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讳言,文艺作品中的张士贵是一个反面人物。世人之所以说张士贵是“奸臣”,都是受文艺作品的影响。那么,是那些文艺作品歪曲了张士贵的形象?其目的意图何在?这里,我们仅就掌握的资料作一探究。
目前所知,张士贵形象被扭曲的最早作品是《薛仁贵征辽事略》。此书撰述者不详。据考证约为元初人的话本作品(赵万里编注《薛仁贵征辽事略·后记》、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第十七章第三节、谭正壁《古本稀见小说汇考》编一)。
此话本为明《文渊阁书目》卷六“杂史”类最早著录。赵万里于五十年代,曾据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藏《永乐大典》卷5244“辽”字韵(摄影本)中移录并加以编注,1957年交由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排印行世。后来有中华书局影印《永乐大典》(缩印本)本行世。
《薛仁贵征辽事略》讲述的是唐太宗贞观十八年起兵征辽时,绛州义军薛仁贵在征辽途中摆行阵,上《平辽论》,设瞒天过海之计,攻取榆树林,屡建奇功等事迹。但都被妒贤嫉能的绛州兵马总管张士贵按下不荐,冒功为己有,甚至欲加害薛仁贵于死地。在鄂国公尉迟敬德、英国公李勣等人的明察下,真相才得以大白。此后薛仁贵随同唐太宗打败天山军,活捉辽将盖苏文,再立大功。唐太宗征辽取胜,加封薛仁贵官爵,班师归国。这就是话本的梗概。具体来说,书中与张士贵相关的记载有如下十余处:
一是薛仁贵投军。话本说绛州兵马总管张士贵到山西龙门募兵,薛仁贵受夫人柳氏相劝前去投军。张士贵因薛仁贵名字有“贵”字,似乎犯了他的讳,于是拒收。后经程咬金说合,张士贵才勉强收下。
二是唐太宗让各路总管摆阵,张士贵不懂阵法,是薛仁贵指挥布阵,结果受到唐太宗的赞赏。唐太宗问张士贵谁教的阵法,张士贵说夜梦神人所教。太宗又让上平辽策,张士贵让薛仁贵写好,却告太宗说是刘君昴所写,太宗则厚赏张士贵和刘君昴。
三是征辽时唐太宗令张士贵为前部总管。到了海边,太宗问张士贵如何渡海。张士贵一时无措,只好说回去考虑一下。后来,薛仁贵施法术乘船渡海,结果张士贵将此功据为己有。
四是在攻打凤凰城时薛仁贵冒雨冲上城头,此景被太宗看见。太宗问张士贵乃何人?张士贵告说是绛州义军都头薛怀义。太宗对薛怀义大加封赏,而薛仁贵却什么也没有。
五是太宗在凤凰山被辽兵围困,薛仁贵突围救驾,追杀辽兵至榆林城。张士贵上表却说是他打败敌人的。
六是太宗令攻榆林城,薛仁贵搭云梯攻城,并五箭射死辽将五人。太宗问张士贵放箭者何人?张士贵却说是绛州义军。尉迟恭知道后,拉张士贵见太宗,张士贵又改口说是薛延陀。
七是薛仁贵救出任城王,张士贵却说功劳是他的。
八是张公谨拉张士贵去见太宗,要张士贵推荐薛仁贵,张士贵却偏偏推荐了张公谨。
九是薛仁贵先后解皇太子和尉迟恭辽兵之围,而功劳却被张士贵和刘君昴夺取。
十是张士贵在天仙谷遭辽兵围困,薛仁贵将其救出。张士贵有恩不报,反把薛仁贵骗入谷口,并欲放火将薛仁贵烧死,幸被总管段志贤阻拦,遂不果。
十一是张士贵得知尉迟恭和段志贤将向圣上禀奏其冒功一事,遂与刘君昴密谋杀害薛仁贵。他们令薛仁贵到帐下,命刀斧手将薛仁贵推出斩首,幸尉迟恭赶到,才未得逞。
十二是唐太宗知晓张士贵诸多劣迹后,欲将张士贵斩首,因薛仁贵保护而幸免。
十三是薛仁贵与盖苏文交战时,张士贵、刘君昴拦住薛仁贵,放跑盖苏文。薛仁贵帯箭奔太宗处,张士贵认为大势不好,便将官印包好交与刘君昴,自己欲奔辽而去。结果被尉迟恭截获,刘君昴被斩,张士贵因与任城王联姻被太宗流放海岛。
如果没有读过史书,不了解历史真相的话,看了上面的描述,谁都会说张士贵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嫉贤妒能、阴险毒辣的小人。而且受此影响,之后的小说、戏剧等文艺作品,凡涉及张士贵的情节,几乎如出一辙,全是贬低张士贵的笔调。如《薛仁贵荣归故里》、《唐书志传通俗演义》、《隋唐演义》、《薛仁贵征东》及许多戏曲。特别是《薛仁贵征东》一书,还给了张士贵一个荒谬的结局:造反,欲自立为帝,最终被尉迟敬德用鞭打死在午朝门外。
然而,只要你翻开史书,这些被编造的故事便不攻自破。
据《旧唐书》和《新唐书》记载,薛仁贵为绛州龙门人,家境贫寒。唐太宗征伐高丽时招募士卒,薛仁贵的妻子劝他前去应募,通过战功改变地位。薛仁贵听从了妻子的话,便投军到张士贵的帐下。安市城会战前,张士贵曾令薛仁贵去救援被敌军围困的部将刘君昴,薛仁贵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因此颇受张士贵的青睐。东征回师后,薛仁贵一直跟随张士贵守卫玄武门。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张士贵致仕,薛仁贵接替了守卫玄武门的重任。
史载,薛仁贵参加辽东战役共5次,贞观末年随太宗亲征一次,其余4次皆为高宗时。“三箭定天山”也发生在高宗时对西北突厥的战役中,而不在太宗时的辽东之战。显庆三年(658),薛仁贵二次东征高丽时,张士贵已经离开了人世。因此,根本不存在张士贵加害薛仁贵之事。
那么,为什么话本、小说和戏剧里会出现张士贵迫害薛仁贵的故事呢?据史料记载,安市城会战后,唐太宗曾对薛仁贵说:“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唐太宗说得也是事实,在安市城会战中,张士贵已经是60岁的高龄,在战场上拼杀时自然没有年富力强的薛仁贵威猛。唐太宗的这一即兴说法,可能也给后世留下了贬低张士贵的口实。
更重要的是,张士贵迫害薛仁贵的故事出现在北宋以后,那时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关系紧张。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朝中的一些老将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不仅主张妥协讲和,还压制一些主张抗战的青年将领。针对这种情况,当时一些有正义感的通俗小说和戏剧话本作者就以历史人物为依托,编撰故事针砭时弊,抨击权贵。于是,以张士贵暗喻腐朽老臣,以薛仁贵比喻主张抗战青年将领的故事便出现了。
其实,这种创作手法在历史通俗小说和戏剧中经常应用。例如,人们所熟悉的《杨家将》,就大肆贬损北宋名将潘仁美,说他迫害抗敌保国的杨家将。其实,根据历史记载来看,潘仁美和杨继业之间并无仇恨,将帅之间关系正常。
当然,张士贵的人生记录中也有在当时被认为的“劣迹”,“大业末,聚众为盗,攻剽城邑,远近患之,号为忽峍贼。”或许正是因其有为“盗”的“不光彩”历史,才使民间平话中将其塑造成窃取功名的丑角。
此外,文艺作品有时为衬托英雄人物起见,也用褒张贬王的手法。甚至可能完全颠倒是非黑白。如有的文艺作品,把仇犹国灭亡的历史,改成仇犹与晋国握手言和,让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