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宁是最快赶到寝室内的大门前。
拎着侍从的手已然无意识的放松,却维持着原本抓握的姿势,整个人似被人定住,竟然呆呆的愣在门前,一动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呼吸,很轻,很轻!象是面前堆放着世上最脆弱的琉璃翡翠,只要呼吸再重一点,就会粉碎,就会破裂,神情小心翼翼至极致。
但,如果真是珍宝,为什么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不但没有,简直是面无表情到冷漠!
他闻到了,血!
浓郁,腥烈!
容宁不是没闻过血腥味,他这一生也不知亲手杀过多少人,但从没有一次,能让他只是闻到血腥,就恐惧到身体发颤,发冷。
甚至连抬手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容宁眨眨眼!
然后门开了。
容华径自越过容宁的身子,推开门,前脚方踏进去,后脚只是抬起,还未着地,整个人却全身一震,定定的堵在门前,不语,也不动。
后面的岚铃更只是呆呆的凝视着容华的背影,好像容华背后突然开出朵花似的,清丽的面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笑容,身旁的侍从偏头望了她一眼,竟眼露恐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神色间的惧意显示,如果情况允许,只望能离多远就退多远。
只要有鼻子的人,只要鼻子的功能稍稍有点感觉,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若不是身处的寝室精致典雅,干净的一尘不染,直让人疑以为只身来到了修罗地狱。
惟有地狱,才会散发出如此浓烈森寒的血腥味!
容华握着门把的手剧烈抖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急促……终于腿一软,整个人弯下腰,再也顾不得其他,抱着身子倚着门呕吐起来,和着眼泪一起……
这一矮身,容宁看到了房内的情景,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的面色,平静的神情,平静的姿势……清亮的眼眸更是平静的一点神采也无。
不平静的平静!
好像整个人突然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只余一副皮囊,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
眼睛虽在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满地满床的血污;
看不到地上一滩滩似洼地般的血池;
更看不到雪白的墙上刺目的刀刻似的血痕,绚丽深邃如画家随意所至的泼墨画……
只是茫然的心里有个茫然的想法:
原来人体内有这么多的血……
那么,我的血流尽是否也有这么多……
众人一时都被眼前阴森凄厉的地狱景象惊呆,谁都没有留心到,受伤固然会流血,却绝不会象这间屋子内呈现出一团团极为规整的血滩状,那情形就好像雨天后留下的水洼般,积淀不动,且细看的话,还可看出,地上一滩滩血洼颜色根本不像刚流出的鲜红,而是深褐色的暗红……
从得知消息到快步赶来,前后不到半刻钟时间,血怎么可能从鲜红变为暗红?
平常中的不平常!此其一。
环视房间四周,器物、桌椅、床缛,凡是摆设,全都碎的碎,裂的裂……极目之处,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显然此地曾经过了激烈的打斗,但,为何房间内只有血,却没有尸体?难道那些人打斗过后,还会带着死亡兄弟的尸体离开吗?
常理来说,不可能!
任一刺客都清楚,他们此生从未做过、更不允许有半点多余的行动,多余等于拖沓,而拖沓对于他们而言,往往代表着死亡!机会稍纵即逝!
更何况杀手的首要条件就是学会冷酷,就算面前死的人是你亲人,朋友,爱人,也绝不允许皱一分眉头!否则也只有死!
此其二。
第三点,如果岚铃稍稍清醒的话,就会想到,水云身边还有个锦瑟!岚铃是个知人善用的人,如果锦瑟没有冷静睿智的头脑,绝佳上等的身手,坚韧忍耐的意志,怎会派他潜入容国都城刺探消息这么危险艰难的任务!
也许,真是关心则乱……
但,这时谁也没料到,就是此刻这微妙荒唐的疏忽,却彻底改变了整个大陆几百年来僵持不定的格局,促使了各国的统一,最终迎来了这片大陆人们渴盼已久的和平安宁!
世间事,真是奇妙不可测!
冷风,冷阳。
屋脊,人声,呼啸而过。
锦瑟提气飞纵,快速前行,闪烁的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凝住在前方纤秀的背影上。
只要他目光不小心接触到那抹身影,脑子立刻自动浮起方才诡异邪狞的一幕幕情景,而那种令人心寒心颤的场面,锦瑟却是至死都不愿想起一分一毫。
心里更是百分坚定,无论得罪谁,千万不要得罪眼前之人!
——名满天下的潇湘公子!
他的身份是戏子,凤仙班的头牌花旦!
可是……
望着越来越逼近的雕梁画栋,金壁辉煌,锦瑟笃定,这么大气恢弘的建筑群除了皇宫,不作他想,急掠的身形顿了顿,只这一顿,就与前方人的距离拉开了一大段。
犹疑之际,前方随风飘来清亮如水的声音:“跟上!”
轻飘飘毫无质量,却清晰的近在耳畔,毫不容人拒绝!
轻叹,锦瑟惟有加快脚步追上没入层层琉璃屋脊的人影。
不消半刻,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一处殿阁前。
来不及看清殿阁外貌,前方人径自踏进殿门。
锦瑟只来得及瞄了一眼上方横匾,随后紧步跟进。
横匾与殿门齐宽,上隶书三个龙飞凤舞的银色大字:月华殿,隐隐流光,摄人心魄。
锦瑟本以为殿内装饰会如横匾般奢华逼人,待举目四望,却是一愣,殿内不但朴素,而且朴素的不似皇宫之地。
空间是够大,却空荡荡无一物!只余各处由顶垂地随风飘扬的白嫩细纱。
如雪,如雾,如风,如梦!
此情此景,倒与殿名神配!
心里默默咀嚼一番,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处应是……
思忖间,他们来到了一处镂花雕空的木门。
门内布置也如前殿一般,朴素缥缈,倒是正中一张雪白大床分外惹眼。
潇湘走过去,轻轻把腕间的水云平放到床上,掖好被子,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目光温柔如春,动作间说不出的柔软宠溺。
锦瑟愣了愣,好半晌才低头喃喃出声,细如蚊吟:“他体内的毒……”
潇湘兀自凝视着熟睡中的水云,专注热烈,似乎除了眼前床上之人,别无他人。
锦瑟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必说,他也知道,简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红白散”,因为这毒本是他亲手提取炼制的,‘蛇心毒圣’的名号并不是虚叫的,不出毒则已,出则必死……
但锦瑟却做梦也没想到,这药有一天居然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发现,想想真是讽刺。
“如此区区毒药,还难不倒我!”
什么?
锦瑟蓦地抬头,眼前一闪,定睛看时,原本坐在床头之人,已然不见踪影。
空旷辽远得殿内惟听语声缭绕,久久不息……
“替我好生照料云儿……”
听这回声,却是渐行渐远,渐远渐轻,最终消失。
锦瑟又愣了,他就只这么一句,又离开了?其他的都不必说吗?例如这里是什么地方?安全吗?云儿的毒到底解了没有?还需不需要注意些其他地方等等,现在的情况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熟睡中的人甜甜的翻了个身,砸巴砸巴嘴,露出比往日还要天真纯美几分的笑意,想来好梦正酣。
望着,愣着,锦瑟终是手抵额头,身子瘫软在床边,苦笑出声。
这样的云儿,任是心中多大的抱怨不满,只徒余满腹无奈宠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幸福!
其实刚才的话应收回一半,他这个‘毒圣’并不是横行无阻,至少若是遇着容国的智者——初月,只有挨揍的份。
接下来的一个月,偌大的月华殿只有锦瑟和水云两个人,连伺候的仆从都少见的很,往往都是饭时把食盒往门前一放,还不待两人开门,人已然不见,若不是锦瑟远远能听到几不可闻的来去脚步声,两人真以为这个地方闹鬼。
锦瑟暗中替水云把了几次脉,发现水云脉象虽杂乱虚弱,却无丝毫中毒迹象,反复几次,再三确定,锦瑟不得不叹息的承认,‘红白散’的毒真的解了,不,应该说不止是‘红白散’,还有其他几种毒也同时一并拔除。
月华殿,除了静,还是静。
清晨的清静。
晌午的明静。
黄昏的宁静。
午夜的寂静……
总之一句话,静的让人觉得空虚,要不是殿外花园里的景观大的离谱,美的梦幻,估计不到半个月就会闷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