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水云是被刺眼的阳光拉回意识,还没真正睁开眼,就先用手遮着眼睛,可能是晒的久了,眼皮有些刺痛。
一想到痛,水云忽然觉得好似全身都在痛,骨头象是被重新拆解开,然后再装上去,酸痛的让他直想拿把刀在上面划几道,身子也棉软的提不起力,刚才的抬手动作几乎费了他大部分的力气,呜……这种又酸又麻又痛的感觉,难受的想哭。
之所以还咬牙忍着没有哭嚎是因为,作为大夫,他已然察觉到,身子酸痛是酸痛,却没有了以往的冰寒彻骨和无力感,血液的凝滞现象也减弱了很多,算是个好现象。
这就是潇湘所说的练功的好处吗?
水云无声的苦笑一下,他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对了,潇湘呢?
侧头避开阳光的直射,水云望着窗外清蓝的天空有些恍神,蒙着眼的手不由自主的滑落到床上。
天亮了,他……也走了,这半个月来,几乎隔几晚他都会过来,然后在黎明前无声无息的离开……
眼前一暗,一个颀长的黑影挡住了水云外眺的视线。
“云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声音出奇的温柔,随即床一晃,来人坐在床头,把水云扶起揽在怀里。
水云直到靠上那不算宽阔却温暖的胸膛时,这才回神,就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身体尽量圈成一团:“爹爹。”
莜凤仙低头一笑,“来,把药喝了。”
水云轻轻的偏了偏身子,把头侧靠在莜凤仙肩头,皱眉盯着端在眼前那黑乎乎的药汁:“这……要喝这个吗?”
碗里的药汁黑的泛着亮光,细看还可以瞄到漂浮着的药材残渣。
莜凤仙微笑,把药碗向水云嘴边近了近,坚定的动作表明主人的决心。
水云脑袋再退了退,半个身子探出了莜凤仙揽着他的手臂。
“爹爹,不用喝了吧?我现在感觉挺好。”
莜凤仙眉梢一挑:“你那样的身子叫好?!把这碗药喝了。”
水云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只是瞪着药碗的眼睛有些闪烁,也有些胆怯。
莜凤仙正想开口,屋门吱呀一声,珊瑚端着洗梳的热水盆进得屋来,再回身关上门,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
见有人进来,水云忙眨着双水雾蒙蒙的眼珠向她求救。
珊瑚瞄了这边一眼,把水盆放在床头,兀自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以待,竟是没有多看水云一眼。
看看逼近的药碗,再看看珊瑚,发觉她没有出口的意思,只好摸摸鼻子,知道今天这碗药汁自己今天非喝不可了。
算了,多一副不多,反正药吃多了,也麻木了。
接过莜凤仙手上的碗,水云一仰头,干脆爽利的喝个底朝天。
“好了!”特意把碗亮了个底。
身后的莜凤仙没说话,在水云腰间的手加了些力道,珊瑚安静的把碗收回放在桌上,一时房间静默的异样。
水云心里有些不安,想回头看看,却被莜凤仙倏然放在肩上的头颅挡住,只能惶恐道:“怎么了?爹爹,还在为我不听你话私自表演的事生气吗?那事我道歉,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傻瓜!……你知不知道那样很危险。”
危险?什么意思?是指他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事么?
“放心,有珊瑚和火儿在,我不会有事的。”
水云提到这点倒是自信得很,珊瑚的轻功绝对可以信赖,如果珊瑚来不及,火儿一样可以自救兼救他,因为火儿的爪子上随时都缠着一卷绒线,具体是什么材质,水云也说不清,是火儿不知从哪里叼回来的,那线细软且柔韧,能同时承受两个大男人的体重而不断,以他的身形体重来说,绰绰有余,只要火儿及时把线穿过他腰身绕到一处固定住就可以了。
莜凤仙没接话,头依然放在水云肩头,半晌才喃喃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迟钝呢,还是故意的。”
声音极轻,不留心听几乎听不清。
不过,这句话,似曾相识呢……
水云暗暗的咀嚼,一时有些愣神,自然也就不知道后来莜凤仙又讲了些什么,等到耳畔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他才听清,但也只有一句:“……知道了吗?”
本想问,什么知道了?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再惹身后的人生气为妙,反正无论‘什么知道’都绝对不会害自己就是,答应又何妨,随即迷迷噔噔的点了点头。
莜凤仙在背后无语微笑,眉梢眼底俱是少见的温柔。
珊瑚瞥了眼兀自愣愣的少爷,只能心里默哀:少爷,我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到底莜凤仙在水云愣神间说了些什么呢?
一天后水云彻底明了,也彻底无力。
不就是一天喝三次那些黑的发亮的药汤吗?有什么难的,想他堂堂男子汗,这点苦都受不了,出去怎么见人?!!
自我安慰的豪言壮语,举止神态间的利落大方,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清澈笑容。
怎么看都没什么不同呀!
但这个正常的水云每到吃饭时间,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握筷子的手颤的几乎捏不紧,筷子相击的轻微声响昭显着主人内心强烈的波动,而这些仅仅只是前奏;等到眼前亮光一闪,端端正正放在眼前的汤药出现在面前时,水云整个人马上象被顷刻间抽掉骨头似的瘫软在桌。
不是他不想当堂堂的男子汗,实在是……这药好苦呀。
纯粹到全身发寒的苦。
一般来说这么有特征的药水云尝一口就知道有些什么药材,可奇怪的是,面前这碗得意到发亮的药,他一连喝了很多次还是不能全部说出来里面的成分,似乎是每碗都不同,要么多些什么,要么少些什么……但至于多些什么又少些什么呢,就不得而知了。
难得有他不知道的药材呢。
水云是有苦难言,凤仙班却喜乐融融。
那出《白蛇传》在莜凤仙和颖依的默契配合下,越发的具有神韵,所有戏子在戏里的一颦一笑,一蹙眉一叹气,都包含着无尽的风味,尤其是许仙的扮演者莜凤仙和白素贞的扮演者颖依,一个俊一个柔,一个温和一个灵动,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水云窝在厚厚的棉堆里凝视着台上两人间暗暗流动的情愫,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
一场戏刚排练完,莜凤仙没来得及卸装就径自来到被锦被包在里面只露出个头的水云身边。
“云儿,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摇摇头,水云从身边的桌上顺手拿起杯茶递给莜凤仙:“喝口茶润润嗓子。”
莜凤仙一笑,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个干净,还嫌不够,又径自从茶壶里再倒了杯喝下去。
“爹爹,你们今天演的很不错。不过……爹爹你真要亲自上场吗?其他人也可以的。”
可以才怪,水云在心里吐吐舌头,莜凤仙绝对是个演戏的天才,只要往高台上那么一站,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是台上一道极为亮丽的风景画,淡然优雅的一如水中的白莲,更别提他所饰演的角色跟他本身的气质有五分相象,由他演来,那绝对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不愧为偌大的凤仙班班主!
可就因为一切太完美了,水云才更担心。
莜凤仙初时有些愕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待见到水云眼底明显的担忧,这才了然一笑,手轻轻拍了拍水云白皙柔滑的脸蛋:“放心,只要你是凤仙楼楼主,就不会有问题的。爹爹呢,自有分寸。”
唉……又是这句,敷衍小孩子的口气,靠我?我一个虚名的楼主能有什么帮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水云反手握住莜凤仙停在他脸上的手,定定的望进莜凤仙清亮的眼眸,认真道:“爹爹,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真的因为我而遇到什么事的话,云儿绝对不会原谅自己,所以爹爹就算为了云儿,也不能让自己碰上什么危险。”
莜凤仙手轻轻一颤,本能的想睁开,却被水云紧紧抓住,神色间变了几变,最终脸上表情一松,作了个‘我投降’的诙谐动作,“知道了,为了云儿,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嗯,千万别忘了哦。”
“是!”
“……其实,爹爹,让我试试演小青怎样?”
台下旁观了那么多次,撇开其他不谈,水云暗地里还是很同意那时颖依的提议:他来演小青或许比现在那个少年更成功,毕竟《白蛇传》这出戏里,他一直对跟在白素贞身边不离不弃的小青很有好感,也曾仔细揣摩过小青的一举一动和她好打抱不平善良到可爱的性格。
莜凤仙听到这句,脸马上沉郁下来,微扬的唇角抿成条直线,就连向来温和的眉眼都蹦的紧紧的,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道:“想都别想!”
生硬生硬的不容商量,烙的心发颤。
水云只能从善如流,点头陪笑外加重重保证不再提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