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访,诗人写下了这首长诗为赠。陈商:字述圣,陈宣帝五世孙、散骑常侍陈彝之子。元和九年中进士,官至秘书监,封许昌县男。有集十七卷,详细事迹见宋·欧阳修等《新唐书·艺文志》。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
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
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凄凄陈述圣,披褐鱷俎豆。
学为尧舜文,时人责衰偶。
柴门车辙冻,日下榆影瘦。
黄昏访我来,苦节青阳皱。
太华五千仞,劈地抽森秀。
旁古无寸寻,一上戛牛斗。
公卿纵不怜,宁能锁吾口?
李生师太华,大坐看白昼。
逢霜作朴,得气为春柳。
礼节乃相去,憔悴如刍狗。
风雪直斋坛,墨组贯铜绶。
臣妾气态间,唯欲承箕帚。
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这两句是说:长安有个男儿,才二十岁便已心灰意冷。男儿:指诗人自己。
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这两句是说:书桌上堆着《楞伽经》,胳膊肘后面放着《楚辞》。楞伽(lénɡqié):《楞伽经》,佛教法相宗的典籍。法相宗由唐代高僧玄奘及其弟子窥基创立,他们把世界一切现象归结为识的作用,不承认有离开识的客观物质世界的存在。楚辞:书名,指战国时楚国诗人屈原、宋玉等人用楚国方言所写的诗歌,后人将其汇编成集。
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这两句是说:人生本来有穷苦失意的时候,黄昏时分姑且饮酒浇愁。
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这两句是说:如今仕进的道路已经阻塞,何必要苦苦地追求,为此等待到白头呢?须:等待。
凄凄陈述圣,披褐俎豆——这两句是说:凄苦落魄的陈商虽然身穿粗布衣服,却在耕种的间隙学习礼乐之事。言外之意,陈商有十分强烈的用世之心。披褐(hè):穿着粗布衣服。同“锄”。俎(zǔ)豆:古代祭祀盛放祭品的器皿,此指礼乐。
学为尧舜文,时人责衰偶——这两句是说:陈商分明是在学习尧舜时的古文,可是,世人偏偏指责他热衷于衰弱的骈文。尧舜文:指《尚书》中《尧典》、《舜典》,又指古朴的散文。唐·韩愈《答陈商书》:“辱惠书,语高而旨深,三四读尚不能通晓。”衰偶:指文风纤弱的骈体文。
柴门车辙冻,日下榆影瘦——这两句是说:柴门外因少有人迹,路上的车辙已经冻结起来了。太阳渐渐地落下,只留下榆树孤瘦的影子。柴门:用柴作的门,指贫寒之家。车辙冻:车轮的印记冻结,谓很少有人来访。
黄昏访我来,苦节青阳皱——这两句是说:黄昏的时候,陈商来访问我这个门庭冷落的人。柴门之中的我固守着节操,春气似乎也因此而郁积不舒。青阳:指春天。《尔雅》:“春为青阳。”皱:意为郁积不舒。
太华五千仞,劈地抽森秀——这两句是说:陈商的学问和品行如同劈地而起、挺拔森秀的太华山一般,高不可攀。太华:指华山,在今陕西华阴境内。这里以华山喻陈商的学识和品德。仞:古时高八尺为一仞。《山海经·西山经》:“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抽:拔长、挺出。形容太华山挺拔森秀。
旁古无寸寻,一上戛牛斗——这两句是说:陈商品行高尚,没有寸许的平凡之处。他的高节可以直冲牛斗。旁古:一作旁苦。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戛(jiá):拂,凌。牛斗:二十八宿中的牛宿和斗宿。
公卿纵不怜,宁能锁吾口——这两句是说:纵使公卿不怜惜陈商的才行,也不能禁止我对他的赞许!公卿:三公九卿,泛指朝廷大官。不怜:一作不言。宁:副词,岂,难道。
李生师太华,大坐看白昼——这两句是说:我要向陈商学习,宁可坐待时光逝去,也不去趋附权贵。李生:李贺自称。看白昼:指消磨时光,表示对权贵的蔑视。
逢霜作朴碔,得气为春柳——这两句是说:我身处困境时虽然会像遭受霜打的朴碔,但等到大地回春时,一定会像得气而生长的春柳。朴碔(sù):一名心树。唐·孔颖达《诗经正义》:“朴碔……有心能(耐)湿,江淮间以作柱。”气:气候,节令。
礼节乃相去,憔悴如刍狗——这两句是说:我与人交往时虽注意到礼节,但与陈商相比相去甚远。我不太懂得礼节,待人接物时像祭祀时的刍狗受人摆布。憔悴:劳苦,困病。刍(chú)狗:用草扎成的狗,供巫祝祭祀时用。《道德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风雪直斋坛,墨组贯铜绶——这两句是说:我在风雪中值守祭坛,黑色的丝带上系着铜印。直:同值,值班。斋坛:祭坛。诗人此时任从九品的奉礼郎,所以说直斋坛。墨组:黑色的丝带。贯铜绶:铜印墨绶,此指官印。汉·班固《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凡吏秩比二千石以上,皆银印青绶,光禄大夫无。秩比六百石以上,皆铜印黑绶,大夫、博士、御史、谒者、郎无。其仆射、御史治书尚符玺者,有印绶。比二百石以上,皆铜印黄绶。”唐代奉礼郎为从九品,职掌祭祀、君臣的版位、陈设祭器、赞导跪拜,并无印绶,这是就古代制度而言。
臣妾气态间,唯欲承箕帚——这两句是说:我进行祭祀时,一些得势的宦官在一旁指手画脚。因此,我只能置身于杂役当中,拿起箕帚扫地。臣妾:犹奴婢,似指得势的宦官。气态:意为指手画脚。唯欲:只能。
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这两句是说:老天爷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睛呢?古剑或许可以鸣吼而去。这两句责问苍天,以宝剑一吼来抒发胸中的郁愤,表达施展抱负的强烈愿望。庸:乃,于是。
首八句自叙政治上的“穷拙”,道路堵塞,心灰意冷,二十心朽,真是天地之悲莫大于心死。第九至第十二句叙述陈商才学出众,不为世人所知所识,赞叹声中亦露出自怜之情。第十三至第十六句写陈商造访。长期以来,诗人郁郁不得志,一向门庭冷落,突然有朋友来访,自然喜出望外。在这里,诗人不着感激二字,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第十七至第二十二句,以高峻挺拔的华山作比,赞扬陈商的学识和品质。第二十三句至第三十二句写诗人失意之中高标独立、自尊自爱的心迹和苦闷。最后两句责问苍天,以古剑一吼将胸中郁结吐出。整首诗沉郁而苍凉,可谓李贺心路的真实写照。
钓鱼诗
此诗写钓鱼不得的感慨。
秋水钓红渠,仙人待素书。
菱丝萦独茧,菰米蛰双鱼。
斜竹垂清沼,长纶贯碧虚。
饵悬春蜥蜴,钩坠小蟾蜍。
詹子情无限,龙阳恨有馀。
为看烟浦上,楚女泪沾裾。
秋水钓红渠,仙人待素书——这两句是说:秋天在红渠中垂钓,期盼有所收获。就像古人那样,期待着从鱼肚子中找出长生不老的求仙之术。秋水二句:汉·刘向《列仙传》:“陵阳子明者,碢乡人也,好钓鱼,于旋溪钓得白龙。子明惧,解钩拜而放之,后得白鱼,腹中有书,教子明服食之法。子明遂上黄山采五石脂,沸水而服之。”素书,书信。
菱丝萦独茧,菰米蛰双鱼——这两句是说:钓鱼的丝线被菱根绕住,鱼儿躲到了菰米叶子的下面。独茧:从单个蚕茧中抽出的丝,此指钓鱼的丝线。《列子·汤问》:“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条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于百仞之渊,汩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沉钩,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菰米:水生植物。南朝齐梁·陶弘景《本草注》:“菰米生水中,叶如蒲草,其苗有茎梗者,谓之菰蒋草,至秋结实,乃雕胡米也。”蛰:伏。
斜竹垂清沼,长纶贯碧虚——这两句是说:鱼竿斜垂在清清的水面,长长的钓丝贯串在碧绿的水中。清沼:一作青沼。纶:钓鱼的丝线,细的为“丝”,粗的为“纶”。碧虚:指水。
饵悬春蜥蜴,钩坠小蟾蜍——这两句是说:有心钓鱼,不料,用鱼饵钓上来的却是蜥蜴和蛤蟆。蜥蜴:像蛇,四足,长五六寸,有水、陆二种。生于陆地上的,黄褐色;生于水中的,背上色黑如漆,腹下红如丹砂。蟾蜍:蛤蟆的一种。
詹子情无限,龙阳恨有馀——这两句是说:善于垂钓的詹何悠然自得,他钓起的一条大鱼就可以装满一车。与魏王一起垂钓的龙阳君因看到钓的鱼越来越大,心生许多的悲恨。詹子:詹何,战国时期的哲学家,楚国人。龙阳:龙阳君。《战国策·魏策四》:“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馀鱼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对曰:‘臣无敢不安也。’王曰:‘然则,何为涕出?’曰:‘臣为臣之所得鱼也。’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曰:‘诶!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为看烟浦上,楚女泪沾裾——这两句是说:回望烟雾迷茫的河畔,没想到还有一个泪水沾满衣角的楚地女子。烟浦:烟雾迷濛的水畔。浦,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方。裾:衣角。
秋高气爽,诗人来到渠边垂钓,希望像古人那样获得长生不死之术。不料,钓丝被菱根缠住,所钓起的不是期待中的大鱼,反而是蜥蜴、蟾蜍之类。失望之馀,诗人想到了古之善钓者詹何和龙阳君。詹何从垂钓中悟出治国之理,龙阳君从钓鱼的过程中想到身处政治漩涡的危机。这一切对于有心用世、又深知政治险恶的李贺来说,自然是清楚的。就在此时,诗人无意中看到伤心流泪的楚女,由此触动悲生的复杂情感。
奉和二兄罢使遣马归延州
二兄罢职归延州,郁郁寡欢,写下了怀愁一诗。为宽慰二兄,李贺作诗奉和。延州:州名,治所在今陕西延安。唐时属关内道,在长安东北六百三十一里。
空留三尺剑,不用一丸泥。
马向沙场去,人归故国来。
笛愁翻陇水,酒喜沥春灰。
锦带休惊雁,罗衣尚斗鸡。
还吴已渺渺,入郢莫凄凄。
自是桃李树,何患不成蹊?
空留三尺剑,不用一丸泥——这两句是说:二兄解甲归田,空留下三尺宝剑,从此再也不能在战场上一展雄才了。三尺剑:言有才气。一丸泥:本指以极少兵力防守险要关隘,此言其有才能。南朝宋·范晔《后汉书·隗嚣传》:“而嚣将王元、王捷常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元遂说嚣曰:‘……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
马向沙场去,人归故国来——这两句是说:战马向往着沙场,人思念着家乡。故国:此指故乡。
笛愁翻陇水,酒喜沥春灰——这两句是说:如怨如诉的羌笛奏起思乡的《陇头吟》,家中准备好春天酿造的美酒,盼望您早日回来。陇水:乐府古曲。指《陇头流水曲》,又称《陇头吟》。元·马端临《文献通考》:“鼓角横吹十五曲,有《陇头吟》,亦曰《陇头水》。”灰:指石灰水。酒初熟时有浊色,和入少许的石灰水,可使之澄清,谓之“灰酒”。
锦带休惊雁,罗衣尚斗鸡——这两句是说:解甲后可以落得清闲,身上缠的锦带不会再使飞雁受惊,身着罗衣可以作为斗鸡时的装扮。锦带、罗衣:宴游时穿的服装。惊雁:惊弓之鸟。《战国策·楚策四》:“更嬴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嬴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嬴以虚发而下之。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嬴曰:‘此孽也。’王曰:‘先生何以知之?’对曰:‘其飞徐而悲鸣。飞徐者,故疮痛也;鸣悲者,久失群也。故疮未息而惊心未去也,闻弦音而高飞,故疮陨裂而也。’”
还吴已渺渺,入郢莫凄凄——这两句是说:到吴地的路途十分遥远,走进破败的郢都也不要悲悲凄凄。吴:吴地。唐·房玄龄等《晋书·顾荣传》:“及帝西迁长安,(顾荣)征为散骑常侍,以世乱不应,遂还吴。”郢:郢都,即今湖北江陵县北十里之纪南城。战国时期楚国的故都。屈原有《哀郢》,因楚都为秦攻破而作。
自是桃李树,何患不成蹊——这两句是说:你像花繁果茂的桃李,不用表白,人们也会因仰慕你的才能,将地面的泥土踩成小路。言外之意,总有一天,你还会得到重用。蹊:小路。汉·司马迁《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何患:一作何畏。
首两句以“空留”、“不用”对举,为二兄发泄不平之气。第三、四句作宽慰语,“马向沙场去,人归故国来”。马和人各有归属,解甲未必不是好事。第五、六句紧承上意而来,先以羌笛勾起二兄的思乡之绪,再以家中的春酒告之,表达亲人对二兄的思念。第七、八句为二兄着想,以“休惊雁”与“尚斗鸡”相对,为二兄勾勒一幅闲适的图景。第九、十句用典,借古人之事委婉地表达仕途险恶之意,以期从历史的角度宽慰二兄。结二句充分肯定二兄的才华,相信其必定有施展才华的一天。这首诗极富感染力,声情并茂,言语之中有抱打不平,有安慰,有开解,有信任,有鼓励,有祝福。面对如此真挚的情谊,二兄大概应该释怀了。
答赠
贵公子新买小妾,大宴宾客。李贺有感而发,作此诗。
本是张公子,曾名萼绿华。
沉香熏小像,杨柳伴啼鸦。
露重金泥冷,杯阑玉树斜。
琴堂沽酒客,新买后园花。
本是张公子,曾名萼绿华——这两句是说:原来是张公子新买来的小妾,她的名字曾叫萼绿华。张公子:此指贵公子。东汉成帝时的童谣云:“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汉成帝微行出游时,常与富平侯张放同游。燕燕指赵飞燕。张公子指富平侯张放。萼绿华:传说中的仙人。南朝齐、梁·陶弘景《真诰·运象篇第一》:“萼绿华者,自云是南山人,不知是何山也?女子年可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以升平(晋穆帝司马聃年号,357—362)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夜降于羊权家,自此往来,一月之中辄四五过来耳。云本姓杨,赠权诗一篇,并致火浣布手巾一条,金玉条脱(手镯)各一枚。条脱似指环而大,异常精好。神女语权:‘君慎勿泄我,泄我则彼此获罪。’访问此人,云是九疑山中得道女罗郁也。”这里指新买的小妾。此女似曾为女冠,故以“萼绿华”比之。
沉香熏小像,杨柳伴啼鸦——这两句是说:象形的香炉吹出缭绕的沉香,依依杨柳可以深藏啼鸦。像:指象形的薰炉。杨柳句: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清商曲辞》载《读曲歌八十九首》其第七十二:“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此言张公子与萼绿华相依不离。
露重金泥冷,杯阑玉树斜——这两句是说:夜深露重,金泥衣冷。张公子还在尽情地畅饮,不知不觉中已酒醉身斜。露重:指深夜。金泥:用金泥彩绘出来的衣服。杯阑:犹酒阑。玉树:指身体。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山公(山涛)曰:‘嵇叔夜(康)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唐·杜甫《饮中八仙歌》:“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琴堂沽酒客,新买后园花——这两句是说:贵公子家新买来如花一般的美妾。琴堂:指琴台。司马相如善琴,在旧宅有琴台。元·陶宗仪《说郛》卷六十一上载《益州记》:“司马相如宅在州西笮桥北百许步。李膺云:‘市桥西二百步,得相如旧宅,今梅安寺南有琴台故墟。’”沽酒客:指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曾在临邛卖酒。这里借指贵公子。后园花:指宠妾。
诗以司马相如比张公子,以萼绿华比其宠妾。中四句言其欢爱的场景,从一个侧面道出了唐代权贵之家的糜烂生活。这首诗在内容和艺术上均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作为应酬之作,却起到了交际的作用。
题赵生壁
诗人作客,将所见所感题于赵生壁上。
大妇然竹根,中妇舂玉屑。
冬暖拾松枝,日烟生蒙灭。
木藓青桐老,石泉水声发。
曝背卧东亭,桃花满肌骨。
大妇然竹根,中妇舂玉屑——这两句是说:大妇忙着烧柴做饭,中妇舂米准备食物。然竹根:指烧柴做饭。然,同燃。玉屑:指米粉细白如同玉屑。
冬暖拾松枝,日烟生蒙灭——这两句是说:冬天暖和的时候上山拾取松枝,阳光与山气相映,到处是一片烟雾迷濛的景象。日烟:阳光照到山上,山中生出氤氲之气。蒙灭:犹朦胧。
木藓青桐老,石泉水声发——这两句是说:枯老的青桐上生出鲜绿的苔痕,流淌在山石上的泉水发出汩汩的响声。石泉:一作石井。
曝背卧东亭,桃花满肌骨——这两句是说:坐卧在东亭中,任阳光晒在身上,宛如片片飘香的桃花沁入肌肤。
笔法轻灵。首两句白描,寥寥几笔勾画出赵妇款待客人热情忙碌的情景。在写法上,这首诗有承袭《古相逢曲》的一面。其诗云:“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琴上高堂。”辛弃疾《青平乐·村居》云:“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垂头卧剥莲蓬。”同样是承袭这一手法而来。从《古相逢曲》到李贺的《题赵生壁》,再到辛弃疾的《青平乐·村居》,从中可见民歌对文人诗词的哺育之功。第五、六句描摹赵生家居的生活环境,伴随着这一清幽的环境,再有一“曝背卧东亭,桃花满肌骨”的清雅闲适之人与之相配,真是令人企慕向往。在这中间,李贺又将诗题于壁上,则又为其庐增添一彩。这首诗言语朴素,读之却韵味十足,是李贺诗中少有的明快之作。
感春
这首诗是诗人在春日感于贫困落魄,抒发愁闷之作。
日暖自萧条,花悲北郭骚。
榆穿莱子眼,柳断舞儿腰。
上幕迎神燕,飞丝送百劳。
胡琴今日恨,急语向檀槽。
日暖自萧条,花悲北郭骚——这两句是说:初春时节,大地还是一片萧条的景象。独居寒室的北郭骚家贫又有老母,连花朵也在为他悲愁。北郭骚:古代的孝子。秦·吕不韦《吕氏春秋·士节》:“齐有北郭骚者,结罗网,捆蒲苇,织屦履,则养其母。”李贺家贫而且有老母,所以用北郭骚自比。
榆穿莱子眼,柳断舞儿腰——这两句是说:家中没有钱粮,院中的榆树花开,像是一串串穿起来的铜钱。院中的柳树随风舞动,好像有位女子在舞动她的细腰。莱子:二铢钱。南宋·吴正子注:“‘莱子’当作‘来子’。宋废帝(刘子业)景和元年,铸二铢钱,文曰景和,形式转细,无轮郭,不磨凿者谓之来子,犹轻薄者,谓之荇叶。”柳断句:唐·杜甫《绝句漫兴·其九》:“杨柳弱碨碨,恰似十五女儿腰。”
上幕迎神燕,飞丝送百劳——这两句是说:打开门帘迎接吉祥之鸟燕子的到来,在飞丝动荡的春天送走不祥之鸟伯劳。上幕:犹张幕。此指打开门帘。《礼记·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汉·郑玄注:“高辛氏之世,玄鸟遗卵,简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变媒言,神之也。”飞丝:指春天飘荡在空中的像蛛网一般的细丝。百劳:即伯劳。晋·张华《禽经注》:“贝鸟,伯劳也。”三国魏·曹植《恶鸟论》:侍臣谓曰:‘世同恶伯劳之鸣,何谓也?’王曰:‘昔伊吉甫信后妻之谗而杀孝子伯奇,俗传云吉甫后悟,追伤伯奇,出游于田,见异鸟鸣于桑,其声碖然。吉甫心动,曰:“无乃伯奇乎?”鸟乃抚翼,其声尤切。吉甫曰:“果吾子也。”乃顾曰:“伯奇劳乎,是吾子,栖吾舆,非吾子,飞勿居。言未卒,鸟寻声而集其盖,归入门,集于井干之上,向室而号。吉甫命后妻载弩射之,遂杀后妻以谢之,故俗恶伯劳,言所鸣之家必有凶也。好事者附会为之说,今俗人恶之,其实否也。’”
胡琴今日恨,急语向檀槽——这两句是说:拿起胡琴排遣胸中的遗恨,将满腔的心事向琴槽诉说。胡琴:一种像琵琶的乐器,传自西域。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唐文宗(李昂)朝,女伶郑中承善弹胡琴。”檀槽:指用紫檀木做的琴槽。
王国维《人间词话》云:“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春天本是美好的季节,然而,在李贺看来,不但“日暖自萧条”,而且绚烂的春花也在悲愁。由此联想到李贺贫病交加、不为世用的身世,以及又要奉养老母的困苦境地。面对这一切,诗人如何能在明媚的春光里放声歌唱呢?第三、四句写院中的榆柳,以榆钱、柳断补足“萧条”之意。第五、六句深化首二句的意境,通过“迎神燕”、“送百劳”表达渴盼祥瑞、攘避凶灾的美好祝福。末二句扣题,以胡琴传恨,将“感春”落实在失意的愁苦之中。
仙人
诗讽刺了超然于物外的仙人,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
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
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
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
当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
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这两句是说:在高高的石壁上,有一位风度翩翩的仙人正在弹琴。翻翻:一作翩翩。翩翩的样子。
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这两句是说:他的手中拿着白鸾的尾巴,潇洒地扫去终南山上空的云彩。白鸾:传说中凤凰一类的祥瑞之鸟,色白。南山:指终南山。
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这两句是说:仙人悠闲自得,宛如在泠洌的山涧中饮水的小鹿,又像鱼儿游向清澄的大海。
当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这两句是说:但是,他一听到汉武帝好神仙,便急忙赶来报告西王母的仙树桃花开放了。桃花:指西王母种植的桃树。传说西王母的仙桃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实。
李贺作诗总有出奇之处。前六句极写仙人超然物外的形象,那不食人间烟火、清静悠然的形象令人心动。然而,“当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一出,诗意陡变,原来,仙人的悠闲清静都是虚假的。这首诗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元和年间,唐宪宗好神仙术,方士们曲意逢迎,诗人写下这首诗予以讽刺。末两句是全诗的诗眼,它构成了全诗的讽刺基调。
河阳歌
李贺重过河阳,见狎官妓事,有感而发。河阳:县名,即孟津。旧治在今河南孟县。
染罗衣,秋蓝难著色。
不是无心人,为作台邛客。
花烧中城,颜郎身已老。
惜许两少年,抽心似春草。
今日见银牌,今夜鸣玉燕。
牛头高一尺,隔坐应相见。
月从东方来,酒从东方转。
觥船饫口红,蜜炬千枝烂。
染罗衣,秋蓝难著色——这两句是说:染罗衣,用秋蓝上色很困难。
不是无心人,为作台邛客——这两句是说:从河阳来的客人,不是无心而来,而是要做临邛令的客人。台邛:所指不明。南宋·吴正子注:“台邛,疑为临邛,用司马相如为临邛令客事。”
花烧中城,颜郎身已老——这两句是说:河阳的中城百花盛开,然而,我是已老的颜郎,不再有赏花的兴趣了。花烧:指红花盛开,光彩如火。(dǎn):河阳中城。宋·方勺《泊宅编》:“河阳三城,其中城曰。黄河两派贯于三城之间,秋水泛溢时,南北二城皆有濡足之患,惟中屹然如故,相传此随水高下。”颜郎:颜驷,生活在汉文帝时期。汉·班固《汉武故事》:“颜驷不知何许人,汉文帝时为郎,至武帝辇过郎署,见驷厖眉皓发。上问曰:‘叟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文帝时为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至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即位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老于郎署。’”颜郎是李贺自称。
惜许两少年,抽心似春草——这两句是说:看那两个青年男女相依相许,两情欢洽,宛如春草蔓生,不能相离,令人羡慕。惜许:一作昔许。
今日见银牌,今夜鸣玉燕——这两句是说:白天才看到那身戴银牌的女子,没想到他们晚上就在一起欢宴了。银牌:指唐代的官妓。清·曾益注:“唐官妓佩银牌,刻名其上。”鸣玉燕:鸣玉佩为宴饮助兴。《国语·楚语下》:“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三国吴·韦昭注:“鸣玉,鸣其佩玉以相礼。”
牛头高一尺,隔坐应相见——这两句是说:刻有牛头的酒樽虽有一尺高,想必他们隔坐畅饮时也能互相看到。牛头:指牛头形的酒樽,古称牺尊。《庄子·外篇·天地》:“百年之木,破为牺尊。”
月从东方来,酒从东方转——这两句是说:因月亮从东方升起,喝酒传杯时也应该从坐在东面的那个开始。
觥船饫口红,蜜炬千枝烂——这两句是说:大酒杯的杯沿上沾满了口红,千支用蜜汁制成的蜡烛照得室内灿烂辉煌。烛光下,他们的欢饮还在继续。觥船:大酒觥,形容酒杯之大,如船。饫:清·王琦注:“饫者,餍饱之意,着此似不称,当是沃字之讹。”沃,浇,即饮的意思。蜜炬:涂蜜的蜡烛。古人有蜜蜡混称的习惯。晋·葛洪《西京杂记》:“南越王献高帝蜜烛三百枚。”
诗人重过河阳,河阳自古繁荣,有三城重叠,其中又以中城最为繁荣。在这里,诗人看到了狎妓少年,为此写下了具有纪实性的诗歌。诗虽不着褒贬,但从纪实中可见诗人的嘲讽之意和愤懑之情。关于这首诗的意旨,清人王琦认为:“以三十未及之年,遽以老颜郎自比,恐拟非其伦,当是有客于河阳之人,年甲已过,风情不减,见少年官妓而爱恋者,长吉嘲调而作此诗欤?”可备一说。
春昼
此诗通过写不同地方的春景,表达了诗人热爱春天的情绪。
朱城报春更漏转,
光风催兰吹小殿。
草细堪梳,柳长如线。
卷衣秦帝,扫粉赵燕。
日含画幕,蜂上罗荐。
平阳花坞,河阳花县。
越妇机,吴蚕作茧。
菱汀系带,荷塘倚扇。
江南有情,塞北无限。
朱城报春更漏转,光风催兰吹小殿——这两句是说:紫禁城里报春的钟声已经敲响,宫漏已尽,天已放晓。雨后天晴,阳光明媚,温暖的春风夹着兰花的香味吹入了宫殿。朱城:皇城,紫禁城。更漏转:言夜漏尽,时已破晓。光风:言雨后天晴,阳光明媚,和风煦煦。
草细堪梳,柳长如线——这两句是说:春风里,嫩绿的小草细长如丝,似乎可以用梳子梳理;春柳如线,长长的枝条迎风起舞。
卷衣秦帝,扫粉赵燕——这两句是说:秦帝卷起衣服,将它送给心爱的宠妃。面对大好的春光,宠妃赵飞燕精心地傅粉打扮。卷衣秦帝:乐府古曲。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有《秦王卷衣曲》,叙说咸阳春景及宫阙的壮丽。秦王卷衣赠与欢爱之人。”扫粉:犹扑粉,傅粉。赵燕:即赵飞燕。汉·伶玄《赵后外传》:“飞燕姊弟事阳阿主为舍直,专事膏沐澡粉,其费无所爱。”
日含画幕,蜂上罗荐。平阳花坞,河阳花县——这四句是说:春天来了,平阳公主的花坞里鲜花盛开,河阳县满城的桃李一起怒放。阳光温暖地照射在这一幅幅绚丽的画面上,蜜蜂飞来,卧集在这花一般的席垫上。荐:即卧席。平阳花坞:汉代平阳公主的花圃。清·曾益注:“汉平阳公主治花坞,号平阳坞。”花县:指河阳县。唐·白居易《白帖》:“潘岳为河阳令,多植桃李,号曰花县。”
越妇搘机,吴蚕作茧——这两句是说:春天来了,越地的农妇支好织机,等候吴地的优质蚕作茧。搘:拄,支撑。
菱汀系带,荷塘倚扇——这两句是说:春天来了,菱丝像带子似的飘浮在水面上,新荷像扇子一样斜出水面。
江南有情,塞北无限——这两句是说:江南的春色固然有万种风情,塞北的春光也无限美好。
春天来了,诗人以无限的喜悦之情放声歌唱。“江南有情,塞北无限”,从这一观察点出发,诗人展开想像,选择了几个不同的场景。如在吟咏中,李贺一写宫中和权贵人家享受春色,一写农家春天里的忙碌。两相对比,可知诗人的倾向和态度。这首诗别开生面,为造就明快的节奏,表达拥抱春天时迫不及待的心情,诗人有意识地采用四字句,通过减少诗句中的顿数,造成一种简洁有力而又急促的风格。
安乐宫
诗人过安乐宫,见残败之状,感慨万端。安乐宫:三国时东吴的宫殿。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安乐宫在武昌县西北,水路二百四十里,吴黄武(孙权的年号,222—229)二年筑宫于此,赤乌(孙权的年号,238—251)十三年取武昌材瓦缮修建业,遂停废。”唐·伶玄《乐府古题要解》:“‘新城安乐宫’备言雕饰刻镂之美。”
深井桐乌起,尚复牵清水。
未盥邵陵瓜,瓶中弄长翠。
新成安乐宫,宫如凤凰翅。
歌回蜡板鸣,左提壶使。
绿蘩悲水曲,茱萸别秋子。
深井桐乌起,尚复牵清水——这两句是说:安乐宫早已破败,现已成为老百姓居住的地方。村民来到宫中的深井汲取清水,乌鸦从井旁的梧桐树上惊起。深井:一作漆井。
未盥邵陵瓜,瓶中弄长翠——这两句是说:打到吊桶里的水清澈甘甜,村民将用它来洗涤珍贵的邵陵瓜。盥:洗。邵陵瓜:东陵瓜。汉·司马迁《史记·萧相国世家》:“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这里不用“东陵”,不用“召平”,而用“邵陵”,是李贺求新所为。瓶:此指打水的吊桶。弄:摇动的样子。长翠:指桶中的水清澈甘甜。
新成安乐宫,宫如凤凰翅——这两句是说:当年安乐宫落成时,远远望去,巍峨的宫殿像展翅的凤凰那样辉煌。
歌回蜡板鸣,左悺提壶使——这两句是说:当年,安乐宫里歌声婉转,拍板徐鸣。像左悺这样显赫一时的宦官,也以能当上吴帝孙权的提壶使为荣。蜡板:即拍板,木面上用蜡打光,故称。左悺:河南平阴人,汉末擅权的宦官。据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桓帝纪》,汉桓帝初年,小黄门史左悺以诛梁冀功迁中常侍,封上蔡侯。当时,同日封侯的宦官还有单超、徐璜、具瑗、唐衡等五人,世谓“五县侯”。提壶:亦称提壶芦,或称提胡芦。鸟名,鹈鹕。
绿蘩悲水曲,茱萸别秋子——这两句是说:如今,淡绿色的白蒿一年又一年地在水边枯萎。一年一度的秋天,茱萸的果实不断地落下。蘩:白蒿,一种植物。茱萸:椒类,气息芳烈,七八月结实,似椒。
时光荏苒,昔日辉煌的安乐宫现在是什么样子呢?首四句写眼前景,中四句系诗人的想像之辞,写昔日繁荣奢华的景象。尾两句照应首四句,进一步渲染安乐宫的荒凉衰败。玩味此诗,首句通过罗列“深井”、“桐”、“乌”等萧条的意象,为诗奠定了哀叹的基调。以下三句写眼前景,旨在为中四句蓄势。“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通过强烈而又鲜明的对比,表达伤古之情。尾两句回到现实,将深沉的历史沧桑感寓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