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我对智能互联时代个人隐私和自主性的最大顾虑说起。
首先,不论是好是坏,当你、我、他均受困于一个没有秘密、没有自我的全透明“无障碍分享”的网络之中时,隐私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其次,到 2020,当一切事物(从智能汽车、智能电视到智能电话以及其他 500 亿部联网设备)都实现互联之时,八年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第三,这种被唐·泰普史考特和道格·威廉姆斯(Doug Williams)称之为与文艺复兴不分高下的历史转折点的大联网、大狂欢的人文意义又是什么?
我们已经介绍了马克·扎克伯格将世界转变成一个社交体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但是,后面还将会有第二个五年计划,并且只会比第一个五年计划更为惊悚。根据扎克伯格所称,在十年时间内,“有关个人的一千多倍信息将把 Facebook 淹没”。
这就是扎克伯格定律。他预测届时“人人将拥有一台可能随时随地‘自动’分享个人信息的设备”。2
这意味着人人均可通过像 SocialEyes、Hotlist、Facebook 的Open Graph 和 Timeline, SocialCam、Waze、Triplt、Plancast 以及 Into。now 这样的透明社交网络了解我们的所作、所看、所读、所买、所食以及最糟糕的——所想。这意味着,在十年之内,我们将消灭孤独,而博物馆将是你所能觅得隐私的唯一场所;隐私的尸体无疑将被悬挂在像约翰尼斯·弗美尔(JohannesVermeer)以及伦勃朗·凡·莱因(Rembrandt Van Rijn)这些伟大画家笔下的人类画旁边。
但是,和杰里米·边沁一样,马克·扎克伯格的一些观点无疑是大错特错,比如“分享的未来令我们更像人类”,“信息‘自动分享’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以及“扎克伯格定律不仅有利于社会,同时也有利于自我”。社交媒体革命绝不会是一种良性循环,它更可能代表一种陨落——甚至或许是一种坠入更少个人自由、更弱公共纽带以及更多不幸的恶性循环。
智能互联时代绝不会是下一个文艺复兴,它更可能是一个新的“黑暗时代”——真实版的约翰·巴里奥(John Balliol)治下的封建世界——经济和文化不平等,无数个分散的小世界,以及由国际精英组成的等级森严的网络。社交网络不能令我们更开心、更有人脉;相反,它的“安魂曲”——对数字互联的不停宣扬、对透明和开放文化的沉迷,以及无休止地要求与所有人分享关于自己的每一件事——正是二十一世纪生活日益让人眩晕的重要原因和影响。
一个“难以忽视的真相”是:尽管给出了众多关于社群主义的承诺,社交媒体却正在将我们分隔开来,而不是将我们联系在一起,并催生了沃尔特·基恩笔下的“片断主义社会”。3在这个数字时代,我们正在讽刺性地变得更加分裂而非更联合,更加不平等而非更平等,更加焦虑而非更开心,更加孤独而非更有人脉。例如,2009 年 11 月一份关于《社会隔离与新技 术 》4 的 皮 尤 研 究 报 告 发 现,Facebook、Twitter、MySpace和 Linkedin 等社交网络的用户中有 26% 基本不会与邻居往来( 并 因 此 极 具 讽 刺 地 产 生 了 对 Nextdoor。com 以 及 Yatown 这样地方社区社交网站的需求)。杨百翰大学(Brigham YoungUniversity)于 2007 年对 184 名社交媒体用户进行了分析,并总结出最资深的用户“感到不太融入所处的社区”。5 密歇根大学社会研究所将其于 1979 年和 2009 年之间开展的 72 项独立研究合并,分析结果显示在当代的美国大学生当中,有 40% 不如他们 80 年代和 90 年代的学长那样容易认同和理解他人。6 甚至我们的推文正变得更加伤感——佛蒙特州大学的科学家于 2009年和 2011 年对 6300 万 Twitter 用户进行研究,结果显示“幸福指数正在走下坡路”。7
最让人心焦的是,一项由麻省理工学院科技和自我倡议主任雪莉·特克(Sherry Turkle)教授 8 对 300 个社交媒体开展的15 年研究显示,长期的线上活动实际上在侵蚀许多父母与其子女之间的关系。9 对于我们现在置身其中的数字建筑,特克是这样描述的:“科技自诩是那个帮助打造我们亲近关系的建筑师”,但她十五年的研究却反映了不同的结果。科技已成为我们的“幻肢”,10 特别是对于年轻人而言——而这些年轻人每天在发布6000 个社交媒体公告,并且从来没有写过或收到过一封手写信。
难怪年轻人不仅不再使用电子邮件,而且不再使用电话了——对于使用文本来“保护”他们“感受”的数字一代而言,发邮件和打电话都太过亲昵、太过私密了。11
特克认为当今永远在线的“后家庭式家庭”很令人担忧,特别是当想象到互联网这个大建筑下面包含了许多完全孤独的观众时。“他们都很孤独地通过各自房间里联网的计算机或移动装置进行联系。”她对自己这项令人深感不安的互联网习惯研究如此总结道,“我们因为忙碌而上线,结果却在科技上花了更多时间,而相互之间的相处时间则在减少”。12 这样看来,美国一家律师事务所的结论就显得不那么令人吃惊了:新增离婚案中有 20% 源于 Facebook 上的不恰当性对话。13 因此,特克的“科技自诩是那个帮助打造我们亲近关系的建筑师”这一说法显然很有先见之明。产生在 Facebook 上调情这样的问题根源在于马克·扎克伯格的发明已被当成一个公共宿舍,而不是一个私人卧室。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婚姻之外的 Facebook 亲密关系最终以当事人离婚收场。
雪 莉· 特 克 并 不 是 唯 一 一 个 对 社 交 媒 体 时 代 的 超 知名 度 生 活 背 后 的 孤 独 表 示 担 忧 的 资 深 学 者。 年 仅 28 岁 的DateMySchool。com(针对那些看重隐私更甚于社交透明度的大学生提供的在线配对服务)创始人吉恩·梅尔(Jean Meyer)十分认同特克关于网络一代人之间无法相互建立情感联系的观点。
梅尔于 2011 年 2 月向《纽约时报》记者表示:“二十一世纪的人是孤独的。我们有如此众多的新式沟通手段,但我们却仍然孤独。”14
网络技术不仅将我们分隔开来,同时也在分裂我们自己。
“你只有一个身份。”马克·扎克伯格无耻地说道。但是,正如社交正在重塑每个行业,它也在分裂传统的个人人格观念,并因此也在打破扎克伯格关于身份的幼稚而自私的想法。在描述“多变自我的做法”时,15 麻省理工学院的特克认为,“我们已从多重任务过渡到多重生活”。16 但是,当我们一直在培养我们合作性的一面时,我们却失去了独自一人回味自身情感的经历。
特克解释称:它的最终结局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也就是她所述的“被束缚的孩子”。17 这种人如同特克的那个研究对象一样,认为“如果 Facebook 被删除了,则我也将被删除”。18纽约大学社会科学教授道尔顿·康利(Dalton Conley)对当今网络上的多变自我提出了与特克类似的批评意见。他将这个数字时代的网民描述为“多面人(intravidual)”——在不同身份之间游走的分散化的灵魂,拥有“多重自我,以期获得自我意识之内的注意;正如表象所见,他(她)正在同时受到多种刺激源的围攻”。19 因此,多面人的可塑性“自我”反映了社交媒体上汹涌不绝的超量信息,而不是虚拟角色的一致且集中的个人身份。二十世纪的电子社会批评家盖伊·德波(GuyDebord)在他的情境主义宣言《景观社会》一书中提到:“消除了地域距离的社会将在内部重新制造出巨大的距离”。20特克和康利关于持续性分裂和不踏实自我的社会学研究报告也得到了牛津大学神经系统科学家苏珊·格林菲尔德(SusanGreenfield)女伯爵的回应。在“硅谷来到牛津”大会上,与“第二人生”网站创始人菲利普·罗斯戴尔就“虚拟现实的现实”
议题有过争锋的格林菲尔德认为:在 Facebook 以及仅限 140 字的 Twitter 这样的社交媒体网络上,永无休止的更新消息以及不断呈现我们线上活跃度的需求极大地缩短了我们的注意广度并分散了我们的大脑。
“我们知道这些小屁孩需要不断确保他们在网络上的存在性。”格林菲尔德解释道,或许他提供了一个关于杰里米·边沁——这个自我肖像背后“彻头彻尾的孩子”——思想的科学解释,“我担心这些技术正在让大脑退化到只被嗡嗡声和强光所吸引的婴儿状态,因为婴儿的注意广度很短,并且只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