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它的寂静,它的安宁,被一个传遍桑菲尔德府的粗野、刺耳、尖锐的声音撕裂了。
我吓得屏住了气息,仔细听上去,那声音就好像是从我那房间上面的三楼发出的。
“救命啊,救命啊,快点哪,罗切斯特!”一个惨厉的声音这样叫喊着。
接着,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大概是罗切斯特先生跑上楼去了。客人们都被吵醒,齐集到廊下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有人受伤了吗?”
“怎么不点灯啊?”
“失火了吗?”
“是不是小偷儿进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窃窃私议着,女士们当中甚至有人被吓得哭了出来。
“罗切斯特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床上没有人?”这时,田德上校叫道。
“在这里呀,请大家安静一点,我就来了。”
罗切斯特先生边说着边从廊下尽头的门那里,拿着蜡烛走出来,我想他一定是从三楼下来的。布兰秀立刻走上前去问道:
“罗切斯特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快点告诉我们。”
“简直是意想不到的滑稽事情,有一个女佣做了噩梦乱喊乱叫,惊动了大家,真是对不住,请放心回去安歇吧!”
客人们听完罗切斯特先生的说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那寒冷的走廊,各自回房去了。
当我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明月已偏向西方,房里黯淡无光。我刚想脱鞋,忽然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
“有什么事吗?”我小声地问着。
“简,睡了吗?”那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
“还没有。”
“那么,请你出来一下。”
我开门出去,只见罗切斯特先生拿着蜡烛站在那里:“跟着我来!”
我在走廊的地毯上蹑手蹑脚地跟着走去。来到三楼时,罗切斯特先生突然停下来,说道:
“在你的房间里,有没有海绵和消毒剂?”
“有的。”
“那么,马上去拿来。”
我连忙把那两件东西拿了上来。罗切斯特先生用钥匙把身旁的门打开。
那间屋子,菲尔费克斯太太曾带我看过的,不过,那时候有帘幕隔着,现在,却一通到底。
罗切斯特先生把蜡烛放在桌子上,对我说:
“等一会儿。”
然后走到里屋去。他一进去就有一阵大笑迎接他,一开始很响,最后以格莱思·普尔妖里妖气的“哈!哈!”结束。那么,是她在哪儿吗?
不一会儿,我的主人走出来,把门随手关上。
“上这儿来,简,”他说道。我绕过去,走到大床的那一边,床的周围被帐子遮住。床头附近安放着一把安乐椅,一个男人坐在上面,他穿得整整齐齐,只是没穿外衣。从他那苍白和表面上看来毫无生气的脸上,我认出了那个陌生人——梅森。我还看到,他的半边衬衫和一条胳臂血渍斑斑。
“拿住蜡烛。”罗切斯特先生说道。我接过蜡烛。他端来一盆水,扯开受伤人的衬衫,开始清洗迅速往下淌的血。不一会儿,梅森先生睁开眼睛,呻吟着。
“有危险吗?”他问道。
“没有,——只是有点擦伤罢了。不必担心,男子汉!我现在就去给你找个医生来,我亲自去找。天亮时就能让你离开了,简。”他继续说道。
“先生——”
“我得把你留在这间屋里,陪着这位先生,一个钟头。或许两个钟头。如果血再淌出来,你就洗掉。如果他感到头晕,你就把那杯水放到他唇边。你一句话也不要跟他说,而且——查理——如果你跟她说话,那对你的生命是危险的。你如果使你自己激动,我可不对这后果负责。”
那个可怜的人又呻吟起来,我照着罗切斯特先生的指示做了我该做的事,罗切斯特先生看着我做了一会儿,说道:
“记住——别谈话!”
随即离开了房间。当钥匙在锁里咔嚓一响,他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我体验到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是在这儿三层楼上,给锁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我的眼睛下面是一个脸色苍白、鲜血淋漓的男人;一个女凶手只和我隔开一道门。别的我倒可以忍受,可是一想到格莱思·普尔会冲出来扑到我身上,我就吓得发抖。
然而,我必须恪尽职守。我又得用眼睛看,又得用耳朵听。我听着——一整夜我只听到三个声音:一个脚步声,一个野兽似的嗥叫声和人发出的一声深沉的呻吟。
我自己的思想也在困扰着我。在夜半更深的时刻,一会儿用火,一会儿用血的形式突然表现的罪恶到底是什么?这是怎样一个谜?以一个普通女人的形体作伪装,时而发出魔鬼的笑声,时而发出野兽的吼声的这个东西是什么?而我俯身看着的这个人,这个安静的陌生人——他怎么会堕入这恐怖之网的呢?是什么原因使他找到房子的这一部分来的?为什么罗切斯特先生要他保密,他也顺从了呢?为什么罗切斯特先生在掩盖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