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功夫,本来就需要些根骨和悟性,水云眼下的情形是悟性有余,根骨不足。
潇湘念出的行气口诀,水云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可以倒背如流,只字不差,对一些拗口的字句逐行解释,水云也能马上领悟,融会贯通,复述得甚至比潇湘更精妙上几分,听的潇湘点头之余心里大慰:孺子可教也。
但……还是套用一句老掉牙却实在的话:说时容易,做时难呀。
一来,水云毕竟生活在科学泛滥的时代,尽管理解什么叫气,但实际操作起来,水云在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反反复复按照潇湘说的运气方法试验,怎么也感受不到气的存在,更感受不到什么练功后周身舒坦,精神气爽这些潇湘反复强调的益处,他只感到浑身酸痹,再加上耐心一点点消散,盘腿直直的挺腰坐在床上不啻为一种最难熬的酷刑。
刚在潇湘提醒下挺直腰,水云又委顿下身子,声音有气无力的让人心怜。
“潇湘,好累,腿好麻,休息一会儿行不行?”
潇湘看着上半身几乎歪到在床上的人,唇一抿,神色间难得透出几分严厉:“坐正,不要东倒西歪。”倒与方才温柔似水的形象截然不同。
水云怯怯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潇湘,听出他话里的斥意,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咬着牙双手撑着身体慢慢挺腰抬头,上半身险险的维持着基本的练功坐姿。
盘在身子底下的腿确实麻的毫无知觉,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体质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水云没埋怨错,他的状况真的是遭的不能再遭,还能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实是怕潇湘生气失望憋着一口气在。
这些潇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藏在袖底的手几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松松紧紧,紧紧松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面前强忍痛苦的人抱在怀里安抚。
他懂,他什么都明白。
试问让一个经脉寸断,身中剧毒的人重新练武,他会是怎生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潇湘收敛心神,语气依然强硬的无法反驳:“腰挺直,闭目静心,不要乱想。”
水云呲牙咧嘴,蠕动着潇湘提点过的几处,依言闭上眼睛。
潇湘眼底神色一闪,缓缓的自怀里取出一个深红的锦盒,盒身篓刻着繁复的花纹,颜色偏黯,偶尔闪过流光似的波纹,很有点沧桑的味道。
打开盒盖,红底绒垫里嵌放着一粒丸子,拇指大小,莹润白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看主人曾这么细致的收藏,可知其必是难得的珍品。
潇湘从锦盒上抬起头,再瞥了眼水云极力隐忍的神情,一咬牙,手指翻飞,先是点了水云身上几处,待水云软软的歪到在怀中,这才小心翼翼拿起丸子喂他吃进去。
水云的经脉曾被人用极残忍的方式寸寸截断,能活到现在,任素月功不可没,想练武根本是痴心妄想,但他身体里的毒却非得需要内力压制,轻易用药解不得,且说此毒是剧毒,并不是说一开始毒性强烈到致命,而是此毒甚是诡异。
它不象其他毒是‘死’的,一旦制作出来毒性就随之确定,要么只是江湖上下三滥的毒药,要么沾唇致命……它是‘活’的,甚至能象生物般自我成长,初时只是潜伏在寄主体内,之后随着寄主内力的提升而药性也逐渐苏醒增强,一点一点……如果寄主终身拥有深厚的内功,那此毒只是吸食部分内力,彼此相安无事,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可一旦寄主内力猝失,此毒就会失去束缚,横冲直撞,象头饥饿疯狂的小兽慢慢蚕食着寄主的身体,无药可解,除非再得回内力……
这是玉岚国皇室为了控制特定之人密制的“傀儡丹”,因炼制方法极为苛刻,配材甚为难得,一般不会轻易使用,世人也只听闻过此药的名字,从未真正见过,渐渐的也就流为民间传说,连他也是在玉岚国游历的偶然机会下得见其真面目……
潇湘越想心里越发寒,眼内厉光乍现,身周的空气似乎都感到一丝冷硬,僵滞不动。
经脉寸断!!!
不知是谁这么狠心,不但给他吃了“傀儡丹”,还生生的断了云儿的活路?!!
甚至一丝一毫的侥幸都不留。
如此看来,普通方法绝然难救得了云儿,只有……
半刻犹豫也无,潇湘固定好水云盘腿坐正的姿势,面对面,双手覆上水云胸前,闭目运气,意欲强行逾矩打通他体内的任督二脉,之后再慢慢打通其他的脉息,把气象注水般注入体内。
这是唯一能拥有内功的方法。
也是唯一能缓解他体内毒素肆虐的方式。
不再多想,潇湘打叠起十二分的心神开始运功。
不一会儿,汗就不断的从潇湘光洁的额头上滚落下来,背上的单衣**了一大片,贴在水云胸前的手也是颤抖的厉害,打通任督二脉,是细中之细,险中又险的运功,何况是强行打通,潇湘只能步步谨慎,处处留心,就怕万一救他不成,反害了他。
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潇湘刚收回手,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好在一直守在窗外的平安听到声响,匆匆推窗而入,上前扶住他,拿出一颗药丸喂潇湘吃下去。
“公子,这样对你的身体负荷很大。”
潇湘意识有些模糊,听到‘负荷’两字,以为床上的水云又发生什么状况,来不及多思,挣扎开平安搀扶的手,扒在床沿看着已然熟睡的水云,待见他神情安详,脸颊红润,这才吐了口浊气,放下心来。
运功当中一度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现在看来,危险期已经过去了。
平安看着一向淡然孤傲的公子猝然失魂茫乱,还以为自己眼花:“公子?”
“平安,扶我起来。”
“……是。”
潇湘最后仔细帮水云掖好被角,又余光扫了扫四处,确定没有裸露的地方,这才转身往外走。
身旁的平安惊讶过后,看到公子一直枯井无痕般的眸子对着床上人浮现的温情和欣慰,心中没来由一松,这么多年了,总算公子出现了人应有的情绪反应,再瞥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水云,嘴上虽仍对他颇有微辞,心里对他的排斥倒是完全消失。
迎着黎明初升的曙光,潇湘和平安的身影,影子般消失在铃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