了严密的攻击队形,风驰电掣般地纵横飞掠,尖声厉叫,左右冲击,盘旋的高度逐渐向岭头降低。它们发现了什么呢?
不久,张雄发现叫喊声已降落到森林顶上,在森林里响成了一片。他连忙往树梢上爬,想看得更清楚些。这时,他听出了“啊啊”声中,有种异样的声音,似乎是“哇———呜,哇———呜”的叫声。因为有紫云山那一段经历,他立刻辨别出,这是真正的猴鸣!
雄鹰发现了猴群。
他听望春、黑河讲过红嘴蓝鹊发现蛇时,会用叫声呼唤同伴。猴群发出了呼唤,是不是也是为了共同对付敌人?
张雄从树上滑下来,背起包,提了枪就走。张雄为了摆脱森林中植物对他的绊扯,尽量傍着山溪边的石岸往前走。可是,走着走着,山鹰的吼叫声变得无力了,山鹰盘旋的半径也扩大了。
张雄登到岭上时,天空只剩下两只山鹰没精打采地在天空滑翔,方才那令人振奋的鹰飞猴鸣都消失了。
显然,是猴王用它的智慧使猴群脱离了山鹰的追逐,隐藏起来了。张雄圆睁着双眼,向四周搜索,哪儿也没看到猴群的影子。
这时候,李立仁和许大爷正东奔西跑寻找张雄和黑河。低岭脚方圆几十里,又全是密密的树林子。他们发出过联络信号,毫无反响;鸣枪呼喊,也无回应。这两个人到底哪里去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久前,当李立仁和许大爷快接近石林猴子街时,雷暴雨席卷而来,像要把这隆起的山岭刮平、森林掀翻。闪电互相撞击,燃起一个个大火球,刹那间,把浓黑的云层烧得像个火海,又像是个庞大的火药库爆炸了、燃烧了。
李立仁虽然在思想上做了准备,但对如此狂暴肆虐的大自然,也感到猝不及防。
一声炸雷,将许大爷身旁的一株大树劈断了,燃起熊熊的火焰。许大爷立刻向火焰扑去,用砍刀清除周围的树木,隔绝火势的蔓延。
李立仁知道雷火燃起森林的可怕后果,也急忙奔去帮助灭火。
幸而雨大,抢救及时,才使这场大火渐渐熄灭。
可是,许大爷被倒下的树干砸伤了腰,他们两人的手也都有多处烧伤。等到他们赶到猴子街,只见空空荡荡的石林遍地流水……刚才那边岭上鹰飞猴叫的时候,虽然距离较远,他们也还是追上去了。可是,没走多远,天上的鹰消失了,森林里也再听不到猴叫。他们急得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仍然找不到张雄和黑河,只得再次回到猴子街。
李立仁要许大爷留在猴子街休息,准备自己单独去寻找张雄和黑河。可是,许大爷说:
“如果张雄他们没出事,是会找到这里来的。如果出了事,别说在这陌生的大山里找不到他们,就是找到他们也毫无办法。”
两人商量后决定,等到下午四点钟,如果张雄他们仍然还未回到这石林里来,许大爷留下,李立仁赶快回村里去求援。
许大爷一口接一口地抽烟,李立仁不时地瞅瞅手表。许大爷又挣扎着帮李立仁把砍下的柴火拖来,准备夜晚燃起篝火。这时,已经是三点四十分了,山野还是静得出奇。
三点五十分,李立仁站起来,和许大爷默默对视。
四点,李立仁准时出发,越过猴子街,投入森林,向山下走去……小猴和它的妈妈“啊———”
山岭上传来的喊山声,像是年初一的开门喜炮,乐得许大爷一骨碌站起。李立仁也钻出森林,边跑边喊:
“哎———”
山岭上又应了声:
“啊———”
“你们在哪里?”
“在这里———”是小黑河的声音!
李立仁刚从这头跑到猴子街那端,拐弯处已转出了黑河和张雄。没到过深山密林的人,往往用听到的呼喊声的强弱来判断距离远近,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李立仁听黑河的声音还远,可没走多远,他俩就相互撞了个满怀。黑河雄赳赳地背着枪,张雄肩头背了两只猴子。
一片欢声笑语立即洋溢在石林猴子街的上空。
张雄来不及说黑河脱险的经过,只是拍了拍照相机,说了声:
“李老师,这里有珍贵的资料,巨大的收获!”
张雄的包也没放下,又连忙打开照相机,拍摄石林猴子街的种种景象。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李立仁忙着测量,黑河在一旁帮着记录。许大爷用右手顶着腰,走来晃去地忙着……返回的路上,黑河才说了他的惊险故事。
黑河跟着张雄向石林冲去。张雄枪声一响,黑河就看到一只小猴从石头上跌了下来,翻了个跟斗。
“打中了!”他像离弦的箭冲过雨幕,越过石林,去捡标本。谁知,等他跑到那里,什么猴也不见了。
猴群的大部队已远去了,落后的几只猴子正在追赶队伍。小黑河在雷鸣的间歇中听到有只小猴在哀哀地呻吟,他以为是刚刚打中的小猴倒在什么地方。找来找去,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再注意一听,原来这声音是从落后的几只猴子中传出的。
他飞快地追着,终于隐约地看到,一只大猴的肚子特别大,臃肿的肚子影响了它的行动,这使得其他几只猴子也只得放慢速度。
不一会,那只大猴的肚子突然掉了下来。原来是只小猴!没容黑河多想,另一只大猴帮着那只大猴抱起了小猴。黑河看到,那小猴就吊在大猴的肚子上———嗨!这不就是那只受伤的小猴吗?
这更鼓起小黑河的劲头,他根本没想到森林中雷电的危险、毒蛇的伏击、荆棘的扯挂、山蚂蟥的可怕……他一心要追那只大猴和它肚子上吊着的小猴。他一边跑着,一边抹掉脸上的雨水,生怕失去跟踪的目标。追呀,追呀,飞快地追。
眼看就要追上了,只听那只大猴凶狠地叫了一声,前面的几只猴子立刻转身面向小黑河,一只只龇牙咧嘴,怒目逼视,愤恨地叫着。
多可怕的面孔!
小黑河猛地一惊,停住脚。
大约是看黑河还没有退让的意思,几只猴子直向他扑来,吓得小黑河掉头就跑。等他再转身看时,猴子已消失在密密的森林中了。
小黑河头皮发炸,觉得满头的短发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懊悔极了:要不是这大风大雨,电闪雷鸣,森林的呼啸,小张叔叔一定能听到猴叫,一定能听到他发出的联络信号。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要不要追?
一定要追!这到手的标本不能丢掉,王叔叔正在紫云山眼巴巴地盼望着哩!
可小黑河的追击毫无效果,一根猴毛也没找到。一坐下来,疲倦、伤痛、饥饿就向他袭来。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停了,天也明朗起来。从森林里筛下的一片阳光像是探照灯的光柱,正向他射来,晒得浑身湿淋淋的衣服直冒气,这使他更不舒服。忽然,他看到了山袜上的山蚂蟥,现在他已不怕它了。经过了刚才一阵在狂风暴雨中的追击,他感到不久前对山蚂蟥的畏惧是那样可笑。
他用手拉下一条条丑八怪山蚂蟥,放在石头上,把它们砸得稀巴烂,好像今天一切的不顺利都是这万恶的小蚂蟥的罪过。
衣服撕破了几处,腿上脸上都有伤。他想,还是不去看伤口为好,反正这里没人硬逼着他去找医生。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直响,就像是在喊:
“我饿了,我饿了!”
他伸出手紧紧地压着肚子:
“哼!我叫你喊!我叫你喊!”
手一松,肚子又不服气地咕噜了起来。他想去找野果子吃,这里一定有又酸又甜的莓子,有猕猴桃……可是,他不想动,只想能躺一会。
他躺下了,透过树隙看着蓝天、白云……怎么?蓝天灰暗了,白云消失了,树也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阴影……哈哈!原来头顶上就是一棵板栗树,一嘟噜、一嘟噜的带刺的小球,把枝条都压弯了。这一枝挂满像红灯笼一样的果子是什么?是柿子。不对,是猕猴桃。上面还长着一层小毛哩!快摘,快摘!可伸出的手就是够不着。
这次,小黑河改变了策略。他对摇头晃脑的猕猴桃看也不看一眼,眼角却瞟着它,等它快碰到鼻子尖时,他一下就伸出手,猕猴桃往上一弹,它可没小黑河眼尖手快,眼看就要摘到猕猴桃了,突然一只黑熊走来……黑河吓得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擦了擦眼睛,果然看到一只黑熊正向远处跑去,肥胖的屁股还一颠一晃的……后来,张雄说,要不是这偶然的一声惊叫把黑熊吓走了,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危险。李立仁说,生物学上正有人在研究生物电,这派学说认为,有的人在碰到危险之前,有一种预感,神经系统能发出警报。他们还举出一些闻名世界的例子来说明这种生物电是如何发射,波长多少,在什么条件下可以接收,等等。外行人听来玄乎得以为是在谈神论鬼。然而,它千真万确地是激励着一些生物学家在夜以继日地探索生命的现象。
黑熊跑走了。黑河拉拉耳朵,证实已从梦中醒来。这时,他忽然看见四五只老鹰在空中盘旋,并听到了老鹰“啊!啊!”的叫声。这使黑河想起山喜鹊和大蛇的搏斗。
是不是老鹰发现了什么敌情?是发现了大蛇吗?他连忙爬上一棵大树,他数了数,天空有五只老鹰。
老鹰往下一俯冲,就见黄黄的毛衣在树隙里一闪。噢,猴子!他乐得险些从树上掉了下来。一点不错,是猴子!原来和我躲了半天的猴群就在不远的地方,它们还落在我小黑河的后面哩!
黑河动起了脑筋,他要来个伏击。没有枪,不要紧,他身上有柴刀。不行,这是短武器。对了,用短武器制造一个长家伙。他砍了根树棒做武器。只要埋伏得好,猴群过来时,对准那只抱了小猴的大猴来个猛烈冲锋,一棍打去,打不死大猴,能抢到它丢下的小猴也是胜利。
黑河已经从几个研究动物学的叔叔那里学到一些知识了。他从老鹰盘旋的方向看出,猴群正向这边转移,他又从刚才在树上观察到的地形,推测出猴群可能要向那边一处石峰转移。
他连忙向前跑了一段路,在推测的猴群要经过的地方,严严实实地埋伏下来。
事如人愿。当黑河看到猴群似乎是悄无声息地来到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黑河强压着兴奋,寻找着肚子上吊着个小猴的大猴。
先来的倒确实是大猴,可就没有抱着小猴的。他有些着急了,浑身燥热。正在这时,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果然看到有个小猴悬吊在大猴的腹下。
他握紧棍子就要向外冲。嘿嘿!又有两只大猴肚子上吊着小猴。他更高兴了,心想:小张叔叔还真能,两枪打伤的是三只小猴,不是一只。
正想着,又来了三只抱着小猴的大猴。小黑河傻眼了。难道能打伤六只?还全都是小猴?哪一只小猴是受过伤的呢?这真叫人犯难。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后面来的全都是大猴了。
眼看带着小猴的老猴将全部走掉,他慌得顾不了许多了,赶快跳出埋伏地,猛喊一声,就向落在后面的一只抱着小猴的大猴冲去。
惊吓的猴群立即四散逃窜。别说黑河的棍子连猴毛也没沾着,一眨眼,连猴影也看不见了。
老鹰倒是挺帮忙,给黑河领了一段路。不知为什么,不一会,老鹰也散了……逮猴仔再说张雄。当山鹰不去追踪猴群时,他失望了。他从山鹰刚才的飞行状况,判别出了猴群逃匿的大致方向。现在,只得沿着这个大致方向追踪。走了一段,毫无收获。到了一块树木略略稀疏的地方,他再次沮丧地停了下来,还未喘过气,一想起黑河的失踪,又立即站起来。
到哪儿去找这个孩子呢?他在森林中兜了个小圈子,尽可能地将四周观察一番。他们是从东岭上岭的,这里已是西南方向了。通过观察,他发现在自己的左前方,有座树木稀少的石峰,快到峰顶的一个陡壁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所在的岭子和石峰中间隔着一条峡谷,虽然直线距离不算远,可是,要走到那里,还要先下到谷底,然后再爬上去。要不,得沿着岭子绕圈子。
张雄的视线开始慢慢搜寻。没一会,他的眼光停留在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上。他的心怦怦地跳着,高兴得跳了起来———那是一个孩子在向石峰上攀登。是的,是他!
“黑河———”
等到张雄艰难地爬到黑河那里,黑河正紧握着棍子守候在一个山洞的洞口。
山洞外是个小平台,平台下是陡壁,不远就是流向峡谷的一条哗哗的溪流。这种栖息地和他们考察过的几处特点基本一致。只是这个洞,它显然是熔岩,稍稍有点特殊,这可能就是许大爷说的猴洞。
黑河怎么又找到了猴群?当伏击失败后,黑河在追踪中,想到猴子受了伤会流血,他便在草丛、树棵里寻找血迹,真的,不吹牛,黑河果然找到了一点一滴的血迹。他就这样沿着血迹追踪着……不一会,他听到了很低沉的猴叫。他连忙悄悄地迂回前进,跟了上去。没走十几步,发现前面有三只猴子和那只抱着小猴的老猴在一起。大约是小猴流血过多吧,它常常从老猴身上掉下来,老猴不得不时时停下再抱起它。
猴子行进的速度慢了,小黑河终于追上了它们。
黑河得猴心切,在一次小猴又跌下来时,他大喊大叫打横里拦腰冲了过去。落伍的猴子又遭到了突然袭击,立即奔逃。三只空身猴子很快冲到森林深处。那只带了小猴的老猴虽然跑不快,但还是苦苦挣扎地抱起小猴,一边跑,一边叫,叫的声音真怕人,可是跑掉的猴子一声也不回答。
黑河一个劲地追。有时,两条腿直打软,但一听到前面传来猴叫,马上又鼓起劲来。老猴一声不响,只顾拼命往前跑。
正当黑河感到最后的力气也快用完时,突然传来了张雄的呼喊……黑河总算跑完了这场比拼毅力的比赛。是因为猴群不理睬小猴的呻吟、老猴的呼喊,还是被黑河追急了?老猴抱着小猴跑到这里,不跑了,却钻进了洞。黑河只得停下,他不晓得洞有多大,更不晓得里面还有什么野兽;又想,反正是钻了洞,就用手电往洞里照去。大约是电池受潮了,只发出昏黄的光线,什么也看不清。
黑河要张雄往洞口边靠靠:
“你听,小猴快死了。”
张雄果然听到断断续续的粗喘、困难的呼吸声。
从平台上杂乱的粪便和残存的食物看来,这儿确实是猴洞,肯定里面不会有别的野兽。他们紧张地商量一会后,决定发起攻击。
张雄和黑河都守在洞口两尺外。张雄又检查了一下子弹,先放了一枪。这枪可响哩,震得洞里轰轰响,可是,别说有猴子往外跑,就是里面也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张雄拉开枪膛,取出空弹壳,又填上一颗子弹。他想:枪膛里一定要保持有两颗子弹。他又向洞里放了一枪,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这个洞另有出口?
两个人只有进洞了。手电筒的昏暗光线使他们发愁。黑河说:
“用火烤烤,老师说过了。兴许能亮些。”
一句话提醒了张雄,乐得他亲热地拍着黑河的肩头。张雄找了枯树枝点着火,烤了烤电池,果然,手电筒发出的光亮多了。
黑河在后面打着手电筒,张雄端着猎枪走在前面。走了一段路,洞大了,像是一般溶洞一样,有个宽广的穹隆。他们来不及看各种奇异的钟乳石,全神贯注地寻找猴子。
他们循着断断续续的粗喘声,终于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小猴。那只老猴就坐在它的旁边。手电筒往它脸上一照,老猴吓得连忙用手遮住了脸。也许是为了保护小猴,它怎么也不肯挪动一下身子。这时,张雄的心颤动了一下,一股怜悯恻隐的感情从心头涌起……张雄说到这里,许大爷说:
“过去,真正的猎人有两样东西不打:丹顶鹤有仙气,不能打;猴子通灵气,打不得。猴子看你要开枪,直向你跪着作揖哩!”
黑河说:
“难怪姑爷爷昨天放走了猴子哩,敢情是舍不得打。”
一行四人,踏着星光月色,拖着疲倦的身子,在朦胧崎岖的山道上匆忙赶路。每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