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母亲给尼古拉讲述了雷宾被捕的事,以及那几个农民的情况。她平静的面容下虽有几分悲戚,但还是掩藏不住因为自己的成功而产生的自豪感。
尼古拉坐在母亲身边,贪婪而放心地听着母亲这流畅而又简单鲜明的故事。
“这回真是惊人的顺利!”他高兴地感叹,“这一回,您完全有坐牢的可能,但是,突然就变了!这样看来呀,农民好像也动起来了——然而这其实是很自然的……现在我们一定要增加专干农村工作的人手!要人!我们目前缺的就是人……生活要求有几百个人手,几百个呀……”
“要是巴威尔能出来就好了!还有安德留沙!”母亲低声说。
尼古拉望了望母亲,然后垂下了头。
“符拉索娃,这样的话您听了一定很难受,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很了解巴威尔——他是不愿意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他愿意在法庭上公开受审,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他是不会逃避审判的,而且也没有必要!他到了西伯利亚总会逃走的。”
母亲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知道怎样做才更好……”
“哦!”尼古拉从眼镜后面望着她,停顿了一下说,“要是您认识的这个农民能早点到这儿来就好了!要知道,雷宾的事必须写在传单上散发给农民,既然他的态度是这样勇敢,那么发一次传单对他是绝对不会有害的。好!我现在就写,柳德密拉可以很快地把它印出来……可是用什么法子能尽快送到那里去呢?”
“我送去!”
“不行!”尼古拉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维索夫希诃夫去不知行不行,您看怎么样呢?”
“要先跟他谈谈!”
“请您跟他谈谈吧!另外还得教一教他才好。”
“那么,我呢?”
“您不用担心!”
于是,他坐下来开始写了。
“好,写好了!”他站起来说,“您把这张纸藏在身上。但是,宪兵来的时候,您身上也要被搜查的。”
“我才不怕那些畜生们呢!”她镇定自若地回答。
傍晚时分,伊凡·达尼洛维奇医生来到这里。
“为什么官方突然变得这么慌慌张张的呢?”他在房间里急急地来回走着,像是自问,又像是对别人发问,“夜里总共搜查了7家。病人呢?”
“他昨天就走了!”尼古拉回答说,“你看,今天是星期六,他们那里有朗诵会,他不想缺席……”
“哦!头打破了不养着还去听朗诵会……”
“我跟他说了,可是他不肯听……’”
“想要在同志们面前夸口。”母亲插嘴,“他会说,你们大家伙看看——我已经流了血了……”
“喂,伊凡,我们在恭候着客人。你走吧!符拉索娃,快把那张稿子交给他……”
医生拿了稿子,又向尼古拉和母亲讲了一番叶戈尔葬礼上那场冲突所造成的影响——现在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官方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送走了医生之后,尼古拉和母亲喝着茶,吃了点东西。一边低声谈论,一边恭候着夜里的客人。
尼古拉一直给母亲讲述他的同志被流放的事情,讲到有些同志已经逃走了,化名继续干着他们的工作。
温暖的影子亲热地围绕着母亲,使她心中对那些未曾认识的人们萌发了温暖的爱意。这些人在她的想像中构成了一个充满了无穷力量的巨人。这个巨人款款地、然而不知疲倦地在大地上走着,用他那热爱自己、热爱劳动的巨腕,清除着地面上千百年来虚伪的霉菌,带给广大人民那单纯而又明白的真理……
重重的敲门声惊醒了母亲。寂静异常的夜晚使这种执拗的敲门声特别让人惊慌。
母亲小心地开了门锁,用膝头推开了门——进来的是伊格纳季。
“我马上给你弄茶喝!”母亲立刻拿起茶炉,匆匆地说。
“我把字条交给您……”伊格纳季对尼古拉说。
尼古拉拿到了字条,飞快地打开来,把这张灰色的揉皱了的纸条拿到眼前,读道:
“母亲,不要放弃工作,请你对那位很高的夫人说,请她不要忘记,关于我们的工作多写些东西!再见了!
雷宾”
尼古拉慢慢地垂下拿着字条的手,又低又缓地说:“这真是了不起!”
伊格纳季望着他们,悄悄地动着满是泥浆的脚趾。母亲扭转泪湿了的脸,端着一盆水走到小伙子面前,自己先在地板上坐下来,然后伸手来拿他的脚,而他却急忙把脚缩到凳子底下,吃惊般地问:
“干什么?”
“快把脚伸过来!”
“我去拿火酒来。”尼古拉说。
小伙子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
“这不是在医院里……不好意思……”
于是,母亲动手替他解另一只脚上的绑腿带儿。
伊格纳季用鼻子很响地嗅了一下,很不自在地摇着头,滑稽地张开了嘴巴,低着头看着母亲。
“你知道吗?”她声音发抖地说,“雷宾挨了打……”
“这一套是他们拿手的!”小伙子皱着眉头说。同时,他的肩膀跟着战栗了一下。
“有一个人打了,是奉了局长的命令,可是别人谁也不动手,还有人说,不能打人……唉!”
“嗯,乡下人也渐渐地明白了,什么人该站在哪一面和为什么站在那一面。”
尼古拉拿着一瓶火酒进来,他在茶炉里加上炭,然后又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觉得很奇怪!”伊格纳季半信半疑地说。
“你奇怪什么?”
“就是这个。一种人,要打人的耳光;一种人,肯替人家洗脚,那么在这两种人的中间是什么呢?”
那扇通往房间的门打开了,尼古拉站在门口说:
“是舔打人者的手、吸被打者血的家伙!”
伊格纳季恭敬地对他望了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
“大概就是这样吧!”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餐室里喝茶,尼古拉若有所思地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把关于雷宾被捕的传单尽快送到那边去呢?”
伊格纳季竖起了耳朵听着。“有传单吗?”他问。
“有!”
“给我,我去送!”小伙子搓着手,自告奋勇。
母亲并不瞅他,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尼古拉善意地说:“您不能再到那边去……”
“为什么?那我到哪去呢?”伊格纳季担心地问。
“有人代您去,您只要详详细细地讲给那个人听,应该做什么和应该怎么做——好不好啊?”
“好吧!”伊格纳季不情愿地答应。
“我们给你找个看森林的工作。”
小伙子听了马上抬起头来,担心地朝他问道:
“假如乡下人来砍柴,或是有什么别的事……那我怎么办?逮住他们?绑上?这事儿,我做不来……”
母亲和尼古拉不约而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