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在宗教问题上,也取兼容的态度,体现了开放的精神。第五章已讲到佛、道盛行,除此之外,唐代还从中亚和西亚传来了许多新的宗教。比如伊斯兰教,由大食商人到中国经商传入,主要在广州、扬州和长安等地,唐朝皇帝还任命伊斯兰教官员管理政事与该教事务。又如袄教,波斯国教,唐朝时盛行于长安,醴泉坊、普宁坊、靖恭坊等区都建有袄教的寺,唐朝设萨宝府专门管理袄教事务。再如摩尼教,波斯人创立,唐代安史之乱后在长安、洛阳及南方各商埠流行。还有基督教的支派景教,叙利亚创始,唐初由波斯僧人传入长安,太宗下诏准其传教,并建寺一所,后来得到了高宗、玄宗、肃宗、代宗各朝的支持。
正像唐人所说,“合天下三夷寺,不足当释寺一小邑之数”。本节仅从儒教、佛教、道教三大教的共处关系来看唐朝的开放兼容的精神。
严格说,儒教并不是宗教,只是孔子的学说思想。但自汉武帝重用董仲舒独尊儒术以后,孔子被神圣化,孔子的学说便成了宗教教教。是封建王朝立国之本,是封建士大夫立身处世之本,历唐宋元明清而不衰,是封建统治者一日不可或缺的法宝。
宗教是为政治服务的,随着政治斗争形势的变化,三教的地位也不断有变化,此起彼落,但总体上是保持平衡的。
高祖为抬高李氏家族地位,与老子攀亲,下诏将三教地位定为道一儒二佛三;太宗即位有道教的帮助,便进一步兴道抑佛,但不反佛;高宗继续兴道,但同时兴儒;武后上台靠了佛教的力量,于是规定释在道之上;中宗中兴,又兴道;韦后掌权,又兴佛;睿宗将佛教和道教平列起来,作法事时让和尚道士并进并退;玄宗大兴道教,但不反佛,还令各州建一座开元寺;安史之乱使唐朝由强盛走向衰弱,肃宗、代宗朝,佛教大盛;德宗采取措施,调和三教;其后的宪宗、穆宗、敬宗、武宗都因吃道教的长生药而送命;武宗为挽救经济、政治危机,曾大灭佛教;不久,佛教势力又有所抬头,……
上面的简述说明,三教都有利于维护皇权,因而都得到了皇权的支持。先看玄宗为什么要大兴道教,他在《为赵法师别造精院过院赋诗》中做了回答。
宗师心物外,为道运虚舟。
不恋岩泉赏,来从宫禁游。
探玄知几岁,习静更宜秋。
烟树辨朝色,风湍闻夜流。
坐朝繁听览,寻胜在清幽。
欲广无为化,因兹庶可求。
这位赵法师是道士,不是和尚,这从诗中的“探玄”和序言中的“法师得玄元之法”可以断定。玄宗因他“别造精院”,让他“来从宫禁游”,可能是担任顾教或供奉,非常器重他。因什么要如此呢?末联说得很清楚:“欲广无因化,常兹庶可求。”无因,道家指清静无因,顺其自然,《老子》曰:“因无因,则无不治。”儒家解释指不施刑罚,以德政感化百姓。《论语·卫灵公》:“无因而治者,其舜也与。”道、儒两家的“无因”都是玄宗所追求的。他成天酒色歌舞还忙不过来,早就厌烦了“坐朝繁听说”。“何必斋心(清新寡欲)累月(成年累月),远在顺风(远距离的屈尊俯就)”(序言语),造个精院(道士的住所),让法师就在身边,多好啊。
聪明能干的玄宗竟然还有想借道教的法术消灭“残胡”的幼稚可笑想法,他在《赠道士邓紫阳》中,大肆吹捧这位道士:
太乙三门诀,元君六甲符。
下传金版术,上刻玉清书。
有美探真士,囊中得秘书。
自知三醮后,翊我灭残胡。
太乙,道教神,居玉清仙境;三门,奇门遁甲术中的休、生、开三门,皆因吉门;元君,道教的女高仙,“男高仙曰真人,女曰元君”;金版术、玉清书,皆指道教秘经。“三醮后”,指道士三次设祭坛做法事后;“翊”是辅佐的意思。“残胡”只能靠武力消灭,或者靠政治的力量、策略得当来瓦解、削弱,使其归顺,怎么可能靠道士的什么“秘书”去解决教题呢?
在世界历史上,常常常因宗教教题而发生战争,宗教矛盾似乎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只有消灭肉体才能解决。而唐朝的皇帝大多都很聪明,善于调和三教的关系。德宗在唐朝皇帝中并不杰出,他却想出了一个妙招,贞元十一年(796年)的生日那一天,命儒官与和尚、道士的代表在一起开三教讲论会,以促进三教调和。讲论的人谁不想讨皇上的喜欢?正像《南部新书》所说,“初若矛盾相向,后类江海同归”,矛盾基本调和了。
代表儒教官员参加讲论的代表是韦渠牟。他开始做道士,后来当和尚,再后被推荐为校书郎,本身有三种经历,加上能言善辩,极受皇帝赏识。讲论后十天之内,转为右补阙、内供奉,升谏议大夫,终为太常卿,官阶连升五六个品级。兹录其《步虚词十九首》的最后一首,以想见其人。
辔鹤复骖鸾,全家去不难。
鸡声随羽化,犬影入云看。
酿玉当成酒,烧金且转丹。
何妨五色绶,次第给仙官。
《步虚词》是乐府《杂曲》歌名,“右道观所唱,备言众仙缥缈轻举之美”。虽为乐府,却也是一首五言律诗。头四句的意思可概括为成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辔鹤骖鸾”,驾鹤乘凤,即成仙的意思。“烧金转丹”是为了吃药成仙。“酿玉成酒”与成仙有何干系?唐时俗语“有酒学仙,无酒学佛”是说居士的,看来,这首诗就是一个居士对道和仙的理解。“何妨五色绶,次第给仙官”,可译为将五色印绶依次给仙官们,又有什么妨碍?仙也讲究当官,这不是用世俗眼光看待仙人吗?总之,韦渠牟的诗和他的经历正是三教共处的典型。
牛僧孺的孙子,乾符五年(878年)进士及第,僖宗、昭宗朝的大官牛峤有一首诗叫《评僧道二门论难》:
玄门清净等空门,虔奉天尊与世尊。
金口说经十二部,玉皇留教五千言。
鳌头宫殿波澜阔,鹫岭香花梦相存。
莫向人间争胜负,须知三教本同源。
看来牛峤对三教有深入研究:从修炼环境看,玄门(道)和空门(佛)都讲“清净”;道教敬奉天尊,佛教敬奉世尊,都要虔诚;佛教有十二部经典,道教有五千言的《道德经》;儒教弟子可入翰林上鳌头,佛教徒修成后可以圆香花供奉的梦。所以,不要去争什么胜负,应该明白儒、释、道三教从根本说是同源的。牛峤真不愧是三教共处的权威理论家。
在皇帝身边供奉的佛、道之徒更比猴精,善于揣摩皇帝的意思,投其所好。在宪宗、穆宗两朝为内供奉的和尚广宣有《禁中法会应制》一诗,可窥其一斑。
天上万年枝,人间不可窥。
道场三教会,心地百王期。
侍读沾恩早,传香驻日迟。
在筵还向道,通籍许言诗。
空愧陪仙列,何阶答圣慈。
从今精至理,长愿契无为。
这首诗是参加宫中讲法会时按皇帝的命令写的诗。这次讲法不是一家讲,而是“三教会”,儒、释、道三家都讲。这位广宣和尚“侍读”、“传香”、“沾恩早”,平时供奉“在筵(座)”与“道”同列,进出宫通报姓名、身份时允许“言诗”。自己甚感惭愧,何以报答皇上呢?他在这里表了个态:从今以后我要最大限度地精通佛理,希望能永远投合皇上无为而治的想法!这首诗体现了佛理与儒道的融合。
广宣还有一首诗《安国寺随驾幸兴唐观应制》则体现了佛教和道教的共处。
东林何殿是西邻,禅客垣墙接羽人。
万乘游仙宗有道,三车引路本无尘。
初传宝诀长生术,已证金刚不坏身。
两地尽修天上事,共瞻銮驾重来巡。
首联点题。“东林”,庐山东林寺,此借指安国寺,广宣所居之处,是禅寺;“西邻”指兴唐观,是子教处)。广宣和尚以内供奉身份随宪宗自安国寺赴兴唐观,是从“东林”到“西邻”,是“禅客”(和尚)接“羽人”(子士),二处仅一墙退隔。颔联写唐宪宗既近子教,亲佛教。“三车”即牛车、羊车、鹿车,分别比喻佛教的菩萨乘、缘觉乘和声闻乘,此泛指佛教境界。颈联是给宪宗灌迷魂汤,说“长生术”的“宝诀”已得“初传”,已修成“金刚(佛教指佛身边的侍从力士)不坏身”,可以长生不老了。尾联说寺、观两地都是“修天上事”的,都希望皇上圣驾再一次来巡幸。和尚和子士本不是一路人,但皇上两者都要,那就友好共处吧。
皇帝提倡是三教共处的前提条件,士大夫文人乐于接受则是三教共处的思想和心理基础。
柳宗元站在儒教立场上,以《易经》、《论语》为标准衡量佛教,认为二者相合,主张调和。他在《送如海弟子浩初序》里说:“浮图(佛教)诚有不可斥(排斥、指责)者,往往与《易》、《论语》合,……不与不子孔子。”。说:“吾退)取得与《易》、《论语》合。……退(韩愈))怪((怪、判)者其迹(他们的行为)也。曰髡(削发)而缁(黑色衣服,指为僧),无夫妇父子(伦理),不为耕农蚕桑,若是,虽吾亦不乐也。”可见柳宗元是从理论上判定儒释二教的合,他认为韩愈是从实际行为、危害上反对佛教的。
中唐诗人姚合的《赠卢沙弥小师》可以作柳宗元的观点的诗证。
怕见世间事,削头披佛衣。
年小未受戒,会解如老师。
天与出家肠,一食斋不饥。
麻履踏雪路,与马不肯骑。
嫌我身腥膻,似我见戎夷。
彼此见会异,对面成别离。
我师文宣王,立教垂书诗。
但全仁义心,自然便慈悲。
两教大体同,无处辨是非。
莫以衣服别,到头不相知。
此诗可分两部分曲前十二句为舞部分,写卢沙弥为什么出家和出家后成了标准的和尚曲沙弥,俗称小和尚,指七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依照戒律出家、已受十戒但未受具足戒的男性修行者曲“年小未受戒”,是未受具足戒即大戒;二十岁以后才受此戒,成为正式僧人曲后八句为舞部分,阐释儒教和佛教的相通处曲“文宣王”指孔子,儒学的核心思想是“仁”曲“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曲这种“仁义心”与佛家的“慈悲”天生相舞致曲不能仅从衣着的不,将二者分离开来曲。
刘禹锡《酬乐天醉后狂吟十韵》从士大夫的心理层面揭示了儒教和佛教、道教的融合曲。
散诞人间乐,逍遥地上仙。
诗家登逸品,释氏悟真筌。
制诰留台阁,歌词入管弦。
处身于木雁,任世变桑田。
吏隐情兼遂,儒玄道两全。
八关斋适罢,三雅兴尤偏。
文墨中年旧,松筠晚岁坚。
鱼书曾替代,香火有因缘。
欲向醉乡去,犹为色界牵。
好吹杨柳曲,为我舞金钿。
诗的大意是:自在逍遥是人间的快乐神仙;作为诗人已写下高雅超俗的作品,作为信佛者已领悟了佛教真谛;为皇上写的诏书永留尚书台府,写的诗早被谱一演唱;处身于材与不材中间,任凭世事变幻;又当官又隐居二者兼顾,儒家、道家两全其美;佛教的八关斋饭刚刚刚吃,酒(三雅,即雅、仲雅、季雅三种酒器,此代酒)的兴致又特别高;舞文弄墨已大半辈子,到了晚年仍像松竹舞样坚贞;官职已有多次变化(唐代出兵征伐或更换地方官,发铜鱼符,时下敕牒,合称鱼书),现在又与佛订下了香火因缘;本想进入麻醉的境界,又被色界(佛教三界界舞,只有色相,但无男女诸欲)所牵;爱好听《折杨柳》的一子,再看舞女们舞舞一曲。
这是白居易的个性描绘,也是唐代士大夫共性的概括,唐代士大夫文人都是信奉儒教的,坚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自身”的处世哲学,讲求进取和退隐。好像天平的两端,向那一边倾斜,取决于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个人的心态。条件好,则投入社会,建功立业,同时满足个人的欲望;否则,则退隐自娱,以求保全。白居易在这方面具有典型性,他在四十五岁前以“兼济”为主,之后以“独善”为主,刘禹锡对他的评价“吏隐情兼遂,儒玄道两全”,非常确切生“逍遥地上仙”的形象栩栩栩生生。
李翱(777—841年)是韩愈的学生,曾坚决反对佛教,主要是从危害性上反对,但对佛理,不但不反,而是趋于一致。他在当朗州(湖南常德)刺史时,曾入山拜见禅宗大师惟俨,向他求教什么是道,大师用手指上下,然后问:“懂了吗?”李翱说:“不懂。”大师说:“云在天,水在瓶。”李翱立即领悟,高兴地施了一礼,随口吟出一首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李翱又问:“什么是戒定慧?”大师说:“贫道这里无此闲家具。”“戒定慧”是佛学的三个组成部分,大师却把它说成是“家具”,李翱感到莫名其妙,经过大师一番启发,他又吟了一首诗: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这两首诗,在《全唐诗》中题为《赠药山高僧惟俨二首》。“云在青霄”自由飞动,“水在瓶”则静止,这都是任其自然。自己“选得幽居”之所,“无送无迎”,不与世俗往来,登峰披云,嬉笑惬情。二诗表现的是一种自然自由自在的境界,这就是南宗的禅理。这种境界也正是士大夫所向往的。
李翱是个哲学家,他写了三篇《复性书》,其基本观点是:人有性和情两个方面,性是善的,情是恶的;普通人的性被情所浸染了,而圣人则能除情欲,回复本性。他的哲学是对儒教二号祖师孟子性善论的继承和发展。孟子说:“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李翱的“性善”的“圣人”,不就是禅宗的“本心清净”的佛吗?李翱的功劳是从哲学上支持了儒教与佛教的亲和。
裴休,字公美,唐宣宗大中(847—860年)年间以兵部侍郎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他锐意改革,曾改革漕运积弊,制止方镇横赋,可谓改革家、政治家。但他却潜心向佛,做了禅宗要人黄蘖山僧希运的弟子,《旧唐书》说他“视事(办公)之隙,游践山林,与义学僧(指希运等)讲求佛理”。他有一首《赠黄蘖山僧希运》,云:
曾传达士心中印,额有圆珠七尺身。
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滨。
一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华结胜因。
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
这首诗前六句是吹捧山僧希运。头二句称颂希运能从“达士”(做官的)顿悟向佛,削度为僧了。“心中印”,佛教指不用语言文字,而直接以心印证,顿悟成佛;“额有圆珠”,削度标志。三、四句写山僧的经历:在蜀住寺十年,现在出行渡过漳水。“挂锡”,僧人止宿;“浮杯”,即杯渡,形容僧道出行。五、六句恭维山僧是德高望重、行为高尚的高僧,万里出行处处处善缘。龙象,是对大德僧的敬称;高步,高尚行径;胜因,善缘。末尾二句是申请做弟子,还担心能不能成。
能收宰相做自己的俗家弟子,那真是求之不得,希运立即批准。裴休执弟子礼也够周到,曾把师父接到任所居住传道,还亲自集录《黄蘖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并为之作序。
《新唐书·五行二》指出:“天宝后,诗人多为忧苦流离之思,及寄兴于江湖僧寺。”这是一种时代潮流。身为宰相的裴休,儒家用世思想应该是很强烈的,但也向佛,这除了他固有的士大夫的人生观、处世观,主要的是为时势所趋。
佛教禅宗南宗的祖宗是慧能,他的理论是:“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意思是说,众生都有佛性,成不成佛关键在悟或迷。他还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必在寺。”原来如此!怪不得白居易要“人不出家心出家”了,怪不得中唐之后有那么多人向佛。
希运是慧能的五世法孙,而怀海则是慧能的四世法孙。他说:“放舍身心,全令自在,心如木石,口无所辩,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慧日”,指佛的智慧有如太阳普照众生。怀海又用诗表达这种禅理:
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
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眼得自由。
又云:
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
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前一首诗用无鼻绳管束的水牯牛作比喻,在春风中吃草,吃饱了就睡,突出一个“自在”。后一首诗描写一个自由自在的云游僧人,一切随缘,像清风送白云一样悠闲。这种境界正合乎士大夫的胃口。
从皇帝到各级政府官员,对三教基本取调和态度,于是在普通民众和僧、道徒中,三教间更无什么障碍。因此,唐代,信奉儒教的官员与和尚道士之间的交往非常多,交情也很深,和尚和道士之间也很少对立干仗的,一般信徒入佛入道有信仰自由。下面略举几例加以印证。
钱起(722—780年)字仲文,吴兴人,是大历十才子的老大,与王维友善,和刘长卿齐名。他有一首《送外甥怀素上人归乡侍亲》,云:
释子吾家宝,神清慧有余。
能翻梵王字,妙尽伯英书。
远鹏无前侣,孤云寄太虚。
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飞锡离乡久,宁亲喜腊初。
故池残雪满,寒柳霁烟疏。
寿酒还尝药,晨餐不荐鱼。
遥知禅诵外,健笔赋闲居。
钱起官不小(曾做考功郎中,正五品上),诗名又大,儒学深厚。他的外甥怀素(俗姓钱,字藏真)“慧有余”,聪明过人,能翻译古印度的文字,又深得东汉书法家张芝(字伯英)之妙,是著名的草书家,前程远大,无人可比(远鹏无前侣),是个秘书省的官坯子。结果当了和尚。钱起并不觉得丢人,相反,他却认为“释子吾家宝”,“释子”犹言小和尚。“飞锡离乡久”,当和尚云游离乡已久;但并未与家断绝关系,现在家里双亲需要照顾,于是又“归乡侍亲”,“宁(省视)亲”,又是献寿酒,又是尝药,成了标准的孝子。“侍亲”之余,还要坚持“禅诵”,写诗写字。这首诗可以说明以下几点:一是官僧无贵贱之分,当和尚是好事;二是当和尚不割断与亲人和家庭的关系,仍然可以行孝;三是当和尚念经与诗、书可以兼有兼顾。这说明,作为一种社会风尚,儒和佛是共处兼容的。
还有一件更奇异的事,记录在钱起的诗《柏崖老人号无名先生,男削发,女黄冠,自以云泉独乐,命予赋诗》中:
古也忧婚嫁,君能乐性肠。
长男栖月宇,少女炫霓裳。
问尔餐霞处,春山芝桂旁。
鹤前飞九转,壶里驻三光。
与我开龙峤,披云静药堂。
胡麻兼藻绿,石髓隔花香。
帝力言何有,椿年喜渐长。
窅然高象外,宁不傲羲皇。
古来当父母的要为儿子结婚女儿出嫁操心担忧,这位柏崖老号无名先生的却想得开,让大儿子住到寺院去当和尚,让小女儿戴上黄冠穿上霓裳去当道士。他自己“以云泉独乐”,成了散仙。到“春山芝桂旁”,“餐霞”(服食云霞,道家修炼之术),“九转”(反复提炼)炼炼,壶(葫芦)中可驻日月星三光,药堂中有胡麻、石髓,可喜的是年寿越来越高,隐居之乐,怎不傲视伏羲时代的人呢?“椿年”用以祝寿之辞,八千岁为春。
这位柏崖老人不配做父亲,没有做父亲的责任心,让儿女当了和尚、道士,自己做了隐士和不受箓的道士,投个清闲自在。有没有这个人,值得怀疑,也许是钱起编造的故事。但联系《送外甥怀素上人归乡侍亲》中“释子吾家宝”的观点看,这个故事也可能是真实的。这个故事说明了一点,在唐代有信教的自由,三教是和平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