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有人推了母亲一把。
透过眼里的云雾，她看见了面前那个矮个子的军官。他不断地对着母亲叫骂：
“滚开，老不死的！”
母亲从上到下地打量他，看见了在他脚边躺着那折成两段的旗杆——在其中一段的上面，还有一块完整的红布。
她弯腰把它拾起来。
军官从她手里将旗杆夺下去，往旁边一扔，跺着脚大声喊叫：“叫你滚开听见没有？”
母亲摇摇晃晃地走到被军官扔掉的断旗杆旁边，又把它拾了起来。
有人抓住了母亲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在她背脊上推了一下……
“走，鬼婆子！”一个留着髯胡的兵士，走到她的身边，朝着她的耳朵喊了一声，把她推到人行道上。
她拄着旗杆走着，她的两条腿直不起来，为了不至于倒下，她的另一只手扶住墙壁或者围墙。在她前边，群众在往后退，在她旁边，在她后面，都是兵士们。在她心里，有些言语像火花似的迸发着，它们迸发着、拥挤着，点燃起执拗地、强烈地想说出它们，叫喊出来的愿望……
小巷子突然向左转了个弯。母亲转过弯后，看见密密地挤着一大堆人。
“亲爱的人们！”母亲挤进人群，人们很恭敬地给她让开。
“请你们听听吧，为了基督！你们放开胆子看看吧，方才出了些什么事呀？我们亲骨肉的儿子，在世界上到处寻求真理！为了大家！他们给自己选定了到十字架去的道路……去寻找光明的日子。他们希望过那真理和正义的生活……他们希望大家都有幸福。”
她的心在炸裂，胸口感到堵塞，喉咙干燥而辣热。在她内心深处，产生一些拥抱一切事物和所有人们的慈爱的话，这话燃烧着她的舌头，使她更有力更自由地述说出来。
“我们的孩子们在世界上是向着快乐的生活前进的——他们是为着大家，为着基督的真理，我们那些恶毒的、欺诈的、贪婪的家伙，用来压迫我们，绑缚我们的一切东西——都是他们要反对的！我的这些亲人，是为着全世界，为着全体工人而去的！别离开他们，别抛弃他们，别把自己的孩子丢舍在孤单的路上。可怜我们自己吧！相信儿子们的信仰吧！他们得到了真理，为着真理而死，请你们相信他们吧！”
“她讲的是上帝的话！”有一个人激动不已地低声惊叹，“上帝的话！善良的人们！大家快听她讲啊！”
母亲听了这句话，忽然战栗不已，她的泪水静静地淌下来，就像是对这句话的回报。
“回家去吧，回去吧！老妈妈！你辛苦了！”西佐夫大声问候。
他弯下腰来，握住了母亲的手，说道：
“这位老太太说的是大实话。我们的孩子都希望过上合乎正义、合乎理智的生活，但是，我们却舍弃了他们——我们都逃了，逃跑了！符拉索娃，回去吧……”
大家伙儿用忧郁和尊敬的目光，注视着母亲。人群中响起一阵同情的话语，仿佛是对她的送别。
西佐夫沉着地把人群拨开，大家都无言地让路。有一种很茫然的吸引力，促使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不慌不忙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自己家门口，母亲便转过身来，拄着那段旗杆，给大家连连鞠躬，不住地道谢：
“谢谢你们……”
她重新记起了自己的思想——记起了似乎是在她自己心里生长出来的新思想，她说：
“如果人们不是去为了他的光荣而赴死，我主耶稣基督就不会存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