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到桑菲尔德时一切都很平静,这似乎预示我未来生活一帆风顺,渐渐这个预示就变成了现实。我的学生是个活泼的孩子,娇生惯养,有时候任性。可是,她很快就变得听话和可教,有了进步。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就这么过去了。正月的一个下午,阿黛勒因为感冒,请了假。那一天天气很好,没有风。正好菲尔费克斯太太刚写完一封信要寄出,我就自告奋勇把信送到两英里外的镇上去。
路冻得很坚硬,空气平静。当我走了一半路时,便在通往田野去的阶梯上坐下。突然桥上传来一阵沉重的得得声,一匹马正走过来,小径的弯弯曲曲还遮着它,可是它在渐渐走近。我刚要离开阶梯,但是小径很窄,我就坐着不动,让它过去。各种各样的幻想,光明和黑暗的,一齐在脑子里出现,其中也有在婴儿室里听到的,一个妖精变成马或狗的模样,出没在荒僻的路上的故事。
马儿已经走得很近了,但是还看不见。这时候,除了马蹄得得声外,我听到树篱下的沙沙声,一条大狗溜了过来,它那黑白相间的毛色历历可见。那是一只狮子模样的动物,鬣毛很长,头很大。接着,马来了——那是匹高头大马,有一人骑在马上。他过去了,我继续赶路。才走了几步,就回过头来,滑跤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人和马都倒在地上,原来他们在一层冰上滑了一跤。狗跑了回来,看见它的主人处在困境中,便狂吠着跑到我面前求救。
我往下走到那个骑手跟前,这时他正从地上挣脱出来。
“要是你受了伤,需要帮忙的话,先生,我可以到桑菲尔德叫个人来。”
“谢谢你,我行,我骨头没断。”他站了起来,可是痛得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他身上穿着皮领的骑马披风,黑黝黝的脸膛,相貌严峻,前额宽大,眉头紧蹙,目光中似有愤怒的神情。他已经不算年轻,但还没到中年。我对他不感到害怕,但有点羞怯。如果他是个漂亮英俊的年轻绅士,如果他对我笑一笑,或者用欢快的道谢来拒绝我提出的帮助,那我就会赶我的路了。可是这个人的怒容和粗暴却使我感到毫不拘束。他挥手叫我走的时候,我站在原地不动,并说道:
“先生,不看到你能够骑上马,我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荒凉的小路上的。”
他朝我看了看,而在这以前他几乎没有朝我这个方向看过。
“我想你自己应该待在家里。你从哪儿来?”
“我从下面来。”
“就住在下面——那所房子里么?”他指着桑菲尔德府说。
“是的,先生。”
“那是谁的房子?”
“罗切斯特先生的。”
“你认识罗切斯特先生吗?”
“不,我从来没看见过他。”
“当然,你不是那儿的女仆。你是——”
他停了下来,眼睛打量着我的极朴素的衣服,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
“我是家庭教师。”
“啊,家庭教师!”他重复一遍,“我忘了这回事。”过了两分钟,他从阶梯上站起来,刚一动,脸上就露出痛苦的表情。
“请你稍微帮我一下忙。”他说,“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请你到这里来。”
我走了过去。“原谅我,”他说,“没办法,只好借助你了。”他把一只沉重的手放在我肩上,费力地靠我支持着他走到马跟前。他一抓住缰绳,就立即把马制服了,于是跳上马鞍。
“现在,”他说道,“把我的鞭子给我吧,它就在那过的树篱下面。”我找了一下,找到了。
“谢谢你,现在赶快回家吧。”
他的鞋跟猛刺一下马腹,马、狗和人就像一阵风似地在山下消逝了。
我带着那封信继续朝镇子走着,心里不无激动。虽然这只是小事一桩,但它标志着单调的生活中有了一个小的变化。
我不喜欢再走进桑菲尔德府门。踏进它的门槛,就是进入静如一潭死水的生活。我在草坪上流连许久,待府里晚钟敲响,我才走进去。
我匆匆进入菲尔费克斯太太的房间,但我没找到蜡烛,也不见菲尔费克斯太太。只有一条毛色黑白相间的大狗蹲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它一见我就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我打了铃,因为我要蜡烛,一人女仆走进来。
“这是哪来的狗?”
“跟主人来的。”
“跟谁?”
“跟主人——罗切斯特先生——他刚到。”
“真的!菲尔费克斯太太跟他在一块儿吗?”
“是的,还有阿黛勒小姐,他们在饭厅里。约翰去请外科医生了,因为主人出了事故,他的马摔倒了,他扭伤了踝骨。”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不大看见罗切斯特先生。上午他似乎事务很忙,下午附近一带的绅士们来拜访他,有时候留下来和他一起吃晚饭。等到他伤好一点能够骑马了,他就常常骑马出去。