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民间小吃中,有一个卤肉饭,原本广受社会各阶层欢迎,街头巷尾,凡有卖吃食之处,必定有个卤肉饭的角落,搭配一碗萝卜汤或贡丸汤,也能对付一阵子。这种摊位,只要味道可以,必然生意兴隆,原因无他:便捷。客人一到,不消吩咐,送上一碗。也没啥好点的,人家就卖这一味。要汤,吆喝一声,也是随点随到,比起麦当劳、肯德基,并不逊色。近来,大家担心米饭热量过高,肉汁太油,吃的人渐少。但是麦当劳、肯德基也没少油、少盐的,依然门庭若市,就令人费解。
每回跟友人讨论卤肉饭,总要带一句:这是中国最老的一道名菜,可没有人当真,认为卤肉饭者,民间小吃也,跟北京的卤煮、上海的糟钵头一样,上不得台面,令人为中华第一名菜叫屈,只好话说从头。
根据《礼记》的说法,八珍之一的“淳熬”是“煎醢加于陆稻之上,沃之以膏,曰淳熬”。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把肉酱放在米饭之上,浇上肉汁,就是淳熬。”
用一般的米饭称为淳熬,要是拿菰米饭浇上醢,味道芳香,得之不易,可就高上一级,称为淳母。这种做法,不就是台湾人吃的卤肉饭吗?卤肉饭中,古代八珍即占了两“珍”,怎能说卤肉饭“乡土”?
菰米是茭白笋所结的穗实,现在大约已经绝迹。茭白是禾本科的植物,并非竹子。古代的茭白笋结穗,称为菰米,到唐宋时期,菰米饭仍是美味,李白诗曰“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雕胡饭就是菰米饭,所以称雕胡,据说是因其香气四溢,吸引雕、雁等飞禽啄食。诗人储光羲因曾受安禄山委任为官,算是附逆,被贬往岭南,只好寄兴田园,他的诗说“夏来菰米饭,秋至菊花酒”,也将菰米饭视为至味。
唐、宋时代的诗人盛称菰米饭,吃法想来与周代无异,不过因为烹调工具进步,可以很容易地将肉切成哨子。哨者,小也。将肉切碎再烹调成肉酱,自然可以缩短烹制时间,肉哨子随处可得,应用的也就广泛,拿肉哨子拌面,称哨子面;浇在米饭上,可称哨子饭,也就是台湾的卤肉饭。不知何时起,菰的基部因黑穗菌寄生、刺激,逐渐肥大成笋状茎,一般人乃称之为茭白笋,味道可口,原本炖煮,这两年,有人直接放在火上烧炙,剥壳食用,味道也佳,只是不能结穗,现代人再也吃不到菰米饭,“淳母”成了绝响。
在台湾,卤肉饭一名肉燥饭,四川菜中也有绍子豆腐、绍子烘蛋,都是加上肉醢而成。无论“绍子”还是“肉燥”,都是误读误写,称为“哨子”或是“肉哨”才是音义兼备。只不过错了几百年,也成了俗名,非要叫肉燥饭改成肉哨饭,可没人理您。
古人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一碗米饭加上一瓢肉哨子,已经视为珍馐,可见其能知足,自然常乐。到了元代以后,生活条件不同,也开始越来越讲究饮食,区区一碗哨子饭无法满足,出现了其他的八珍,例如元末陶宗仪《辍耕录》提到的“迤北八珍”,包括醍醐(精制奶酪)、野驼蹄、鹿唇、天鹅炙。明代人也定义他们心目中的八珍,包括:龙肝、凤髓、豹胎、猩唇、熊掌,可就是食不厌精了。清代又重新排序,八珍包含海参、鱼翅、燕窝、熊掌、鹿筋跟蛤士蟆,恐怕是一般人无法染指的。想想,还是到市场边的小摊子上,吃一碗周代八珍之首的卤肉饭,对得起天地良心,自然环保,更对得起自己的荷包,味道其实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