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有关台湾观光的介绍文字中,对“台湾小吃”这一项总抱着一丝羞赧,似乎肉羹、卤肉饭、清粥小菜只是这个美食之地的陪衬、伴月的星星。其实大谬不然,台湾小吃源远流长,可以说是中国菜的老祖宗。八珍以外,三层肉也是遵守古礼、古法,精心调制的古风。在中国饮食史上,也得占一席之地。
古代祭祀之时,把整头牛或整口猪先放在大鼎中煮熟,放在大盘(太牢)中摆祭。日积月累,礼俗专家称牛为太牢、羊为少牢,猪自然就是中牢。这些煮熟了的三牲称为“胙肉”,皇帝一个人吃不完,又没有冰箱,只好分割请大臣们打打牙祭,吃法甚为简单,切成片(古代称为“割”,现代日语称烹饪为“割烹”,仍存此意),蘸些醋或酱(称为“醯”),这种吃法与今天的三层肉完全相同,白斩鸡也如法炮制,可说是中国最早的国宴,千万不可小视。
《论语》记载了几则有关孔老夫子吃胙肉的事。他先是抱怨御厨不用心,割肉时不存敬意,拒绝食用,正式的说法是“割不正不食”;接着,他老人家又对微生高有意见,见到人家称赞微生高正直,怒从中来,硬说人家不正直。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有人向微生高要些醯(蘸酱),微生高家里正好没有,不肯明说,要来人稍待,自己从后门跑到邻居家中要了一些给这个人,孔老夫子听了,自然有点意见。这两个故事中的主角,都是三层肉。
猪的腹部脂肪甚多,肥瘦相间,从脂肪的角度看,一共三层,故称三层肉,肥瘦一块计算,就有五层,故称之为五花肉,跟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没有关系。五花肉在中国食谱中使用甚广,川菜中的蒜泥白肉,将五花肉煮熟,切片,蘸着蒜泥上桌,与台湾三层肉做法相同。东北的酸菜白肉火锅,也是将五花肉切片下锅,吃法大同小异。
五花肉不仅好吃,还实际,古人油水不多,吃点油沾点荤腥,算是打打小牙祭。《儒林外史》中,范进的岳父胡屠户抱怨,女儿嫁进范家,油也不曾吃过几回。如果范进能在赶集的时候,时不时弄一块五花肉,切片蘸酱,胡屠户一定没话说。不过今天想法不同,老给自己媳妇吃五花肉,一定挨骂。
不只中国人喜欢吃三层肉,朝鲜半岛上,三层肉也相当普遍,朝鲜语也称为三层,将三层肉切成薄片后稍加腌渍,放在铜盘上烧烤,算是盛宴。根据韩国官方统计,八成的韩国成年男子喜欢这道菜,七成左右的人每周会吃一回。至于青少年与妇女,可能受到别的因素影响,比较保留。西方人也吃三层肉,欧洲大陆将之制成熏肉,盐腌之后,放通风处阴干,再用烟熏,味道颇佳。英伦三岛一带,则制成培根,或煎,或炙,几乎是每天吃。您要是有机会到伦敦、都柏林旅游,千万不能错过。
前面说到煮完三牲以后的汤汁,原也浪费不得,将些青菜、谷类,一起炖煮成羹,味美异常,洛阳的名菜水席,也是古代羹汤文化的遗留。台湾大街小巷的另一道特色小吃肉羹,也是这样。将上肉切成小片,裹上淀粉,过水即起,待用。成汤与大白菜、虾米、木耳等一起炖煮,加上肉片,勾芡,便成了肉羹,与洛阳水席,如出一辙。称之为羹,也仍是春秋以来的名称,郑灵公做的鼋羹,不也是这样的做法?
台湾文化不仅与中原文化一脉相传,甚至保留许多古风,要研习中华文化者,都要到台湾,不仅学习中原正音,还要学习中国古代的饮食内容。有机会上台北,先从三层肉、卤肉饭吃起,要再来一碗肉羹,您就算走入管仲、孔老夫子的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